第六十六章(2 / 2)

摩登代嫁[民國] 小謝娘 19618 字 4個月前

“哥,你就打算這麼死了,那樓下那些人的錢咋辦?洋鬼子能卷走你的現金,他們卷得走你的房產和土地麼?就是要死,你也得賣房子賣地,把錢還了商戶,再去尋死啊。”

月兒起身,扒拉了一下癱軟的袁倚農:“就這麼死了,不為家裡祖宗想想,也得為自己僅有的一生想想。這麼死,多憋屈啊。起來,我幫你想想下一步該怎麼辦。”

月兒的話對於袁倚農而言是有著巨大的魔力的,他雖然仍舊沒有尋得信心去麵對人生的驟然起落,但卻還是願意聽月兒的話,先起身,坐在了月兒的對麵。

“你戶頭上一分錢都沒有了?”

“嗯。”

“你欠商戶的營業款有多少?我還剩下沒還你的那些錢,夠不夠支付這個月的?”

袁倚農思量了一下:“營業款倒是不多,應該將將能夠用。”

月兒這就如同吃了定心丸:“正巧,今兒江雪把軍費給我結了,足夠還我欠你的剩下那部分錢了。我還能富餘出一些,一同拿給你,做你商場下個月周轉的資金。”

袁倚農正欲說什麼,卻被月兒攬住了。

“先彆著急說謝,算我借你的,按照市價的利息還我。除此以外……我有筆生意要和你做,不對,確切的說,是要和你袁家做。”

晚飯時夢嬌的提議月兒未置可否,在看到袁倚農的這一刻,她突然下了決心,決定自己開廠,生產服裝了。

袁倚農不解,問這話什麼意思。

“袁家是東北最大的織造商,我決定自己來生產服裝,現在需要有人為我提供上等的紡織品,布料,而且需要長期供應。我知道袁家這生意基本上都落在了你大哥手裡,但你還是占有一小部分股份的。我用量大,可以去和你大哥談,按比例付給你傭金,作為我的專屬顧問。”

至此,袁倚農明白了月兒的用意。說到底,她仍舊是為了幫他。

萍水相逢,一個姑娘都可以仗義至此,願意傾囊相助,他這個含著金湯匙長大的男人不過遇到了些許的挫折便這般自暴自棄。

熱淚在袁倚農的眼圈裡逛蕩著,最終,被他咽進了肚子裡。

大男人,哭哭啼啼的,太不像話。

月兒起身,緩緩下樓,眾商戶早已經等得不耐煩,幾個小保安實在是快要頂不住了。

月兒一抬手,眾人的嘈雜漸熄,慢慢地安靜了下來。

“諸位,我已經見過袁經理了,他把事情的來龍去脈都和我講了,沒有大家說得那麼嚴重。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諸位不必太過擔心,欠大家的錢,袁經理是一定會還給你們的。”

這話聽起來好聽,卻顯得過分冠冕堂皇,商戶們不見到錢自然不能罷休,月兒繼續道:“你們若真是不放心,咱今晚誰都彆睡了,就地分錢,如何?”

眾人也怕夜長夢多,自己的錢揣在彆人的兜裡,一分鐘都不能安生,紛紛叫好。

月兒拗不過,叫司機回家取來了韓江雪今日拎回來的箱子,拿出賬簿來,當著眾人的麵,將營業款分發下去了。

拿到了錢,大家心裡也多少有了些安慰,隻是經過這麼一鬨,眾人對於這商場的安全性有了質疑。商戶們仨一夥倆一對地暗自嘀咕著接下來還要不要和袁倚農繼續合作下去,甚至有當場表了態,明兒就搬出這商場的。

袁倚農慢慢悠悠從商場走了出來,聽見這話,剛萌生出的一點勇氣便又生生磨沒了。

月兒一步向前,擋在了袁倚農的前麵。清了清嗓子,眾人也算敬重月兒,都閉上了嘴,聽她說話。

“諸位想想,我也是商戶,咱們投進去的裝潢錢,如今回本了麼?倘若這時候放棄了‘喀秋莎’,還得再尋門戶,租金,裝潢,都是成本。”

月兒頓了頓,“諸位,我也是商戶,是這個百貨公司裡最大的商戶。我特彆能夠理解諸位的心情。如果你們實在不是不放心,我們下個月就不集中收銀,各商戶自己收著錢,按比例給袁經理管理費和租金,你們看怎麼樣?”

月兒這句話說到了點子上,做生意,最重要的無外乎錢。錢揣在自己的兜裡,再安心不過了。

“開門做生意也好,做人也罷,誰沒碰到過個磕磕絆絆呢?”月兒的語氣柔了下來,倒多了幾許循循善誘的意味,“袁經理遇到難事了,咱們幫上一把。有錢大家賺,和和氣氣的再生財,不好麼?”

月兒疲憊的笑意一直掛到人群散去,燈火闌珊。她揉了揉自己的小臉,肌肉都跟著緊繃僵硬了。

煤氣路燈在大雪之中忽明忽暗,冷風吹過,透過毛呢大衣的縫吹進月兒的脖領中,冷得她一個寒顫。

忙活了一晚上的她才發覺自己竟然急出了一身冷汗。

路燈上的光暈昏黃,規律排列,又無限拉長各自的影子。長街的儘頭處有紅光忽明忽暗,月兒眯著眼望去,是人倚著汽車在抽煙。

煙氣氤氳,大雪迷蒙,他孤零零地在街頭,她煢煢孑立於巷尾,彼此遙望,雙眼中是說不出的安慰與愛戀。

韓江雪在等她。從什麼時候開始等的,她全然不知。

見月兒望過來,韓江雪掐滅了煙,起身揮手,示意月兒過去。

月兒的腳步逐漸靠近,韓江雪解開了自己的鬥篷迎了過來。

雪夜,沒有明月,不見星辰,唯有彼此是對方的慰藉。

韓江雪將鬥篷披在了月兒的肩頭:“很好,果敢,仗義,我們月兒越來越厲害了。”

“原來你一直都在……”

韓江雪攬著月兒的肩:“我即便不在你眼前,也一直注視著你。”

四下寂靜無人,月兒被他的溫暖嗬護著,也悄咪咪地大了膽子起來,一雙小手從鬥篷裡伸了出來,環過韓江雪的腰。

低語呢喃,嬌俏地撒嬌:“抱。”

韓江雪被這尾音嬌柔卻有千回百轉的一聲震得周身都泛起了酥麻,舌尖輕磨著後槽牙:“好。”

說罷,便俯身要將月兒攔腰抱起來。

然而昏暗的視線之下,韓江雪作為軍人,本能的機警讓他餘光一瞥,便感知到了一個黑影衝了上來。

那黑影移動速度特彆快,目標也明確不已,直接衝向了月兒。

突逢大變,沒有足夠的時間讓韓江雪掏槍,他隻能一把抱過月兒,摟在懷裡,用自己的血肉之軀擋住了那突如其來的衝擊。

一切都太過於突然,突然到月兒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

隻是位置變換之後,良久,定睛看去,才發覺韓江雪的身後,多了一個瞪著大眼睛,滿臉怒氣的姑娘。

一張臉臟兮兮的,兩個麻花辮都快亂成了鳥窩。

不知所措地看著眼前的景象。是那個男人幫女人擋了這一擊。

隻是誰也沒想到,這麼大的陣仗,竟然隻是扔了一枚雞蛋而已。

女孩呆愣幾秒,見情勢有變,轉身就打算撒腿跑開,被韓江雪一把拽住後脖領,扯了回來。

在巨大的身形差距之下,那女孩知道是掙不脫束縛的,旋即要回頭咬向韓江雪的腕子。

被韓江雪一把提了起來,四腳懸空,撲騰著,口中嘟嘟囔囔,仍是咒罵。

月兒走上前,看向這女孩:“你是誰?我和你有什麼仇恨?”

那女孩彆過臉去,一臉不屑:“我不與你這等女人說話!你就是有錢人的走狗!”

月兒一怔,第一次聽到有人這般評價自己,心下也是惱火萬分。可麵對這樣一個看起來比自己小上好多,又因著營養不良瘦弱不堪的女孩,她還是壓抑住心頭的怒火,耐心的繼續問了句:“你是不是認錯人了?”

那女孩哼笑一聲:“我怎麼能認錯人呢?報紙上見天兒登你的照片。就是你,天天把自己捯飭得跟個電影明星似的,不就是為了迎合有錢人的口味麼?你敢說,你開這服裝公司,不就是為了給那些有錢人服務的?”

月兒承認,她的服裝公司的定位就是麵向著社會名流,高端群體。確實,她們的錢更好賺,利潤豐厚。可是這與他人何乾呢?她又沒有強買強賣,覺得貴完全可以選擇不去買呀。

那女孩越說越激動:“你說你是什麼新女性,引領女性走向獨立自由,呸!你就是在領著一群吃喝不愁的女人做戲!”

女孩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登時便紅了,甕聲甕氣地哽咽起來:“自由?你知道什麼是真的自由麼?因為你根本沒失去過自由!我爹娘因為窮,賣掉了我十五歲的姐姐。她受不了侮辱,從窯子跑了出來,被老鴇抓回去,活活給打死了!可賣了姐姐的錢還不夠我們一家活半年的,現在,他們又打起了我的主意,要讓我給一個五十歲的老男人做小!”

女孩的聲音愈發顫抖,最終,泣不成聲。

韓江雪放開了對她的鉗製,她跌坐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哭著,旁若無人。

她的話如同於溫室之中當頭澆下的一盆冰水,順著骨縫把這股寒意貫穿全身。

眼前浮現起自己在“絕代芳華”時的種種……毒打,挨餓,染病,死亡……

她不是沒有失去過自由的嬌小姐,她是僥幸衝破了牢籠的金絲雀。

不,她不是金絲雀,金絲雀是不必挨打受餓的。

寒風依舊凜冽,月兒窩在韓江雪的厚重鬥篷當中,可顫抖從未停止過。

韓江雪知道,女孩又一次揭開了月兒已經長了新肉的傷疤,狠狠地在上麵撒上了鹽,恨不能再踹上兩腳。

韓江雪想要抱住月兒,卻被月兒向左側一躲,掙開了。

她慢慢低頭,慢慢俯身,慢慢蹲下去……周身的肌肉都是僵硬的,這一蹲,仿佛用了一整個世紀……

她伸出手,冰冷的指尖點向少女黑黢黢的小臉,想要為其擦去淚痕。

女孩彆開臉一躲,卻被月兒猛然間捏住了下頜,頗有力道地拽了回來,迫著她看向月兒的雙眼。

那是一雙原本總是含著秋水的杏眼,溫柔恬靜的杏眼,此刻卻布滿血絲……

“那你告訴我,我該怎麼做?”

一字一頓的,每一次吐納發聲,都足以讓韓江雪心窩一疼。那聲音一如受儘磨礪的蒼山沙礫……

“說話!”月兒歇斯底裡,讓女孩登時止住了哭泣,不知道該如何作答。

半晌,女孩才從震驚中緩過神來:“我也不知道……但讓我們活下去吧。我們也是人,窮人家的女孩子,難道就隻能是給男人睡覺的玩物麼?”

讓我們活下去吧……

“活下去……活下去……”月兒踉蹌起身,推開了韓江雪的攙扶,漫無目的地踩在雪地上,向遠方走去……

珊姐最喜歡說的,在月兒臨走前叮囑的,不過就是“活下去”。

原來活下去,都這麼難……

借著寒風,踩著積雪,月兒扯開了身上厚重的鬥篷,搭在手腕上。她需要清醒,而冷,是保持清醒的最好辦法。

她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走了多遠……此時的寒冷慢慢接近彼時在水池當中的寒意,月兒的腦海裡終於出現了她希望聽到的話。

鏘鏘然有力。

“過去的月兒,已經死了。”

是啊……那個為了活著受儘屈辱的月兒已經死了,她此刻有了新生,有了光明的未來和一心的枕邊人。

她活過來了,她一定也可以讓更多人一起活過來的……

想到這,希望的火苗再一次在這顆敏感多情的心頭點燃,月兒回眸,正對上韓江雪信心滿滿的眸光……

每次回頭,他都在,還有什麼好怕的?

月兒踏著咯吱咯吱的雪聲飛奔回來,指著那姑娘:“你和我走,我能養活你,我也能養活更多像你一樣的女子!”

那女孩心下卻生氣一股子倔強來:“我此行來,不是為了討你可憐的。我有手有腳,不靠你養著!”

月兒滿意點頭:“好啊,等的就是你這句話,你有手有腳,我不白養你,你得付出勞動,換我發給你的工錢。”

女孩皺吧的小臉上第一次展開了奇醜無比的笑意,呲著比臉白了不知多少的大牙:“好,我啥都會乾!”

折騰了這麼一整晚,回到家,天都已經開始擦亮了。月兒竟沒有了絲毫困意,回房便開始盤點起自己的積蓄來。

“房產,田地,這幾個月的收益,再加上這些金銀首飾……”月兒自己一個人嘀咕著,點了點頭,“嗯,差不多夠了。”

韓江雪亦是十分疲憊,本想著躺下休息一會,見嬌妻遲遲不肯上床,走過來,正撞見月兒滿眼欣喜地拿著地契。

終於沒忍住,嗤笑了起來。

“小守財奴,歇一會吧,彆賺了錢沒命花。我可不想年紀輕輕就喪妻,我這可是血氣方剛的年紀呢,我怕憋壞了。”

放在往常,月兒要麼會嗔他一句不正經,要麼會順著話茬和他開個玩笑。

但今天的月兒卻滿眼都是希望,拉著韓江雪坐在了旁邊,對他說:“這些錢,足夠支撐一陣子了。”

“乾什麼?”

“招人。我們的奶油廠、冰淇淋廠、還有服裝生產廠都馬上要開業了,到時候需要用到大量的技術工人。”

韓江雪仍舊有疑問:“可畢竟開業還有一段時間,廠房還在修建中,你那麵的資金緊緊巴巴的,何必這麼早就招人?”

“現上轎現紮耳朵眼是來不及的,東北這地方哪裡有那麼多成手的工人呢?絕大多數勞苦百姓見都沒見過奶油冰淇淋,跟彆說吃過會做了。她們沒穿過好衣裳,又怎麼能知道如何裁剪新潮的衣裳呢?所以我打算把她們先招過來,培訓上一段時間,等廠子開業了,第一時間就能上手了。”

韓江雪點了點頭,月兒的話其實是在理的。

“隻是這樣的話,你的建廠成本會高昂許多。”

“也就是個把月的事兒,我過得緊巴些,沒準能讓不少姑娘熬過去這個年關呢。早一天讓這些姑娘們有口飯吃,興許她們就不至於被賣到妓院,被賣去做小老婆。我們培訓時候不需要支付太高的工資,一天三餐管夠,成績優異的還能往家裡帶點細糧。我想著人心都是肉長的,我們待她們好,開業之後她們也一定會賣力氣乾活的。”

“姑娘?”

“嗯,姑娘。我決定了,這次建廠,所有的人員我都招姑娘來乾。流水線上本就是女人更細心些,招她們最合適不過了。”

韓江雪在她鼻尖輕輕一刮:“我看你是今天被那小姑娘刺激了。”

“她確實點醒了我。一樣的出身,卻讓我遇見了你,我實在是太幸運了。或許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老天爺這麼做,就是打算讓我給這黑暗豁出一條口子來,我能活下去,更能帶著這些苦難中的姑娘們活下去。”

月兒拽過韓江雪的手,用指尖慢慢摩著他的掌紋:“江雪,你說得對,我重生了。我想,帶著更多人重生。”

作者有話要說:  文接近尾聲,可能近幾日就能完結了,感謝大家一路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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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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