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砰。
外麵又傳來了巨大的聲響,應該又是那個男人喝酒回來了。
沒一會兒,容晚棠的聲音響起,她壓著聲音說:“小祈還在房間裡看書,你聲音小點。”
房間內,坐在書桌前的小小少年,正拿著一本書在看。
封麵寫著初中數學。
他安靜的看著麵前的書,對外麵的任何動靜,都置若罔聞,連眼皮都沒怎麼眨。
“看看看,一天到晚就知道看書,早晚成個書呆子,”男人不滿的聲音,從外麵傳來。
很快,門口響起開門聲,但因為房門是反鎖的。
隻聽到門鎖來回被拽的聲音,還有伴隨著男人高聲嗬斥:“誰讓你鎖門的,在老子家裡,誰讓你鎖的。”
門上又被狠狠踢了兩腳。
容晚棠再次趕到,將男人拖走:“你到底想要乾什麼,孩子看書呢。”
男人雖然現在變得愛喝酒,但到底還沒發展到動手打人的那一步。
從始至終,坐在房間裡的容祈,都沒抬頭,一心專注在書本上。
男人對他造不成一絲的打擾。
直到兩周後,老師第一次來家訪,是為了跟容晚棠商議容祈的學業。
老師看著容晚棠,溫和道:“容祈的情況,我們學校領導也很重視,他現在雖然是一年級,但是一年級的書本知識對他來說,太過淺顯簡單,所以學校領導覺得,應該因材施教,讓他跳級。”
容晚棠有些驚訝:“需要跳級嗎?”
她不是那種對孩子期望很高的母親,反而覺得他快樂健康成長就好,不需要太過出眾,畢竟小孩子一旦太出眾,需要背負的期待也就高了。
之前彆人也提過跳級的事情,但容晚棠都沒當回事,直到老師提出。
老師細心講解了目前容祈麵前的情況:“其他任課老師都跟我反應,他上課在看彆的書,但是提問他的話,他什麼問題都能答上。說實話,我們學校也很少遇見這樣的學生,因此這件事學校裡也商討了很久,我們覺得最重要的就是,不能單獨孩子的未來。畢竟這樣的天才兒童,每一個都很珍貴。”
男人坐在一旁,一言不發,隻偶爾看一眼容祈。
天才,自從容祈表露出他的天賦開始,這兩個字就如影隨形。
而男人不僅沒受到該有的尊重,還被嘲諷,因為沒人覺得他這樣的人,能生出這麼出眾的兒子。
老師離開時,容晚棠起身送行。
而容祈也在老師走後,安靜起身,準備回房間繼續看書。
“你要跳級嗎?”突然,男人在旁邊問道。
容祈抬眸,朝他看了過去,小小少年雖然依舊保持著唇紅齒白的天真孩童模樣,但是那雙如濃墨般的黑眸,看過來時,卻是那樣淡漠。
有種讓成年人看了,都自慚形穢的冷靜疏離。
不知從多久開始,容祈就再也沒喊過一句爸爸。
即便男人跟他說話,他也隻是一掃而過,便準備離開。
但這次,男人卻似乎被他的眼神給刺激,竟瘋了一般的衝了過來。
掐住了他的脖子。
……
咳咳。
容祈從睡夢中醒來時,腦海中關於這段回憶,竟是那樣清晰。
因為這不是夢境,是真實存在的記憶。
他抬頭望了一眼,周圍一片漆黑,這裡並不是他熟悉的房子,而是租來的。
爺爺奶奶為了給媽媽治病,將家裡的房子賣了,本來就是老房子,麵積又小,價格並不算高。
原本治療一切都還好,醫生都說有希望。
可是媽媽的病情卻還是突然惡化。
哪怕容祈回到上海,陪在媽媽的身邊,也還是無法挽留她的生命。
這是媽媽去世的第一天,容祈從噩夢中驚醒,他走到床邊,正巧能看到外麵黑色星空上的月亮,泛著瑩瑩白光,溫柔而瑩潤。
突然間,晚上那個女孩的身影,再次闖入他的腦海中。
她說一切都會好的,對吧,一切都會好吧。
太過安靜的深夜,情緒總是會發酵,他也不知道為何,他就是想要再見到那個女孩,好像再次見到她,他就能有了新的生活目標。
人不就是這樣,靠著一個又一個的目標,走向最終。
媽媽一直說,希望他能過正常而普通的生活。
既然不想再回去少年班,那就去當一個普通的高中生。
但這個念頭在白天時,又徹底煙消雲散,他漫步在街道,什麼都不想做。
就這樣被反反複複的拉扯著,直到那天他看著爺爺將家裡的日曆,又撕了一頁,居然已經八月二十號了。
他居然猶猶豫豫了一個多月。
他心頭升起了一股突如其來的緊迫感。
可他沒有參加過中考,一中那樣的名校,也不是他去就能去的。
於是容祈頭一次開始為自己爭取,他去找了自己少年班的導師,告訴對方自己想要回去上高中。
老師大概也知道他小小年紀,就經曆喪母之痛,突逢巨變,也沒有再勸說他回來。
反而全心全意,幫他想辦法進一中。
他本來就有少年班的入學資曆,而且初中時,就拿過全國奧數特等獎。
在努力之下,還真的得到了一中綠色通道的入學資格。
畢竟他這樣的學生,不管去哪兒,都是名校想要爭取的好苗子。
但儘管如此,在辦理入學資格,他還是比彆人晚了一個月,才得以進入學校。
入校的第一天,容祈就想,隻要在同一個學校,總是能見到她吧。
而當他走進教室的那一刻,幾乎是一眼,就看見了坐在位置上,正低頭在寫東西的少女,即便老師來了,她也隻是隨意的抬頭,便又低下繼續寫東西。
那一瞬間,容祈就覺得,這一直以來的努力,都是值得的。
在看見她的瞬間,他心頭好像有什麼東西,默默綻放。
那三年,幾乎是他最輕鬆自在的三年,什麼都不用考慮,隻要默默學習便好。
每天最期待的,就是進教室的時刻。
因為她坐在前排,容祈雖然坐在後門,但是他一次都沒從後門進過教室。
隻有從前門進教室,才能肆無忌憚的看著她。
偶爾她抬起,兩人目光相撞,在容祈淡然的表情,她反而會不自覺的露出笑意。
因為知道她不喜歡彆人打擾她學習,容祈一次都沒有表露出對她的喜歡。
除了那次她生病,為她親自抄寫了一個星期的課堂筆記。
可是這高中三年裡,她跟他說的話,也不過是屈指可數。
最多的一次,還是那次他因為擔心她,而報名了三千米長跑。
她一直追問自己,需要什麼。
明明他心底開心的要死,可是表麵上卻依舊保持著那股子高冷勁兒。
等她離開之後,容祈也在心底吐槽自己,到底在裝什麼,明明喜歡她的人是他,卻還要裝作不在乎。
沒有人知道,他到底有多喜歡她。
喜歡到,哪怕隻是看著她,都覺得生活是有希望的。
直到上了大學,他都未曾對她表露過任何心意。
大二開始,他跟方新陽一拍即合,兩人開始創業。
那時候每天累到,連多一絲念頭都快沒有,程厘的影子似乎也淡去。
直到有一天,無意中在回複彆人微信時,點開了一直屏蔽的高中同學群,就看見群裡有人正在問程厘的手機號碼,似乎找她有事。
那時候程厘還沒在那個群裡。
也不知是誰,截圖了程厘的電話,發進群裡。
但對方似乎覺得這樣不妥,很快就將信息撤回了。
雖然隻有幾秒,但他超凡的記憶力,還是一下記住了程厘的手機號碼。
一開始,他並不想打擾她的生活,一無所有的自己,遠隔千裡之遙,又拿什麼談及未來兩個字。
終於在公司成功拿到第一筆融資,容祈還是沒忍住。
想要跟她分享,這個好消息。
他拿出手機,腦海中的那個電話號碼就如同浮現出來一樣,每一個數字都烙印般存在著,他一刻都沒忘記。
在撥打出電話的那一秒,還有數不清的念頭在容祈腦海中沸騰。
第一句話,他應該說什麼?
她會不會已經不記得自己了?
又或者,他要是告訴程厘,自己公司拿到融資,她會不會覺得自己很奇怪?
隨著電話裡鈴聲的停止,對麵傳來一句清泠悅耳的聲音:“喂,哪位?”
短短幾個字,容祈就認出了她的聲音。
這是時隔兩年,他第一次聽到程厘的聲音。
他張了張嘴,可所有的話,都堵住了喉腔內,他怕自己一張口,便什麼都會說出口。
“程厘,”突然旁邊傳來一個男聲,在叫她的名字。
程厘立即應道:“知道了,等一下。”
容祈隻感覺那一瞬間,有一顆大石頭壓在他的心頭。
此時,程厘的聲音又在他耳畔響起:“你好。”
在聽到對麵還是沒人說話,她似乎也有些習以為常,溫和說道:“我現在有事兒,得掛了,再見。”
一如既往疏離而又有禮貌的語氣,容祈知道,她並不知道對麵的人是自己。
她大概隻是,習慣性對待每個人而已。
那個陌生男生的聲音,也讓容祈徹底明白,她的生活早已經有了新的變化。
上了大學,她不會再像高中那樣,一成不變。
她可能會交往男朋友,會有新的朋友。
高中同學,早已經成為了過去式,而他這個遠在千裡之外的人,更是退出了她的生活。
可他不甘心就此這樣。
之後,他主動加了她的微信,作為高中同學加微信,也屬正常吧。
那邊似乎也是這麼想的。
他的申請被通過,隻是兩人都沒主動說話。
就這樣,他們成了彼此微信裡安靜躺在列表裡的人,隻是她成了他第一個星標朋友,也是唯一一個。
每次打開通訊錄,她的名字,永遠在最上方。
程厘並不是頻繁發朋友圈的人。
但好在,她偶爾也會分享。
正是因為這樣,容祈才得以猜測到她目前的生活。
她被成功保研了,因為這件事孟元歌敲了她一頓很貴的日料。
她大學畢業了。
她一直沒有交往男朋友。
原本他也在高中班級群,隻可惜那個群後來不知為什麼解散,估計後麵再建群,卻沒人再邀請他。
那時候,啟域科技已經有了起色,成為眾多投資機構看好的獨角獸企業。
他變得更加忙碌,因為他始終記得她的那句話。
在未來的日子裡,讓她一直聽到他的名字。
容祈。
他想讓她聽到自己的名字,哪怕他要拚儘所有,才能攀登上巔峰。
終於,公司融資越來越大,他的身價迅速突破億、十億,他成為媒體口中最年輕的白手起家創業者。
在這個互聯網時代,這個故事並非童話。
他站的越高,就越忙碌,也感覺他離程厘的世界越來越遠。
這些年,他始終在北京,她一直在上海。
他也想要,將總部遷回上海,他跟方新陽都是南方人,上海也是亞洲最大的金融城市,這裡自由而充滿朝氣。
但這些改變,並非一朝一夕就能改變的。
程厘研究生畢業那天。
容祈就在上海,明明這趟出差,應該是方新陽來的,但他卻選擇來了。
她本科畢業典禮,他就因為在國外,錯過了。
這次他不想再錯過。
這也是容祈頭一次走進J大,這是她學習生活了近七年的地方,他卻有種近鄉情怯的怯懦,這也是他們分彆之後,第一次見麵。
他隨著其他來觀禮的家人朋友,一起進入了禮堂。
烏壓壓的人群,所有畢業生都穿著同樣的禮服,戴著帽子,在台下等待,典禮的開始。
直到程厘的名字出現,容祈緊緊盯著台下。
看見一個身影站起來,跟著其他同學一起上台。
容祈坐在那裡,安靜看著她上台,看著她接受院長的撥穗,也看著她領了畢業證書。
而典禮結束,他一路緊緊盯著她的身影,看見她父母出現。
她爸爸將手裡的花束,遞給她。
程厘伸手擁抱了父母之後,他們一起離開禮堂,到外麵去拍照。
“程厘,畢業快樂。”
“程厘,快來跟我們一起拍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