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溯容下樓的時候, 保姆阿姨早就已經做了好了一大桌豐盛的菜肴。
就像是全部患上了選擇性失意一般, 晚餐時沒有人提起半句關於他獨自一人搬出去的事情, 整張餐桌上一片安靜，連輕微的咀嚼聲都仿佛被放大了數倍。
等到最後一口飯送入嘴中，溫長泉將筷子放下，用餐巾擦了擦, 終於開口打破了這片沉寂：“你的班主任和我說過了，開學之後你各科表現都很優異，如果沒意外的話，應該可以獲得加入學生會的推薦名額。”
這話是對誰說的顯而易見, 溫邵華依舊低頭吃著飯, 一副置身事外的樣子，事不關己的表情完全看不出在想些什麼。
雖然他那天晚上的言辭確實有些過分, 但是有一點說的倒是沒錯，不管溫溯容身在何處，這對父母依舊可以了如指掌地掌握著他的一舉一動。
溫溯容不知道應該用什麼心情去麵對, 沒半點情緒波動地應了一聲“嗯”。
“這才大學一年級的課程，熟悉掌握是應該的，可不能因此感到驕傲而放鬆了學業。”楊萍英坐在桌子對麵，也加入了談話當中，“我這裡找人要來了一套研究生課題實驗項目, 這次回學校的時候記得帶上, 有空爭取做份總結報告出來, 應該對之後拓展學習思路很有幫助。”
溫溯容一邊應著一邊往嘴裡送著飯, 隻覺得這一桌子的美味佳肴隻讓人感到毫無胃口。
從小到大，他和這兩位優秀的精英父母之間的溝通當中，仿佛除了學習之外，似乎就從來沒有過其他的話題了。
“我吃完了。”溫邵華默不作聲地吃完飯，溫吞地站了起來，仿佛如同一個局外人般說道，“沒彆的事，我就先回房了。”
“你等一下。”出乎意料的是，溫長泉居然開口喊住了他，“你是在SG被人打傷的，小容現在回來了，你現在說說，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之前回家的時候，溫長泉對於這個事件隻是不鹹不淡地說了一聲“知道了”，而後再沒問過半句。這個時候突然提及，讓溫邵華下意識地朝溫溯容那邊看去，正見他那位不食人間煙火的弟弟居然也出於本能地向他看了過來，嘴角不由浮起了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
溫溯容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忽然緊張，特彆當看到溫邵華的這個表情時，心底下意識地湧上了一抹不該存在的局促。然後，便聽到他的兄長語調平靜地說道：“具體我也不清楚，當時正準備去做講座，就突然有個人衝了過來，直接動了手。後來我問過了，據說是武鬥學院的學生，具體原因校方還在調查。如果真要說起來，到底是小容的學校，他應該比我更清楚一點。”
溫長泉的視線投來，溫溯容隱約間可以感受到強大的壓迫之下，背脊處已經隱隱地泛起了一層薄汗，嗓子忽然間乾地厲害，正飛速地思考著措辭，便聽楊萍英道：“你彆什麼事都往弟弟身上推，小容是去SG讀書的，哪有那麼多閒工夫去關心那些無關緊要的事情？”
“啊，是啊，確實是無關緊要的事情。”溫邵華的聲音微微一緊，臉上依舊掛著一抹禮貌得體的笑容，“父親，母親，反正也就這麼一回事，我就先回屋休息了。”
溫長泉點了點頭：“你這幾天確實需要好好養養，去吧。”
溫溯容可以感受到久久地落在背上的視線，直到溫邵華走過了廊道的轉角，才徹底阻斷。但相比之下，他的父親溫長泉那似要將他看透的目光，顯然更加的讓人覺得煎熬。
楊萍英看著自己的小兒子，露出了一抹溫柔的微笑來：“小容啊，你從小到大都非常的聽話。我知道，也是你身上的壓力過重，才會做出之前那種事來。但是有一點你也必須理解，不管是你的父親還是我，本心裡永遠是盼著你好的。”
“那點壓力都承受不住，以後還能有什麼出息？”溫長泉顯然並不認同，輕哼一聲道，“不過今天既然知道回來了，之前的事情也就不繼續追究了。至於你和你哥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我也沒有什麼興趣過問。隻不過有一點你們必須清楚，不管什麼事情，都必須認清楚自己溫家人的身份，每個事都需要有個限度，警醒著點，彆做出給家族抹黑的事來，明白了嗎？”
是長輩對晚輩的教導，也是警告。
“明白了。”溫溯容的眼眸微垂，點頭應著，在心裡反複醞釀了許久，終於鼓起了勇氣，儘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冷靜且具有說服力，“爸，媽，我想接下去的兩個月就不回家了。開學後我仔細地整理過，新羅列的思路或許更適合我一些，比起你們給我做的那些課程安排，應該可以更利於我能力的提升。”
溫長泉眯了眯眼，審視著他：“哦，是這樣的嗎？”
在這樣的質問之下，溫溯容平靜且堅定地點了點頭：“是的，父親。”
雖然說他確實很想遠離這個家裡壓抑的氛圍，也知道他的父母比任何人都要更對他給予希望，但是，他絕對不會為此而編織出這種低劣的謊言。他想要的是，遲早有那麼一天讓所有人知道，他獲得的所有成績，並不隻是因為有著這樣一個過分完美的家庭，而是完完全全的可以靠他自己。
他，不想活在任何人的光環之下，即使這些東西一度讓很多人羨慕，也永遠都不是他的追求。
“那麼，就按照你的意思做吧。”片刻的對視之後，溫長泉輕輕地拍了下桌子，道，“吃完飯就回去休息吧，坐了那麼遠的車，也累了。”
“謝謝父親。”溫溯容其實並沒有吃多少晚飯，但現在顯然也沒有了半點的餓意，離開餐廳的時候才有了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很多東西，一味的逃避永遠都隻是徒勞。而這一次回來也讓他清晰地感知到，其實正麵地去麵對也不是一件那麼困難的事情。之前離家後的過多拉扯，都不過是這兩位要強的父母在等他一個服軟的態度。既然他們想要，那麼，他小小地低個頭也就是了。
一時的低頭，是為了以後更加的昂首挺胸。
溫溯容稍稍地鬆了一口氣之後，感到腳下的步伐也略微地輕快了起來。
就在他準備回房休息的時候，隔壁的房門忽然間推開了，一個慢悠悠的聲音傳了出來：“我說小容，你就沒有什麼話想要對我說的嗎？”
溫溯容開門的姿勢不由停住，一抬頭正好看到靠在門口的溫邵華，眸底的神色微深了幾分：“大哥想要和我說什麼？”
“比如說，那個武鬥係的學生？”溫邵華輕輕地笑了笑，“我現在特彆的好奇，你和他之間，到底是什麼樣的關係？”
溫溯容握著門柄的手微微一緊，臉上並沒有露出半點痕跡，輕輕地勾了勾嘴角：“那大哥覺得，我和他又應該是什麼關係？”
溫邵華本是想要借題將他一軍，但看他這樣的表情，一時間反倒有些不太確定了，隻能保持著笑容繼續試探道：“你也彆怪我多想，雖然當時的場麵確實混亂，但我還算保持著幾分清醒。要說你和他之間半點貓膩也沒有，誰又能信？”
“信不信，又和我有什麼關係呢？”溫溯容看了他一眼，徑自打開房門走了進去，臨關門前還不忘似笑非笑地補了一句，“我以為大哥最近真的都在潛心研究，現在看來，怕是看了不少亂七八糟的偶像劇，連引以為傲的嚴謹邏輯，都徹底丟不見了。作為親兄弟，我隻能勸你一句，這種言情的劇集，還是少看的好。”
話落的時候剛好反手關上房門，時間掌握地精準無比。
周圍一時間安靜了下來。
然後，隔著牆壁，就聽到了外麵一聲重重的關門聲。
靠在門邊，溫溯容這才感到自己的心跳地有些快速，就連向來慣用的譏諷笑容，都隱隱感到有些僵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