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無比渴望駱夏能低下頭看她一眼,一眼就好。
卻又矛盾地覺得,他本就該這樣。
她喜歡的少年,如盛夏時節的陽光,高懸雲端,耀眼奪目。
他的視野裡就該滿是對遠方的憧憬,而不是流連腳下這片方寸之地。
晚飯幾個人吃了一頓海鮮大餐。
因為白天玩的太瘋,吃過晚飯沒多久,幾個人就回房間睡覺去了。
女生一個屋,男生一個屋。
但不知道是不是今天太興奮,向暖在邱橙睡著後很久都還絲毫沒有睡意。
她在床上翻來覆去地好幾次,最終穿上衣服,輕手輕腳地離開了房間。
這棟彆墅有個視野極好的露台。
露台上放有躺椅。
向暖來到露台,躺到躺椅上,安安靜靜地望著頭頂這一片星河。
她不由自主地回憶起今天和他一起度過的時光,越想嘴角的笑意就越大。
他們一起追逐夕陽,朝著海平線飛奔。
他們也迎著海風一路疾行,看同一片大海。
此時頭頂的星空就像另一片深藍的海域。
向暖用手指比了個相框,對著夜空緩緩移動,尋找著最亮的那顆星星。
就在這時,她聽到了一道很輕的腳步聲。
向暖的手瞬間落下來。
她剛坐起身,駱夏就端著兩杯水走了過來。
他遞給她一杯水,壓低的聲音裡帶著幾分才睡醒的懶倦,問向暖:“你怎麼自己在這兒?睡不著嗎?”
向暖連忙雙手捧過他遞過來的玻璃杯,垂著眼胡亂地點了點頭。
心跳在他出現的那一刻就已經紊亂。
駱夏在她旁邊的躺椅上坐下來,和她正對著。
向暖沒想到他會選擇坐下,呼吸登時滯住。
他仰頭喝了口水。
露台上的壁燈一直亮著,光線有點昏暗。
朦朧的光暈下,他的喉結滾動了下,尤為性感。
駱夏沒有再說什麼。
兩個人就這麼相對而坐著,吹著夜風,安安靜靜地喝水。
向暖的目光總是不敢在他的身上停留。
每次瞥過去,下一秒就倉皇地彆開,生怕被他察覺點什麼。
但駱夏根本沒在意。
他才睡醒,腦袋都不太清醒,就隻是覺得渴了,出來喝杯水。
沒想到她這麼晚了一個人在露台上,所以趁喝水的時間過來陪她坐會兒。
雖然誰也沒說話,但向暖格外歡喜她和他能有這樣的獨處時光。
向暖希望時間能停留在這一刻。
停留在隻有她和他,還有夏日海灘和溫柔月色的這一刻。
但,時間不會為誰而停留。
不多時,駱夏喝完杯子裡的水,起身。
他的聲音比剛才清朗了些,低聲道:“我回房間了,你也早點睡。”
向暖再一次心慌意亂地點頭,聲如蚊蠅地應他:“嗯。”
等他離開,她才敢深深地吐出一口氣。
然而氣息還沒落地,駱夏又折了回來。
向暖被他再次的突然出現嚇了一跳。
她心有餘悸地將手按在胸口,清泠泠的杏眼中閃過驚慌。
駱夏沒料到會嚇到她,低聲歉意道:“抱歉,嚇到你了。”
“給你這個,”他說著把手中的毯子遞過來,話語溫和:“晚上涼,彆吹感冒了。”
向暖咬住嘴唇,手指微顫著抱過他給她拿來的毯子,輕聲說:“謝謝。”
“不用,”駱夏說:“彆呆太晚。”
“好。”她的回答混在夜風中,輕飄到有些不清晰。
.
隔天晚上,向暖再一次去了露台。
不為彆的,隻是不由自主地期待著他今晚也能在半夜出來喝口水,和她安靜地坐會兒。
躺椅旁邊的桌上有他們白天放在這兒的瓜子。
向暖等了好久都等不到他出來,就一個人默默地數瓜子。
一邊數一遍很小聲地念:“來,不來,來,不來……”
直到她數完,他都沒出現。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接近黎明,向暖依舊毫無睡意。
她起身,走到露台最前端,望著遠處的海岸線,那裡隱約有了些許光亮。
黎明將至,日出也隨之就要到來。
向暖已經不再期待著駱夏會出來,左右不困,她打算獨自看個日出。
然而,就在這時,向暖忽而聽到一些輕微的聲響,隨即熟悉的腳步聲響起。
她微怔,下意識地咬住唇。
她能辨認出他的腳步聲來。
向暖還沒回過頭,駱夏就發現了站在露台上的她。
男生快步走過來。
“向暖。”他喊了她一聲,語氣有點急切。
向暖梗著脖子扭頭,這才看到手裡拎著他的行李包。
她霎時抿住唇,仰臉看向他,話還沒問出來,他就率先開了口。
駱夏的表情掛著擔憂,語氣也隱隱地暴露了焦急,但聲音依然鎮定清朗,對向暖說:“我家裡有點事要先走,等他們醒了你幫我告訴他們一聲。”
向暖一時沒反應過來,隻乖乖地點頭答應:“好。”
“白天司機會開車過來接你們。”他說完就邁著又快又急的大步往外走。
向暖的大腦已經一片空白,腳不聽使喚地跟著他走。
駱夏突然想起來什麼,一轉身,向暖就猝不及防撞進了他懷裡。
兩個人都瞬間退開一步。
向暖捂著被撞疼的額頭,眼泛淚花,神誌也因此清醒不少。
“對不起……”她喃喃道歉。
駱夏隻說:“鑰匙我放這兒。”
向暖咬著嘴唇點頭,“嗯。”
隨後,放輕的關門聲響起。
這趟畢業旅行駱夏率先離開。
向暖回到露台,看到他鑽進了一輛出租車裡。
而後,車子漸漸地消失在她的視野,連同他。
等另外三個人陸陸續續醒來,向暖把駱夏提前走的事告訴了他們。
幾個人都沒有心思再玩,氣氛也沒有再活絡起來。
誰也沒提及駱夏說的家裡有事到底是有什麼事,但大家心裡都很擔心。
向暖是自駱夏走的那一刻起就很不安。
她感覺其他三個人大概和她一樣。
直到下午上車,餘渡第一個忍不住,問了駱夏家裡的司機,他們這才得知,是駱夏的爺爺生病住院了。
坐在最後座的向暖聽到餘渡悶悶地嘀咕:“駱爺爺是駱夏最敬佩最愛戴的長輩了,他不擔心才怪。”
到了沈城要下車時,餘渡問:“我們要不要去醫院看看駱爺爺啊?”
一直沒怎麼說話的靳言洲開口道:“彆了,萬一打擾到更不好,還是等駱夏的消息吧。”
邱橙點頭同意:“靳言洲說的對,我們現在就先彆過去打擾了。”
自這天後,駱夏就沒再有消息。
一直到夏至那天。
駱夏一大清早突然在群裡發了條消息。
【LX:我不去清大了,改出國讀醫,今天就走。】
剛睡醒的向暖看到這條消息時,人傻在了床上。
有一瞬間她以為自己還在做夢。
向暖捧著手機來來回回地看他這句話,一個字一個字地摳。
良久,她還是不敢相信,駱夏突然變了誌願。
群裡已經炸了鍋,靳言洲問他為什麼,駱夏說原因一兩句解釋不清。
餘渡就說,那見麵。
邱橙也追著駱夏問他是幾點的飛機。
駱夏既然告訴他們,就沒打算偷偷離開。
幾個人約好機場見。
向暖始終沒有在群裡說話。
隨後,她的房門被敲響,靳言洲的聲音隔著門板傳過來:“醒了嗎?”
“嗯……”聲音緊繃的不像她的,向暖清了清嗓子,回:“醒了。”
“駱夏要出國,你換衣服出來,我們去機場。”靳言洲的聲音冷沉。
向暖的眉心皺了皺,強忍下眼淚,沉默了片刻,確定聲音不會出紕漏,才答:“好。”
向暖渾渾噩噩地洗漱換衣服,把那瓶千紙鶴裝進粉色的雙肩小背包裡。
然後就神思混沌地跟著靳言洲出了門。
到了機場,她也不知道該往哪兒走,全憑靳言洲帶路。
不知道是不是駱夏要出國讀醫的這件事太讓向暖難以接受,她總覺得像在做夢,人也跟做夢一樣,時不時就跟經過的路人相撞。
靳言洲把她拉過來,沒好氣地說:“你不看路啊?”
向暖被撞的肩膀疼,但又覺得有個地方比肩膀還要疼。
他們找到駱夏時,餘渡和邱橙也剛到。
男生腳邊放著一黑一藍兩個行李箱。
他穿著白色短袖,搭配黑色背帶褲,腦袋上還扣了頂黑色棒球帽。
沒有家人送,他一個人。
其實是駱夏早在家裡就和家人告了彆,特意把這段時間留給了這幾個朋友。
餘渡和邱橙一個問題接一個問題,駱夏全都毫無保留地回答。
向暖和靳言洲沒說話,就隻聽著。
也是這時,向暖才從駱夏口中得知,那日他提前回家是因為他爺爺急性闌尾炎住院了。
但由於老人對痛覺遲鈍,送到醫院時其實闌尾炎已經發作了有一段時間,導致腹腔感染,差點闌尾穿孔。
雖然最後手術順利,但讓一家人心驚膽戰了好久。
而駱夏的奶奶也因為丈夫生病,急火攻心病倒了。
好在現在也慢慢地在恢複健康。
可這場經曆讓駱夏重新認真思索了接下來的路要怎麼走。
他不想沿著爺爺開辟出來的康莊大道往前走了。
他知道他選擇建築係的話,以後必定前途平坦開闊。
也明白這個時候突然放棄保送清大出國學醫有多難。
但他還是鐵了心,決定走前路滿是荊棘的道路。
在跟家人商量過後,駱夏得到了家人的支持。
隨後駱家跟清大校方聯係,說明了情況。
最終取得了對方的理解,將他保送生的資格取消。
至於為什麼現在就要走。
因為駱夏要提前去英國適應,提前進入學習。
他們說了好多好多。
向暖始終一聲沒吭。
她緊緊地抱著懷裡的粉色雙肩包,手指揪著拉鏈,腦子裡混亂不堪。
也隻有他才敢做出這麼大膽的選擇吧。
明明可以按部就班輕輕鬆鬆地學習、畢業、工作,可他卻毫不猶豫地放棄保送的資格,毅然決然地踏上了一條未知的道路。
有這種勇氣和資格的,也隻有駱夏了。
在駱夏要過安檢時,餘渡甚至抱著駱夏哭鼻子,任性地問能不能不走。
邱橙也紅了眼眶,聲音哽咽地笑著說:“既然這樣,那還有什麼好說的,學姐支持你。你這麼優秀,到哪裡學什麼肯定都能闖出一番天地。”
駱夏笑道:“借你吉言。”
輪到靳言洲,他走到駱夏麵前,和駱夏緊緊地擁抱了下。
什麼也沒說,就隻抱了抱彼此。
機場的廣播在喊。
駱夏說:“我得走了。”
隻有向暖從始至終沒說一個字。
就在他轉身的前一刻,向暖才突然喊住他:“駱夏!”
重逢來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卻是在他再次要走的時候。
她仰起臉,撞進他的眼眸中。
向暖這才注意到,駱夏的眼是紅的。
但他依然笑著,笑容依舊乾淨明朗。
她被他坦然的目光灼到,還是不爭氣地一瞬間就低斂下長睫,試圖遮住眼裡快要泛濫的情緒。
“謝謝你。”她的嗓音微微泛哽,很輕地對他說。
謝謝你,十二年前的今天出現在我的生命裡,讓我對今後漫長的人生有了些許期待。
謝謝你,去年再一次闖入我的生活,讓我高三這一年有了往前奔跑的動力,不斷地提升著自己。
謝謝你,如果不是你,向暖不會成為現在的向暖。
機場嘈雜,廣播在響,她的聲音又小,駱夏沒聽清。
他微微彎腰湊近:“嗯?”
他還是這麼溫柔紳士。
向暖難過的嗚咽在這一刻差點衝破喉嚨。
她快速地眨著眼睛,勉強吞回眼淚,也極力想要將聲線放穩,緩了緩才說:“祝你……前程似錦。”
他輕笑,低聲回她:“你也是。”
向暖的眼睛再一次發熱,眼尾染儘紅暈,視線也變得模糊。
他已經拉著行李箱轉身往安檢口走去,向暖死死地咬著嘴唇,耷拉著頭根本不敢看他漸漸遠去的背影。
但她還是克製不住,抬起了頭,目光鎖定在了他的身上。
他修長挺括的背影在人流中還是那麼惹眼。
像一棵屹立的鬆柏,筆直挺拔。
可再惹眼再好辨認,他還是從她的視野中徹底消失了。
悲哀的是,她連為他流眼淚的資格都沒有,隻能沉默地目送著他走遠。
向暖抱緊藏在書包裡的玻璃瓶,幾乎要將嘴唇咬破,才勉強遏製住要哭的衝動。
對十八歲的向暖來說,青春裡最大的遺憾,是她還沒來得及勇敢,駱夏就再一次離開了她的世界。
她甚至連一句喜歡都沒說出口。
這天傍晚,向暖獨自回了學校。
她來到那個隻有他們兩個人知道的天台,一個人坐在長凳上,望著遠處漂亮的粉藍色天空發呆。
夏天的風夾著熱浪裹挾而來,可向暖卻絲毫感受不到夏季存在的痕跡。
明明他出國不是因為任何狗血誤會,也沒有不告而彆。
可偏偏就是這樣,向暖心裡才更難受,說不上來的難受。
雖然沒資格為他掉眼淚,但她還是沒有穩住情緒哭了。
很奇怪的,這次的風無法吹乾眼睛,連臉頰都很潮濕。
她像淋了一場滂沱大雨,心也跟著濕了一片。
向暖恍然覺得在做夢。
這一年的光景就像在夢裡和他重逢了一場。
現在夢醒了,他也不見了。
2010年的這個夏天,對向暖來說,結束的意外的早。
從學校回到家後,向暖把自己關進房間。
她拿出同學錄來,找到駱夏寫的那一張。
在他給她留的那句“前程似錦”下麵,向暖提筆寫了一句話。
“我偷偷把有你的夏天藏在我的每一天。”
這樣,我的每一天都是夏天,每一天都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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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在夏至遇見,又在夏至告彆。
希望下一次再見,我可以鮮活明亮地站在你麵前,坦然自信地笑對你。
駱夏,十八歲生日快樂。
願你我,前程似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