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巍將孩子的雙腿並攏,先看了看兩條腿的長度,有肉眼可見的長短腿現象。兩側膝關節緊貼在一起的時候，雙足內踝無法靠攏，雙腿呈現明顯的“X”型腿。他又摸了摸孩子的內外側副韌帶以及髕骨的情況,然後做了幾個特殊試驗,緩慢的屈伸膝關節尋找痛點。
隨後又讓盧拉從床上下來,囑咐他下蹲、跳躍和做弓步來觀察他肌肉的緊張程度。
這整個過程大概持續了十分鐘左右，林巍除了讓孩子擺出他要求的動作,沒有對病情多說一個字。古蒂和加西亞兩個人一直安靜的站在旁邊等著,如果他們平時和這位年輕的中國隊醫有一些接觸和了解,就會發現,那個平時臉上總是帶著和煦微笑的人,今天的神色格外嚴肅。
“怎麼樣？”等所有檢查完畢，林巍告知盧拉可以從床上下來之後，古蒂終於忍不住問了一句。
林巍搖搖頭：“我不知道。”
“……”14爺差點沒當場讓他見識一下什麼是暴躁“金狼”在線打人。
“他的慣用腳是哪邊？”林巍絲毫沒注意到皇馬名宿的情緒變化，還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之中。
古蒂仍然耐著性子回答道：“右腳。”
“那就對了,他的右腿外側副韌帶較為鬆弛，左腿卻十分緊張。作為支撐腿,膝關節正常的受力被破壞,一側所受的應力增大，對側相對減少,同時由於下肢力線的改變，髕骨、股骨之間的摩擦增加。我猜他在訓練時膝關節有一點疼痛和活動受限，但他是個堅強的孩子,一直忍著沒有說出來。”【1】
說到這裡，林巍轉過頭去看著那可憐的巴西小夥子，臉上總算流露出往常的溫柔神色：“我說的沒錯吧，Lu。”
盧拉咬了咬下唇，眼神閃躲的低下了頭，並沒有回答他。好像他隻要給出一個字的肯定答複，12點的鐘聲敲響，他就是被打回原形的灰姑娘。
這個年紀的男孩子心思敏感，他出身貧寒，隻身來到西班牙，和大多數生長在良好家庭的隊友格格不入。他想要留在這裡，因為這是世界上最好的俱樂部，這裡有世界最頂尖的設施和教練，有他自小崇拜和喜愛的球星，也有他向往的未來。
他知道自己的身體發生了一些變化，著很有可能使他從美好的夢境回到殘酷的現實中來，於是他更加刻苦的訓練，比任何人都要努力。
林巍敏銳的察覺到孩子的心事，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沒再繼續剛才的話題，轉而對古蒂說道：“先拍個核磁共振看看吧，需要儘快做出診斷和治療，因為已經有骨性關節炎的趨勢，這並不是個好兆頭。”
古蒂凝神看著孩子，幾不可聞的歎了口氣，接受了林巍的建議：“Garcia，安排他儘快拍一個核磁共振。”
等加西亞帶著孩子走出醫療室，古蒂這才看著林巍，問出了他最關心的問題：“關於Lu的膝關節，能治好嗎？Van，我要聽實話。”
“手術，一般而言膝外翻的手術是截骨加內固定，可以馬上恢複正常的肢體力線及外觀。但為了避免神經、血管的緊張和牽拉，我建議手術加外固定，但會延長他的恢複時間。”
“好吧，我想我應該換一個問題，”古蒂臉上露出個不置可否的笑容，“他還能踢球嗎？手術過後是否會對他將來的職業生涯造成影響？”
“對不起先生……”
“你可以稱呼我Guti【2】。”古蒂打斷他。
如此平易近人的14爺倒是讓林巍有點不好意思。他笑了笑，繼續說下去：“在明確病因和做出診斷之前，我無法回答你這個問題。”
“好吧。”古蒂不再多說什麼，轉身走出了醫療室。
所有人都離開之後，林巍站在原地發了會兒呆。他看得出來，那是個渴望出人頭地的孩子，他無比珍惜能夠加入皇馬青訓的機會，刻苦而堅韌。
他發自內心的渴望能幫助到這個巴西男孩，但沒有搞清楚導致膝關節畸形的具體原因，他不敢做出任何承諾。就像某人曾經對他說的那樣，希望之後的失望才最傷人。
回過神來的時候，他發現一線隊的訓練結束已經有一段時間。這個時候，恐怕葡萄牙巨星已經開著他的RS6疾馳在回家的路上了。
林巍有些失落的歎了口氣，隨手將醫療室整理了一番，沒太想明白，自己這莫名其妙的失落感究竟是從哪兒來的？
午飯的時候他去得有些晚了。中間那張球員們專屬的長桌旁邊零零星星的坐著幾個人，巴斯克斯跟納喬在聊《足球經理》如何刷錢，瓦拉內一個人坐在另一邊，翻看一本厚度可觀的書籍，剩下的都在玩手機。
林巍到餐台隨便取了點吃的，就近找了張無人的小桌子坐下。盤子裡的雞蛋卷吃了沒兩口，手機剛點開google學術，還沒來得及輸入關鍵詞，旁邊的椅子忽然被人拉開，隨即一個龐然大物坐到了他的身旁。
林巍抬起頭來，那個他以為已經離開基地的人此刻正笑盈盈的看著他，手裡還拿著一個檔案袋。
“你怎麼在這裡？”林巍嘴角不自覺的就漾起一抹微笑，脫口而出這個愚蠢的問題，自己卻絲毫沒有察覺。
總裁詫異：“我不能在這裡嗎？”
“不，”林巍端起咖啡輕啜一口，借以掩飾自己那點說不清道不明的異樣情緒，“我的意思是，平時這個時候你不是都回家陪兒子嗎？下午訓練才會過來。”
總裁看上去今天心情不錯，難得耐心的解釋了一下自己平日的行程：“這個時候我兒子在學校午休，我離開巴爾德貝巴斯有時是因為工作。”
比如扮成流浪漢在街頭來一段真人秀什麼的，反正每天的訓練時間就那麼兩三個小時，其他時候大家可以自由支配。
林巍不是很清楚他們貴圈的事情，中午休息這點時間還要抽空出去工作，賺錢養一大家子人果然很辛苦。
“今天怎麼沒去？”他就是順口一問，並沒有打探大佬**的意思。
話音剛落，總裁手裡拿著的那個檔案袋就落到了他的跟前，動靜之大，一旁的咖啡杯好險沒震到遞上去。
旁邊那人挑了挑眉：“今天周幾？”
“周二……”
大佬下巴一揚：“你要的東西，我說過周三之前給你，說到做到。”
林巍拿過桌上的檔案袋，打開來抽出裡麵的資料。厚厚的一疊，病曆、血象、熱成像、核磁共振片子應有儘有，有些病程記錄甚至有手寫的筆跡。
“這是……原始資料？”林巍不可置信的轉過頭去看著大佬。
總裁冷笑一聲：“我的助理帶著這些東西剛從葡萄牙飛回來，否則你以為我今天為什麼坐在這裡。”
“不好意思……”他這一番話聽得林巍簡直要被心裡忽然湧起的不知名的情緒淹沒，竟然說不出個完整的句子，“我沒想到……這件事會給你添這麼大的麻煩，我本意隻想要一份複印件。”
“那你找我乾嘛？複印件你以皇馬隊醫的名義寫一封郵件過去，他們也會給你。”總裁臉上顯得十分詫異，眼裡卻有幾分促狹。
“對不起，”林巍抱歉的看向他，眼神裡充滿了內疚，“是我考慮不周，教練當時跟我說讓我直接找你要，我就……”
“嗯，那你應該感謝他，給你出了個好主意。”
“……”林巍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怎麼接他的話。
總裁不耐煩地看了他一眼：“趕緊吃飯吧，人都走光了。”
林巍四下看了看，果然餐廳裡除了正在商量事情的領隊和新聞官，就隻剩下了他們倆。旁邊的人不再跟他搭話，低著頭自顧自玩著手機。
林巍也無心再看什麼google學術，以最快速度吃完盤子裡的食物，又把餐具收拾好放去回收處。回過身來的時候，那個低頭玩手機的人也站了起來。
林巍跟在他身後，兩個人一前一後走出餐廳。路過掛著“CristianoRonaldo”名牌的房間的時候，大佬總算停下了腳步：“那個孩子……我是說昨天早上青訓隊醫找你幫忙的那個，他來找你了嗎？”
“來了，”林巍一臉迷茫，不知道他問這個乾嘛。
“能治嗎？”
“不知道，我要等影像學檢查出來才好下診斷。”
總裁點點頭，沒理會對麵的人那滿臉的問號，自顧自換了個話題：“先回房間休息。病曆我已經給你了，什麼時候都能看。”
“好。”嘴上答應著，林巍卻站著沒動。出於禮貌，他想等對方回房間之後再離開，沒想到大佬也是同樣的想法。
尷尬的對望之後，林巍轉身，走了沒兩步，忽然想起什麼，又轉過身來：“Cris。”
總裁閒適的靠在自己的房門口，用眼神詢問他還有什麼事。
“生日快樂，雖然有點遲了。”林巍笑起來的時候眼睛彎彎的像是天邊的月牙，在走廊暖黃色的燈光下，這樣的笑容簡直要暖到人心裡去。
“留著明年再對我說吧。”
林巍沒點頭也沒回應，仍然保持著臉上的笑意又轉過身去。
總裁極有耐心的目送那個單薄的身影停在靠近走廊儘頭的某個房間門口，直到對方開門進屋，他才心滿意足意的將手指貼上指紋鎖。
盧拉的一係列檢查結果很快就出來了，不是先天性畸形也沒有佝僂病。核磁共振顯示他的膝蓋曾經受過外傷，熱成像則顯示局部有炎症反應。
這個結果並沒有超出林巍的預料，單側膝外翻通常情況下都是外傷與骨折引起。他堅持要看核磁共振片子再下診斷的原因是確定外傷的程度和範圍。
“股骨下端骨折合並脛骨上端骨折，”林巍將核磁共振片子放在觀片燈上，手裡的筆指著某一區域展示給古蒂看。
“看這裡，我推測骨折當時應該並不嚴重，因此沒有經過任何處理。這個年齡段的孩子自我修複能力驚人，隻要他忍得住疼痛，一段時間之後骨折的地方自己就長好了，但還是因為沒有及時固定和製動留下了後遺症。這也就是他膝外翻的主要原因。”
他猶豫了一下，還是補充道：“我想，在選拔的時候他想你們隱瞞了病情。當然，極大可能是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曾經骨折過，多半以為那隻是一次普通的摔倒。”
“需要馬上手術嗎？”加西亞問道。
“當然，必須馬上手術。”林巍給予肯定的答複。
“手術之後需要多久康複，會不會留下後遺症，膝關節是否會承受不了高強度的比賽而頻繁受傷？”古蒂拋出一連串問題，每一個都直擊重點。他是皇馬梯隊的助理教練，在關心孩子的同時，也必須得為球隊的利益考慮。
“Van，你明白我的意思。如果手術之後他沒法和其他健康的孩子一樣正常訓練和比賽，我們不會冒這個風險。”
“……”
林巍不敢輕易下這個結論，一邊是俱樂部的人才培養和選拔，投入進去的金錢和精力並非一筆小數目。另一邊是一個心懷夢想，從貧民窟走出來，刻苦而堅強的男孩。
他知道，此時此刻，他說出的每一個字都會影響古蒂的判斷，而古蒂的判斷一定會影響俱樂部的決定。無論如何，他開不了口，因為承擔不了這個責任。
況且，他是一線隊隊醫，這件事本就和他沒有關係，他沒必要給自己找麻煩。
如果因此出現任何問題被奧爾默知道了，或許夢想破滅的就不隻是這個巴西男孩。
“首先，關於手術，我建議您谘詢外科醫生。其次，手術之後的康複才是屬於我的專業領域，康複期至少3-5個月。這個孩子要矯正的不隻是膝外翻，還有骨折留下來的畸形。手術方式也會對之後的康複造成影響。”
家裡世代行醫，林巍從小受長輩的言傳身教，一直都是個心懷悲憫的人。出於善良也因為惜才，他又多說了兩句：“我之前向您提過，為了避免神經和血管的緊張牽拉，我建議截骨加外固定。但這樣一來就會大幅度延長術後康複時間，通常來說，大約6-8個月。”
“這不是我最關心的。”14爺頭腦非常清醒，甚至有點咄咄逼人。
他十歲加入皇馬青訓，直到生涯末期轉會土耳其聯賽，他在這裡度過了24年的時光，儘管因為個性原因飽受非議，職業生涯並非一帆風順，但他仍然將自己最好的年華獻給了皇馬，甚至在退役之後，自己昔年的隊友已經成為一線隊主教練，他也依然願意回到這裡成為一名青訓助教。
因為他全心全意熱愛這支球隊，從未有一刻改變。
林巍關掉觀片燈，把手裡的筆放在桌麵上，儘量客觀的說出自己的分析：“極大可能會對他將來的職業生涯造成影響。增加膝關節受傷的風險，或者無法承受激烈的對抗。但我要說，這些都不是必然的。在球員轉會體檢中，我們同樣會進行傷病風險的評估。想必您比我更加清楚，大多時候，這些評估都沒什麼用。”
林巍臉上忽然就露出了釋然的笑容，站在公平的角度，他應該為這個孩子說兩句：“從現代醫療技術的發展來看，這些風險很大程度上是可控的。這個年齡的孩子，像一棵茁壯生長的小樹，擁有驚人的自我恢複能力。對於一個意誌和信念都十分堅定的人來說，幸運女神更願意眷顧他們。”
“很好。”古蒂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給了林巍一個讚賞的眼神，隨即轉身，瀟灑的離開了醫療室。
在接下來的兩場比賽中，皇馬分彆以4比2戰勝了畢爾巴鄂競技，1比1戰平馬拉加。齊達內對這種本不應該的失分尤為看重，馬拉加並不是一個難纏的對手，即便在客場，他認為他的球員也應該拿下三分。
在新聞發布會上齊祖的發言依然滴水不漏：“這場比賽我們表現得並不理想，但球員們非常努力。C羅的表現非常好，即使最後一分鐘他也拚儘了全力，最後那個球沒能打進不是他的錯。很遺憾我們沒能贏下比賽，這是我的責任。”
因為巴薩2比1戰勝了拉斯帕爾馬斯，馬競戰平畢爾巴鄂競技。宇宙隊一騎絕塵繼續擴大優勢，足足領先皇馬9分。
本賽季西甲聯賽已經過去25輪，後麵的賽程於皇馬而言並不友好，歐冠要麵對羅馬，聯賽有兩個德比，哪怕輸掉其中一場，最終結果都將是他們難以承受的。
除此之外，與馬拉加的比賽中另一件讓皇馬主教練糟心的事情是他們的左後衛馬塞洛疑似受傷了。
奧爾默在給他做了一個大概的檢查之後，確認隻是臀部肌肉有些許疲勞，沒什麼大問題，回去做做理療就可以了。
玫瑰園球場的客隊更衣室很小，理療室就更小了。因為馬塞洛自己也說隻有一點不適感，林巍也就沒擠進去湊這個熱鬨。
就在他靠在門口和伊斯科閒聊的時候，無意間發現在人來人往的更衣室角落，有個人默默地坐在那裡，麵色陰沉一言不發。身旁的人都在各自乾自己的事情，沒人發覺他的異常……或者說所有人都感受到了他的低氣壓，沒人敢去觸他的黴頭。
不久之前的比賽中，C羅為皇馬首開記錄。但皇馬並沒能將1比0的比分保持到最後，比賽第75分鐘時，被主場作戰的馬拉加扳平比分。
就在比賽的最後時刻，當所有人都以為這會是一場平局，甚至連看台上從馬德裡隨隊而來的美菱格都不再對比賽抱有希望的時候。
是C羅在禁區內接克羅斯的傳球，在三個人的包夾之下，用自己強壯的身體將球死死地護下來，隨後橫切尋找射門機會，然而被對方防守隊員絆倒在地。
當值主裁給了皇馬一粒點球，比賽臨近尾聲，這是他們最後的機會。
葡萄牙人抱著球來到十二碼前，此時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他一個人身上，壓力也伴隨著關注一起，落到了他的肩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