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少珩吩咐讓南一去救人。
他自己也不敢耽擱, 讓店家打了一盆水,洗了洗臉, 然後喝了好幾杯茶,醒了醒神,趕緊往街上走。
街道上圍了很多人。
“可憐啊,大好的貴女,看上去還挺知書達理,怎麼就想不開跳了井?”
“我聽說, 李翰林家是有這麼一門親事,從小就定下的,親家是禦史大夫周府的小郎君。”
“本是門當戶對的喜事, 可誰知道,這禦史大夫周府的小郎君,從小就是個病根。”
“若是個病根也就罷了,還偏偏喜歡留戀風月之地,弄得麵黃肌瘦的,怕是染了什麼病。”
“可這親事定都定下了, 哪有說解除就解除的, 禦史大夫家大業大,他不開口,李翰林怕是也沒有辦法。”
“這不, 親事將近,這貴女直接就……”
莫少珩邊走邊聽了幾句,感歎了一聲, 這從小定下的親事變數太多了,誰知道對方會變成什麼樣的人。
若是遇到了一個根正苗紅的,那也就罷了, 哪怕沒有感情,至少也能相敬如冰,一輩子也就這麼過了。
但若遇上剛才百姓口中這個禦史大夫周府的小郎君這樣的人,嗬,想要反悔,晚了。
這不是直接將人往火坑裡麵推嘛。
莫少珩到的時候,南一剛好從一家鋪子出來,南一也聰明,直接將人抬進鋪子裡麵救的,將門窗一關,比扯布圍起來還方便快捷,讓鷹衛守在門前窗前,也無人敢亂看。
莫少珩問道,“如何?”
南一答道,“活過來了。”
也虧得少師以前教過他好多急救的方法,處理各種情況的都有,沒想到緊急時刻還真好用,剛才好多人都在說人已經去了,沒得救了。
南一繼續道,“不過,人是救過來了,但我看她是真的不想活了。”
現在救過來,但一轉眼要是又跳了井,那可就沒辦法了。
莫少珩心道,跳井自然是因為心中有了魔障,魔障不除,怕是……
這時,周圍離得近的百姓也聽到了南一的回答,驚訝了起來。
“活過來了?這怎麼可能,我看得清清楚楚,明明人都死了。”
“嘶,怎麼聽著這麼嚇人,這大過年的。”
“死……死而複生啊。”
百姓開始嘩然。
莫少珩趕緊說了一聲,“你們可彆亂說,什麼死而複生,剛才人不過是暫時昏迷了過去,現在人醒了而已。”
眾人:“……”
莫少珩:“你們是郎中?”
“又不是你們給看的病,就敢給人斷言生啊死的?”
要是扯上神鬼之說,這貴女以後怕是麻煩了,雖然弄這麼一出後,這貴女的名聲本也就沒了。
這時,旁邊兩個麵色蒼白的小丫鬟,哆哆嗦嗦地焦急地問道,“我們家小姐真的沒事了?”
她們剛才可是嚇壞了,她們家小姐,剛才甩開了後麵跟著的粗使婆子,也就一個眨眼的功夫,就跳了井。
莫少珩說道,“沒事了,拿些乾淨的衣服進去給你們家小姐換上。”
然後又對周圍看熱鬨的百姓道,“沒事了,大家也彆圍著,廟會才開始,趕緊逛廟會去。”
那兩丫鬟回馬車取了衣服就衝進了緊閉的鋪子中,兩丫鬟哭得那個傷心。
沒多久,一丫鬟又有些焦急的走了出來,有些害怕的小聲道,“我們家小姐,為何……為何不說話?”
就跟……失了魂一樣。
她們可是聽過很多水鬼索魂的事情,要是她們家小姐以後都這樣了,可怎麼辦。
莫少珩想了想,也跟了進去。
房間中,換上乾淨衣服的貴女,就那麼抱膝地縮在角落裡,頭發還有些濕意,對外界不聽不聞,可不就是和失了魂一樣。
兩丫鬟焦急得不得了,“世子,我們家小姐這是怎麼了?”
現在翰林府的粗使婆子也跟了進來,同樣急得沒辦法。
一是,小姐要是出了事情,她們肯定脫不了乾係,二是,畢竟是她們看著長大的貴女,怎麼就……
感歎萬千。
莫少珩沒有回答,而是抽了根凳子坐在貴女麵前,小聲說了起來。
“這從小定下的婚約啊最是害人害己。”
“以前我也聽說過好多這樣的例子,比如……”
“又比如我和燕王,看看,我和燕王都這麼大了還連個媳婦都沒有。”
進來看情況的趙棣,知南知北:“……”
知南知北心道,世子和自己主子還偷偷合謀不想解除婚約呢,怎麼就害人害己了,他們看著挺自得其樂的。
莫少珩要是知道他們的想法,肯定是打死不認的。
趙棣心中也在想,不知道是誰趕著不讓解除婚約的?現在又在彆人麵前說什麼害人害己。
莫少珩的聲音如同溫玉一樣落入人的心間。
那沒有什麼反應的貴女,竟然緩慢地抬起了頭。
人人都說,她不知好歹,不知禮數,婚約自古以來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裡是她想要就要,想不要就不要的。
她聽到的都是各種指責,埋怨,但又有什麼人處在她的處境想過?
她偷偷去看過那個禦史大夫周府的小郎君,那人一身的病也就罷了,還每日留戀煙花酒地,她都可以想象她以後的生活會變成什麼樣。
有人同情她,但僅僅是同情而已,一說到解除婚約,所有人都沉默了。
從小定下的婚約解不得,彆說那小郎君怎麼樣,就算死了也不能解。
這是信,這是義,這是世間約定俗成的倫理綱常。
但現在,有人跟她說,從小定下的親事,害人害己。
“嗚”的一聲竟然哭了起來。
不被周圍的人理解,但突然聽到了一個能站在她的立場為她著想的聲音。
抽泣得厲害。
莫少珩心道,哭吧,有些事情憋在心裡容易讓人魔障,讓人出問題,哭出來反而輕鬆一些,這是身體的一種自我緩解壓力的方式。
那兩小丫鬟見她們家小姐哭了,兩人也汪地哭了起來。
哭成了一片,此起彼伏。
莫少珩:“……”
等哭得差不多了,莫少珩才對她們道,“外麵的人少了,將你們家小姐帶回去吧。”
然後又小聲地對粗使的婆子道,“要時刻守著你們家小姐,莫要再做傻事。”
粗使婆子點點頭,她們懂的,她們家小姐今天雖然從鬼門關前走了一趟,僥幸回了頭,但這婚約一天在身,這樣的事情就有可能還會發生。
可憐啊。
但又能有什麼辦法。
李家貴女被扶著,匆匆上了馬車,向府邸而去。
莫少珩哀歎了一聲,“也不知道這一去,是得了解脫,還是再入泥沼。”
醫者,能救的也僅僅是人的身軀罷了。
站在旁邊的趙棣,“禦史大夫周正安的小兒子的情況,想要找一門親事不容易,估計會死抓著不放。”
莫少珩:“忒不要臉了,隻想著給他兒子完婚,卻不曾想,毀了彆人家姑娘一輩子。”
等等,莫少珩突然一愣,周正安?
這不是以前天天在朝廷上與他為難的那個老家夥?
旁邊,鎮北王府的姑娘們,也目睹了全程,眼睛都是紅的,實在太可憐了。
莫少珩看了一眼,道,“以後你們嫁人,定會讓你們嫁一個你們願意的,哪來這些亂七八糟的規矩,那些看不上眼的,門都沒有。”
一群姑娘這才開心了些,“可憐了李家姑娘,我聽說這李家姑娘平時最是知書達理,是個才女呢。”
等氣氛散去,莫少珩這才讓她們繼續逛廟會去。
他自己拉著趙棣繼續喝酒。
趙棣:“你對從小定親很有意見?”
莫少珩因為心情的原因,酒一口接一口的喝,完全忘記了他剛才暈酒的事情。
聞言,來勁兒了,“人是善變的,更何況是從小定下的親事,誰知道對方長到大的過程,會變成什麼樣,變數太大了。”
“聽上去美好,浪漫,其實就跟賭博開盲盒一樣。”
“開出來個歪瓜裂棗,還得悶著認了。”
“最關鍵的是,這盲盒還不是自己買的,是彆人硬塞到手裡,連退貨的機會都不給,你說冤不冤?”
知南知北沒怎麼聽懂,但大概也明白了莫少珩什麼意思,猶豫了一下,道,“但向來這姻緣之事都是父母安排,不然還能怎麼辦?”
莫少珩抬頭:“你們兩怎麼還像小時候一樣,看著是兩聰明人,其實楞頭楞腦得厲害。”
“還能怎麼辦?當然是自由戀愛。”
“男子娶妻,當娶自己喜歡的人,女子嫁人,自然也隻嫁心上之人,和父母和他人有什麼關係?”
“又不是他們婚娶,又不是他們和彆人過一輩子,憑地管得多。”
父母介紹個對象幫著參謀,也沒什麼,但要強迫著就必須和誰結婚過日子,嗬,哪裡來的道理。
“每個人的人生都是自己的。”
知南和知北嘴巴張得老大:“……”
就差說上一句大逆不道。
世子這話,可比那跳井的貴女還要驚世駭俗,完全……完全脫離了禮教。
……
莫少珩醒來的時候,頭還是暈沉沉的。
有下人正用溫熱的帕子給他擦額頭。
見莫少珩醒來,那老嬤嬤道,“世子也喝得太多了。”
南一在旁邊比著三根手指,“三杯,小杯子。”
祖母也在,“本想著讓你帶著一府的姑娘出去湊熱鬨,結果你自己暈乎乎地被燕王送了回來。”
昨晚上,府裡可是忙活了一大晚上。
莫少珩一愣,他好像就喝了一點。
趙棣送他回來的嗎?
眾人見莫少珩醒來,也鬆了一口氣,祖母說道,“你好生休息,以後莫要再和人喝酒了,也虧得是燕王送你回來,算得上是自家人,沒被彆人聽去了你那些胡言亂語。”
說完,帶著人離開。
莫少珩一愣,看向南一,“我昨晚說什麼了?”
南一直接就笑了,“少師,你昨晚一會說要和燕王解除婚約,說什麼娃娃親害人,一會又抱著彆人燕王不放,說要立馬洞房。”
“嘖嘖,你不知道,燕王當時臉黑得跟鍋底一樣。”
莫少珩:“……”
這叫他以後還怎麼見人。
沒好氣的道,“你就不能將我拖走?任由我丟人。”
南一:“拖了啊,但拖不動,抱得死緊。”
“彆人知南知北比我還緊張,跟少師占了他們家燕王什麼便宜似的,四隻手都用上了,也沒將你從燕王身上扒下來。”
莫少珩:“……”
有一種無地自容的社死。
南一:“回了鎮北王府大門口,還是好些粗使婆子一起,生拽才將少師拽下來的。”
莫少珩:“……”
彆說了,再說他得找個洞鑽進去了。
南一說道,“少師,你今天還上朝嗎?老夫人說讓人去給你告假,但因為醉酒而誤了早朝,多少有些不妥。”
莫少珩看了看外麵,今天大朝會呢,但現在這個時間,應該是遲到了。
但去了總比不去好。
說道,“還是去一趟吧。”
莫少珩到金殿的時候,早朝都進行了一半了。
沒辦法去他原來的位置,隻得吊在最後。
這最後的位置,甚至連前麵討論什麼都聽不清楚,這官當得。
好處就是,打個瞌睡也沒人能發現。
等早朝結束,莫少珩的瞌睡也醒了。
他是沒臉見趙棣的,但以後抬頭不見低頭見啊。
沒辦法,硬著頭皮等趙棣出來。
“昨晚上,我醉酒後都是些胡話,要是我說了什麼奇怪的東西,你彆在意。”
趙棣看不出喜怒,“恩”了一聲,然後道,“以後彆沾酒了,抱著人就要圓房,終歸不好。”
莫少珩:“……”
什麼叫做無地自容,這就是了。
這時,有兩中年從金殿內走出來。
一個是禦史大夫周正安,一個是翰林府的李望舒。
李望舒正小聲地道,“小女出了這樣的事情,實在有辱家門,也辱沒了周大人家的小郎君,我實在無顏再麵對周大人。”
“周大人,你看這婚事要不就……就……”
周正安停了下來:“無事,人嫁過來就行,早年我們就定下的親事,我周正安豈會因為一點小事就背信棄義?倒是你家那小女,的確該找一個女嬤嬤好生管教管教了,多大的事情啊,就弄得滿城皆知,尋死覓活的讓人看了笑話。”
李望舒:“……”
這時,突然一個聲音從旁邊傳來,“原來尋死覓活,人命關天在周大人看來,都是些小事啊,今日我算是長見識了。”
周正安看向莫少珩,眉頭都皺了起來,“世子不在家醒酒,怎的還要管他人閒事不成?”
莫少珩:“……”
天,到底多少人知道他昨晚喝醉酒的事情?
也怪莫少珩倒黴,昨晚廟會,剛好有個風向官在場。
今□□會,那風向官可是好好參了莫少珩一本,身為朝廷官員,於市井之間放浪形骸。
將莫少珩昨日非要跟燕王洞房的場景描述得淋漓儘致。
也虧得莫少珩來早朝來晚了,不然非得挖個洞鑽進去。
可憐所有的目光都盯在燕王身上,早朝那氣氛,簡直無法言語。
果然,周正安一句話,惹來周圍好多的目光,那眼神來回地在莫少珩和趙棣身上掃。
八卦之火熊熊燃燒。
莫少珩甚至都能聽到一些議論聲。
“聽說差一點就當街洞房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嘿,沒想到燕王一向嚴肅,結果……”
“那場麵,話本裡麵都不敢這麼寫。”
莫少珩都哆了一下,趕緊轉移話題,“周大人,剛才我聽著,李大人似乎是想要退婚啊,你怎麼一副揣著明白當糊塗?”
救人救到底,也算是自救,現在不轉移一下話題,他怕被人盯出花兒來。
周正安眉頭深鎖,這個莫少珩怎麼回事?
非得戳破這一層窗戶紙。
莫少珩繼續道,“還讓人家李大人找女嬤嬤教育自己女兒,你怎麼自己不教育教育你家兒子?”
“都將彆人家女兒逼成什麼樣了,你怎麼還能一副輕描淡寫地說出這樣的話來?”
就差噴一句,沒臉沒皮。
嘶!
周圍的人差點倒抽了一口涼氣,莫少珩還真敢說,這是大庭廣眾下撕破臉。
莫少珩心道,以前這周正安在他剛回北涼的時候,可沒有少落井下石,早想找對方晦氣了。
至於撕破臉?
哈,對方都不在意,自己還在意這些?找罪受不成。
莫少珩繼續道,“我要是你啊,巴不得趕緊將婚退了,免得被人說,為了自家不爭氣的兒子昧了良心。”
周正安整張臉都黑了,“世子倒是管得挺寬,這從小定下的親事,有婚書為憑,怎麼就變成了世子口中,我周正安逼著彆人嫁女兒了?”
“正好,各位大人也在,都來評評,是世子無理取鬨,還是我周正安無禮了?免得還真被人冠上莫須有的罪名。”
眾人:“……”
他們也就吃個瓜而已。
莫少珩也道,“若是兩家都願意,若是人家姑娘不反對,我自然也無話可說。”
“但現在,明擺著,人家李大人想要退婚,人家姑娘都已經走投無路了,是你周正安周大人,死抓著這個婚約不放手。”
“至於什麼原因,大家心裡都明白。”
周圍議論紛紛。
其實情況如何,他們大概也能猜到個七七八八。
無外乎就是周正安想要給他兒子找一門好的親事,但偏偏他兒子不爭氣,周正安也明白,錯過了這一門親事,他兒子怕是與婚姻無緣了,這才不顧往日的交情,怎麼也不可能鬆手。
但周正安也是有理的,他兒子有婚書在手,隻要不答應解除,這婚就得結。
周正安繼續道,“世子當眾玷汙我周府清譽,我定要告到聖人當前。”
莫少珩來勁了,將人都要逼死了,還有理了。
說道,“話雖如此,但周大人真的準備不要臉皮了?好歹也是我北涼的禦史大夫,這是要讓整個涼京都見識一下,一個人能沒臉沒皮到什麼程度?”
“什麼玷汙你周府的清譽?你周府還有清譽可言嗎?將彆人家的姑娘往火坑裡麵推,這事兒也就你周大人辦得這麼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