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維忠猶豫了會,隻道:“顧小姐,少帥讓您先回去,他沒有空見您。”他想了想,又補充道:“少帥這段時間確實不得空,昨晚就睡了三個鐘頭。”
顧舒窈並不輕易罷休,回到沙發上坐下,“沒空麼?我不會耽誤他太久,隻要他抽十分鐘就好,無論他開到什麼時候,我都等他。”她不是沒等過他,那回他負傷後在林北開最後一次會,那麼冷的天,她在一旁的休息室幾個鐘頭也等了。她也是坐得住的人,等待對她來說不算什麼。
黃維忠見她態度堅決,才吞吞吐吐道:“顧小姐,我跟您說實話吧,少帥不願意見您,您還是回去吧,現在也不早了。”
不願意見她?為什麼?他是以為她過來是為了糾纏他的麼?顧舒窈覺得有些好笑,回憶中的那個人會對她笑,而真實的他卻是冷冰冰的,連見都不願意見她。好在她並不是和他來談私事的,顧舒窈又對黃維忠說:“黃副官,你告訴他,我過來找他和私事無關,我隻要十分鐘,說完就離開。”
剛才少帥看起來就不太高興了,黃維忠哪裡再敢上去碰釘子,所以仍勸顧舒窈:“顧小姐,時候不早了,我讓司機送您回去吧。”
“我自己有車,不用送。”說完,顧舒窈又對上黃維忠的視線,“既然這樣,黃副官,我些話我先跟你說,你替我轉告他。”
黃維忠也是見過大場麵的,卻被她的眼神看得有些緊張,小心翼翼道:“您說。”
顧舒窈單刀直入:“你是殷鶴成的副官,時刻跟在他身邊,他要做什麼想做什麼,你應該都清楚。日本使團到盛州這件事外頭已經鬨得沸沸揚揚,現在的輿論對他很不利,都說是他殷鶴成要和日本人簽這個條約。“十項條款”是主權問題,這種喪權辱國的條約一簽,“賣國賊”的帽子是永遠都摘不掉了。”她想了想又說:“現在的輿論對他的聲譽影響很大,最好趕緊澄清。”
黃維忠完全沒想到她會說到“十項條款”。顧舒窈一開口,黃維忠著實吃了一驚。黃維忠這才想起顧小姐現在還在燕北女大讀書,整天和那些大學生混跡在一起,怪不得會說出這樣的話。“賣國賊”這三個字黃維忠聽著不大舒服,冷聲道:“顧小姐,是誰在說這些話?”
顧舒窈見黃維忠非但沒有想去澄清的意思,反而要去找人問罪,她的臉色也不大好看了。她原想著不要有誤會,現在看來似乎不像那麼回事。
顧舒窈擔心自己這番話連累曾慶乾他們,直接道:“誰在說?和日本簽這種條款就是賣國,難道不該斬釘截鐵地拒絕?不能說是什麼意思?這樣做就是賣國求榮,就是賣國賊的行徑,我就這麼說!”
“你怎麼能說這樣的話?”黃維忠瞪大了眼,雖駁斥了她那句“賣國求榮”,卻並沒有否定她要簽條款這件事,隻道:“顧小姐,您不要再說了,我送您回去,您也不要見少帥了,免得他生氣。”
聽著黃維忠這樣說,顧舒窈忽然又想起白天吳楚雄罵的那些難聽的話,現在想來句句都罵在點子上。顧舒窈隻覺得怒火中燒,從沙發上站起身來,對黃偉忠道:“那我麻煩你再轉告他一句話。”
黃維忠見顧舒窈要走,也鬆了一口氣,不過聽顧小姐的語氣,似乎不是一句什麼好話,他稍有些猶豫,“您說。”
顧舒窈嘴唇都在發抖,卻硬是往上揚了揚,“黃副官,我也麻煩你轉告他,我也不想再見他,我隻希望他馬上去登報澄清,不然和一個賣國賊有過婚約是我這輩子最惡心的一件事。”最後那句話她加重了“惡心”兩個字的語氣。
顧舒窈說完,頭也不回地往外走。
黃維忠聽她這麼說,心裡如鼓在擂,他以前還覺得顧小姐沉穩溫柔,居然有這麼大脾氣?黃維忠站在原地,沒敢回她話,也不敢去送她。
她和黃維忠就在客廳說話,雖然她的聲音不大,可客廳裡出了他們沒人再說話,她最後那句話門口那些侍從官以及洋樓裡的傭人都聽見了。當她怒氣衝衝走出去的時候,他們都退散開來給她讓了條路,連招呼都不敢和她打,隻敢目送著她離開。而那些傭人更是躲在角落,連頭都不敢冒。
黃維忠走出來,正好看到了,訓斥了一聲:“看什麼看,什麼都沒聽見,知道麼?”
侍從官立即立正,整整齊齊應了聲,“是!”
顧舒窈走出洋樓,外麵突然下起細雨,斜斜地飄過來,灑在她臉上。
不知是因為下雨,還是她一刻也不想在這待下去,顧舒窈小跑著走到車邊,一把拉開車門坐回車裡。
她的呼吸急促,司機回頭看了眼她,也不敢說什麼,隻當什麼沒聽見。待車正常行駛了一段路程,顧舒窈才意識到自己失控,她其實平時並不是什麼衝動的的人。
殷鶴成下樓送幾位盛軍元老是一個鐘頭之後,他是個周全禮貌的人,特彆是對待長輩,因此親自送著他們上了車,等車開出官邸才走回洋樓。
傭人們起先害怕,後來便開始躲到廚房那邊嚼舌根去了,客廳裡顧舒窈那盞喝剩了的茶居然都忘記收拾了。
殷鶴成回到客廳,一眼便看到了那盞茶杯,不自覺得走過去,在沙發上坐下,然後靠著後座眯了會。和那幾隻老狐狸斡旋,其實並不是一件輕鬆的事情。
黃維忠陪在殷鶴成身旁,生怕他過問顧小姐的事情,見他閉著眼假寐暗自鬆了口氣。誰知不過一會兒,殷鶴成突然睜開眼,望著茶幾上那杯已經涼透了的茶出了會神。
殷鶴成皺了下眉,問他:“她說什麼了麼?”
真是怕什麼來什麼,顧小姐的哪一句話少帥聽了不會生氣?黃維忠支支吾吾,想著如何措辭圓過去。殷鶴成不耐煩掃了他一眼,命令道:“複述幾句話就這麼難麼?她怎麼說你就怎麼說。”
“是。”黃維忠雖然這樣答著,可怎麼敢不變動。
黃維忠剛一提起“十項條款”,便看著殷鶴成的臉色沉了下去,自然不敢說什麼“賣國求榮”這四個字。然而當黃維忠說到那句:“顧小姐讓我轉告您,她以後都不想再見您,以及希望您即刻去登報澄清。”時,殷鶴成卻忽然笑了一下。
黃維忠不知道殷鶴成為何發笑,不過最後麵那句話黃維忠不敢說。
殷鶴成回味著那句“以後再也不想見”,他們早就不該如此麼?不想再見他那就彆見吧。原本解除了婚約後他就沒想過再見麵,可有些事情就像不受控製一樣,他也不知道為什麼還要糾纏在一起。他和她矛盾重重,她又屢屢揪著一些她不該管的事不放,一而再再而三地磨光他的耐心,他也累了。
殷鶴成雖然這麼想著,卻不知從哪鑽出一股火氣來,看著茶幾上那隻茶杯怎麼都不順眼,索性往前踹了一腳。他其實沒太用力,可茶幾還是連著茶杯直接翻滾在地上,水和瓷片濺了滿地。
黃維忠不想他會突然發作,嚇了一跳。低頭去看殷鶴成,卻發現他臉上除了倦色,並無太多怒氣。
殷鶴成閉著眼緩了會,再睜開時已經恢複了平靜。他站起身往樓上走,傭人見他上樓才敢過來收拾。
黃維忠跟在殷鶴成後麵,殷鶴成卻在樓梯轉折處停步,黃維忠去看他,隻聽他說:“你明天去一趟監獄,把顧勤山和他妻子都放出來,總這麼關著也不是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