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勤山和羅氏前一天傍晚就被顧舒窈打發回了鄉下, 顧舒窈給了他們兩百塊錢和鄉下藥房的地契,從此再不往來。另外, 她將梅芬和蘭芳留在盛州城裡接受教育, 顧舒窈不知道他們兩在監獄裡遭遇了些什麼, 出來之後顧舒窈說什麼便是什麼。羅氏覺得兩個女兒在城裡上學要更好, 便讓她們都跟著顧舒窈了。倒是梅芬哭著喊著要回家,顧舒窈索性讓她先住一段時間校。羅氏和顧勤山如果想她了, 也可以去學校看她,不過這都和她顧舒窈無關了。
許長洲也是這一天回的盛州, 雖然回來了,但他的錢全都折在燕西的礦裡了, 包括之前準備辦婚禮的錢。
他跟顧舒窈說:“去燕西的日本人來了一波又一波,怕是有大動作了。”
顧舒窈聽許長洲說了才知道, 田中林野和殷鶴成走了之後, 日本明北軍的一位副總參謀長也去了燕西和內茫, 而陪同他一起前往的是殷鶴成的叔父殷敬林。
日本的明北軍一直駐紮在明州半島,明北軍是日本在海外最強勁的一支部隊, 日本國內勢力也分作兩派, 內閣與軍部分庭抗禮。首相田中相本為保守派,而明北軍司令官東條寧次則為典型的擴張派, 而且明北軍因為長期駐紮在明州半島,一度不聽從內閣的命令。
這叔侄兩個這樣一前一後去燕西, 各自拉攏日本人, 燕北的局勢看來並不明朗。
許長洲這次回來是因為中國商人在燕西受到排擠, 生意實在做不下去,不如回盛州另謀出路。
說來也諷刺,在中國人的國土上,中國人還會被日本人排擠。
許長洲卻說:“現在在燕西的日本人還不是特彆多,要是《十項條款》一簽,大批日本人移民過來,燕西、內茫變得像明州半島一樣,那才是真的完了。”他說完這個,頓了一會又說:“我聽我幾個和我一起做生意的朋友說,這幾天夜裡總是聽到有部隊行軍,怕是要打仗了。”
他說這話的時候,客廳裡的白熾燈突然連著閃了好幾下,大概是線路出了些問題。顧舒窈望著那隻滋滋響著燈泡出了神,生逢亂世,單獨的個人便如同水中浮萍、如同這隻忽明忽暗的燈泡,是沉是浮抑或是明是暗,將來都身不由己。
許長洲說這句話的時候,蘭芳小小的身子正蜷縮在顧舒窈懷裡,蘭芳正是要懂事不懂事的年紀,她沒有梅芬對顧舒窈的怨恨,反而因為顧舒窈時不時給她水果糖,還很喜歡這個姑媽。蘭芳突然抬頭問顧舒窈:“姑媽,日本人會不會殺了我們?”
許長洲和姨媽聽到蘭芳這樣的童言童語先是一愣,卻又笑了,安慰道:“蘭芳,你彆怕,日本人不敢輕易亂來的。”
顧舒窈倒是被蘭芳的話觸動了,她輕輕揉了揉蘭芳的腦袋,“彆怕,就算天塌下來也有姑媽先幫你頂著。你現在好好讀書,將來姑媽老了就靠你,隻要國家真正強大興盛了,就沒有人再敢來侵犯我們。”
顧舒窈這樣說的時候,許長洲原本在低頭點煙,聽到顧舒窈的話不禁抬了下頭。他也做了很多年生意了,天底下形形色色的人他見了不少,到不曾見過顧小姐這樣的,雖然他已經知道這顧小姐的背景不簡單。
許長洲這次到洋樓來其實還有彆的事,他已經在法租界裡另外租了一套寓所,已經在和姨媽商量過幾天就登報結婚,他這回過來就是問顧舒窈的意見的。因為姨媽特彆囑咐過,一定要過問這個外甥女,許長洲開始還不明白為什麼一定要過問這個晚輩,現在終於明白了。
顧舒窈聽他們兩這麼說,十分驚喜,“你們真的想好了?”
姨媽有些不好意思,低著頭卻也點了點頭,顧舒窈隱隱約約可以看到她是在笑的。
現在本來就局勢不穩定,顧舒窈也覺得不一定要大張旗鼓辦婚事。而且接觸下來,許長洲屬於那種儒雅有風度的生意人,人又正直,待姨媽也體貼,顧舒窈於是點頭道:“隻要你們願意就好啊!真的祝福你們!我在盛州認識報社,要登報改天我陪你們一起去。”
許長洲雖然父母已經亡故了,但盛州城裡還有長輩在,準備過幾天再擺幾桌酒席宴請親戚,順便讓他們幫著證婚。
另一頭,殷鶴成正在北營行轅開會,會議桌兩旁一共坐了十幾位盛軍軍官,絕大多數都是殷鶴成第一集團軍底下的將領,還有任洪平集團軍下的三位師長。除此之外,任子延也在。
殷鶴成背後是一張標注詳儘的燕北地圖,任洪平底下那幾位師長暗自驚歎,殷鶴成的地圖比他們集團軍的作戰圖的標度精確了五倍以上,他們早就聽說日本人的燕北地圖和國內的相比要精準得多,連礦產都有標注。現在看來,這位在日本留過學的少帥,怕是在日本人那裡學了不少長處。
殷鶴成站起來分配駐防,他指著地圖上一處,目光堅定,“孫師長、梁師長,你們一起五個混成旅,三萬來號人,到時候一定得給我把鴻西口守住了!補給、裝備自然是先供應你們。梁師長,你的二三七旅、三七九旅今晚就開拔調過去,不過不要打草驚蛇!”
鴻西口是軍事重鎮,離盛州六百裡,往西緊鄰明州半島,日本有四萬明北軍駐守,也基本上是日本在燕北附近的全部駐軍。鴻西口往南則是乾都,也有兩萬乾軍部隊駐防。殷司令中風之前,自然是更相信親兒子,因此鴻西口這樣的要地一直以來都是殷鶴成的部隊。
孫師長、梁師長站起來,敬禮應了聲,“是”。
應得雖然爽快,但是在裝備上盛軍比不過明北軍是事實,就算殷鶴成熟悉明北軍戰術,就算比明北軍更熟悉地形,真打起來也是場苦戰。
那場會一直開到夜深才散,次日黃昏殷鶴成收到密電,包括在盛州城外駐防的部隊,共計六個師七萬二千人均已就位。之前殷鶴成已經和孟祝同、孫仲良兩位盛軍元老打過招呼,萬一真打起來,他們許諾在東、西兩線支援。
無論是燕西、內茫的主權還是盛軍中的軍權職位,他都不想也不該拱手相讓。如今萬事俱備,終於到了真正以不變應萬變的時候。
而盛軍內部的職位調動就在眼前,黃維忠倒是有些坐不住了。他覺得上回顧小姐說的話也不無道理,現在輿論對少帥很不利,現在輿論並沒有停止的跡象,現在已是任命的關口,少帥的名聲哪能由他們毀壞,不來個殺一儆百必定是愈演愈烈。
黃維忠想了想,索性讓潘主任從近衛旅裡撥調了十幾個人一同去華強路的眾益書社,畢竟潘主任做這樣的事已不是頭一回,上次陳夫人離婚的報紙還是他帶人壓下來的。
潘主任帶人到華強路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五點多鐘,他們趕到的時候已經快下班了,何宗文和曾慶乾都不在,書社裡隻剩了一個編輯。
潘主任拿出一份報紙扔到那名編輯麵前,“寫這篇文章的人呢?把他給我叫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