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錚一闖進白霧中,就發現自己整個人正在迅速分解著，一條胳膊已如風中柳絮一般的飛散，離開軀體消失了。
這還了得？！施錚也不客氣,張開口對準胳膊飄散處,深吸一口氣,然後催動修為,那胳膊又重新複原了。
就在施錚反複檢查這剛長出來的胳膊的時候,低頭一瞧，一條腿又分解沒了。
施錚一刻不停的將被分解的靈氣又給吸了回來，勉強維持住一個人形。
他一邊努力的維持形體，一邊四下找袁持譽。
但白茫茫的一片濃霧,根本不見的身影。
“持譽——持譽——”
喊了兩聲沒動靜，施錚吐出一口烈火,生生燒出了一條火道。
隻是這火光在虛無之中，縱然通向遠方，終究也是曇花一現，轉瞬即逝。
四周又恢複了白慘慘的死寂，仿佛什麼都沒發生過。
施錚吐完火，沒找到袁持譽不說,一低頭，發現自己的軀乾少了一塊，肚子不見了,趕緊吸著周圍的靈氣，給修複了出來。
他大聲道：“你也看到了，你分解不了我的，咱們就這麼一直僵持著，有意思嗎？我靠著你的靈氣,可以一直活下去。”
但要時刻保持警惕，免得一不留神，修複速度跟不上分解速度，他人就沒了。
忽然，施錚聽到有人在他腦海裡說話，聲音聽不出男女，亦聽不出感情。
“那你就當新世界的盤古吧，由你再次開天辟地，分開清氣與濁氣，上升下沉，各成天地。”
施錚一驚，“你是天道嗎？”
“這還用問嗎？如果你連看出這點的腦子都沒有的話，你是怎麼走到今天這一步的？全靠運氣嗎？”
嘴巴還挺毒的，施錚不由得想起了孫悟空和袁持譽刻薄起來的模樣，果然多少有點遺傳。
施錚冷靜的提要求，“我想見袁持譽，你讓我見他。”
“當然可以，你們會在重新開辟的世界再次相遇，和孫悟空一起，作為創世的三個最初神存在。”
施錚搖頭，“雖然我和袁持譽可以相遇，但是其他人都不在了，那樣的世界，不是我想要的。在這個世界，還有許多我想見的人。況且，你已經如此討厭神佛了，為什麼在新世界裡還要設立神仙這個位置呢？”
“三清、玉帝跟如來，他們做得不好，我相信你們怎麼也比他們強。”
施錚道：“可誰又知道呢？萬一我們也久居神仙的位置，漸漸自傲自滿，變得遲鈍了呢，像元始天尊，我相信他不是有意放任事態失控的，他隻是久居高位，麻木了。
我想，如果我在他那個位置上，什麼都不需要做，就有源源不斷香火供奉和不絕於耳的奉承，我也會迷失。到時候呢，世界不美好了，又要推倒重來嗎？”
“世界便是如此循環往複，周而複始的。”
聽天道的意思，還有下一次，還敢推倒重來。
施錚苦苦的勸說道：“可是目前這個世界還沒糟糕到非要毀滅不可的地步，依然有許多可愛的人物和事物。”
天道顯然不這麼認為，“人族的世界逃不過一治一亂，大唐再過一百多年也要迎來末世動亂，各路節度使互相殺伐，兵亂中，平民和老弱婦孺所受到的傷害，與晉末的時候沒有區彆，何必再重新經曆一次，永遠在亂世、盛世、平世、亂世循環中打轉，如此不堪造就，不如現在就抹除乾淨。
明明最有智慧，卻又最愚蠢，人族之惡，罄竹難書。
多數神仙都是人族出身，神仙可惡不假，但人族看起來可憐，不過是他們還沒有神仙作惡的力量罷了。
人族擁有了力量，成了神佛，嗬嗬，結果你看他們都做了什麼，欺壓、榨取、淩虐。甚至還敢在天地上栽種人參果樹和蟠桃樹，欺負到我這父母頭上來了。這等族群留著作甚！”
施錚一愣，天道對這個世界的憎恨，並不是隻針對神佛，他對人族也沒什麼好感。
這時，施錚的腦海裡湧進了許多殘酷的畫麵，都是過去人族內部發生戰爭時的血腥情景，看得他直皺眉。
天道：“妖族心思單純一些，他們雖然會殺人，但目的很明確，隻是果腹，並沒有其他目的。不像人類，有的時候殺戮，僅是為了取樂，天地間竟有這等殘忍下作的族群，實在不可容忍。”
“……”
天道的指責還在繼續：“妖族也沒好到哪裡去，未開啟靈智時，被人族控製，看似可憐，可一旦有了靈智，通過修煉有了法力，也要為非作歹，凶殘程度不在人類之下，隻不過因為腦子沒有人類好用，暫時想不出那麼多作惡的花樣罷了。”
“但……”
施錚剛要開口，又被天道打斷，就聽他憤怒的道：‘這個世界早已沒有留存的必要。我不再給世間靈氣，便是為了叫這些東西自相殘殺，同歸於儘。
妖族沒了靈氣，走向滅絕。神佛為了獲得靈氣，互相傾軋，並向人類榨取最後一點靈氣，甚至可能直接吞噬人族，直到最後一個神佛消失，世界重歸虛無。滅絕的過程，也是懲罰的過程。”
施錚沉默了下，反問道：“……可明明有一段時間，你還是提供了更多的靈氣，我在妖國都監測到了。這又是為什麼呢？是因為其實我們做得還不錯，讓你看到了希望吧？”
他聲音很輕，卻戳破了一個事實，天道並不如他自稱那般狠心，他對世界重燃過希望的。
天道沒有馬上說話，但須臾後，冷聲道：“是有那麼一瞬間，可人族馬上就頌上了如來的經文，要治妖族於死地，明明都是我孕育的生靈，又要開始互相殘殺！夠了！既然這麼喜歡滅絕彼此，就都結束吧。”
施錚搖頭道：“可人族並不知道這些經文是做什麼的，還以為是修身養性，提高自身境界的，他們被佛門利用了，這罪過不能算在他們頭上。”
“嗬嗬，告訴他們真相，你信不信他們同樣會念這經文。”
施錚浮現出一幕幕場景，是人族在說話，內容十分不適：
“聽說北俱蘆洲那邊的妖國富足，若是他們都死了，銀錢豈不是要都落到了咱們人族手裡。”
“若是這經文能把妖精們都困住，讓他們動彈不得，給人族做奴隸就好了。聽說男女妖精都長得十分漂亮。”
“妖族死光了，北俱蘆洲就是咱們的領土了。”
天道有推衍的能力，所以天下大勢，逃不過它的掌握。
所以人族的小心思，他也能很容易的推算出來。
施錚聽了這些話，不由得血壓上升，道：“我都知道了，沒必要聽下去浪費時間。”
天道嗬嗬笑：“這你就聽不下去了，我可是被這種聲音一直環繞著。”
施錚沉默片刻，“推倒重來，就沒有這種聲音了嗎？或許會更好，但或許會更差。”
這個世界是天道創造的，如果它覺得不好，便要推倒重來。
就像一盤遊戲，打得不順手，便重啟一樣。
“不試試，怎麼會知道會更差。”天道盛情邀請道：“你若是想，可以隨我重開世界。就像剛才說的，你們三個會是創世神。”
話題又轉回了這個上麵。
施錚抿唇，默不作聲。
此時，他發現他的身體不再分解了，維持住了形態，看來是天道對他手下留情了。
去新世界的話，他和袁持譽還會見麵，不會分開，還能一起當神。
但是，這個世界遇到的那些人，則全要失去，隨他一路走來的望霞洞小妖，還有一直對他牽掛有加的叔叔，各種人物的麵孔在眼前浮現，甚至包括那個和前世反差巨大，擁有強大意誌力的金蟬子。
這些人都要拋棄掉，任由他們死去。
愛情、親情、友情、君臣之情，他要怎麼選擇呢？
其實很簡單，小孩子才做選擇不是麼。
他作為一個大妖怪，當然是全都要。
施錚終於開口了，“袁持譽呢？我想見他。”
“去了新世界，自然就見到了。”
施錚揉了揉眉心，“我不明白，你為什麼一定要創造生命，如果世界很糟糕，那就徹底結束好了，為什麼還想要一個新的世界。”
輪到天道不語，良久道：‘難道你連下一個世界也不想要嗎？願意歸於虛空，那麼我滿足你。”
“彆，我沒那個意思，我隻是想知道，你執著於創造世界是為了什麼，明明知道下個世界未必好，但仍然願意繼續釀造生命。”
“你的問題太多了。”
施錚說出了自己的想法，“是為了感受和體驗嗎？”
天道隻有一團意識，沒有形體的它，無法感受這個物質世界，於是孕育了各種生命，通過這些生命的各種感官體會喜怒哀樂。
天道孕育了生命，生命也在反補它。
“……大概吧。”
施錚再次提議，“讓我見袁持譽一麵吧，如果他見不到我，我想，他也不會做出決定的。他害怕他去了新世界，而我留在舊世界消亡。我很了解他。”
“你比我更了解他嗎？他是我直接孕育降到世間的。”
施錚反問：“那你了解過他的想法嗎？還有孫悟空，作為你第一個降到世間的毀滅者，他現在的想法，你考慮過嗎？或許他跟我和袁持譽一樣，都不想離開你口中的舊世界。”
天道靜靜不語。
施錚進一步猜測，“或許此時此刻，他們兩個也在和你對話，而且也都沒有同意新世界的提議，說不定還鬨得很凶。”
他聽到天道無奈的歎了一聲，顯然他猜對了。
隨後，天道冷靜的道：“如果你們三個都不答應去下一個世界，那麼就隨著舊世界消亡吧，魂魄回到我這裡。”
他話音一落，施錚眼前就出現了袁持譽和孫悟空的身影。
袁持譽怔了下，見到施錚，趕緊上前一把抱住他，摟進懷裡，如釋重負的道：“太好了，你沒事。”
而孫悟空還在說著被轉移來之前和天道的對話：“總之，俺老孫不去，這麼多猴子猴孫不能讓他們就這麼死了。”
天道冷聲道：“你們三個已經決定隨這個世界滅亡了嗎？”
施錚有袁持譽在身邊，膽子更大了，“你確定能消滅我們三個嗎？”
天道遲疑了一下，畢竟能在它看來，施錚這話實在太可笑了，“你們乃我生，自然能被我收回。”
施錚看向袁持譽，“你願意陪我挑戰一下嗎？陪我一起留在這個舊世界。”
袁持譽握緊他的手，“我會陪你。”無需任何遲疑，施錚在哪裡，他就在哪裡。
施錚看向孫悟空，“你願意幫我這個忙嗎？”
“幫的幫的。”孫悟空則道：“你雖然是俺老孫的父母，但不代表可以毀了俺老孫的花果山。”又看向施錚和袁持譽，“一同留下。”
施錚此刻的心境無比的平和，“天道，你通過你孕育的生命感受這個世界，如果我們三個的意誌足夠強大，當你回收我們的時候，也會被我們的記憶和意識所影響。”
靈寶天尊說過，他進入袁持譽識海的時候，感到了兩股不一樣的感情，愛憐和憎惡。
如果此刻的天道是憎惡占了上風，愛憐世界的情感被壓抑。
那麼當他和袁持譽，還有孫悟空的意識回逆到天道的主體的時候，憎惡和愛憐會不會就此翻轉？
天道對世界的愛憐占了上風。
袁持譽和孫悟空都是天道的孩子，分量舉足輕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