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羲想著,沈韶卿私會公主都挑這般無遮無攔之處,該說他是太過磊落還是太過精明?她想著這些,見沈玨轉過頭來看她,便很大方地點了點頭。
他都不覺得尷尬,她自然更不會尷尬。
嘉蓉也看了過來,她的眼睛還有哭過的痕跡,濕漉漉若小獸一般,望過來的樣子叫人生憐。元羲想起她回宮以來確實不怎麼碰得上嘉蓉,聽說是被沈皇後罰了,再看眼前,猜測這是表妹同表哥訴苦的場麵。
暑氣漸起,元羲也不願在外頭多待,既點了頭打了招呼,便轉身離開。
被元羲這一打岔,氣氛再無,嘉蓉也收了眼淚。她退了幾步,離開沈玨的懷抱,抹了抹臉上的淚水,端莊道:“盛宴將儘,我先回去了,表哥自便。”
沈玨點了點頭。
兩位公主先後離去,沈玨稍稍在外停留片刻,也回到了宴席之上。此時宴會已近尾聲,台上的歌舞已歇,卻有臣子喝多了酒,醉了起來,開始吟詩作賦。
卻是那翰林院的待詔,專替天子起草詔令,在這個官位上的,個個都是善辭文的才子。如今喝醉了的這一位也是一樣,詩情縱橫,當下便吟出一首七言。
天子雖出身草莽,但一直以來便極為看重讀書人,又喜君臣和樂的美名,這等風雅逸事,自是十分寬容。旁邊已有人見機揮毫潑墨寫了下來,想著這或能傳作一樁美談。
那詩句讚了盛宴、讚了歌舞,尤其是讚了那跳舞的伶人。不吝辭賦地讚頌伶人舞姿妙曼,容色過人。一首七言,滿紙美人珍饈,筆下儘是風流。
沈玨聽完那首詩,心中一哂。這赴宴的又不止沈玨一個科舉出身的聰明人,擅辭賦者不少,仔細咂摸了那些個辭句,自也明白過來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那詩明著寫這盛宴和伶人,實際寫的卻是公主笄禮和公主本人的姿容。這等春秋筆法,古來有之,懂的自懂其真意,不懂的便隻能看個熱鬨。
許多人不可避免地去看昭寧公主的神色,沈玨也不例外,卻見她手執酒杯,嘴角抿了笑,竟似完全未聽出詩中暗含的深意。
這樣的傾城國色,如今已長成,
自會惹來狂蜂浪蝶,可謂避無可避。
天子一臉欣賞,欲開口稱讚,皇後在其耳旁說了幾句,他便收起了笑意。
雖則這位翰林待詔詩才不錯,也算勇氣可嘉,但是要高攀公主,卻是不能夠。幸而方才皇後出言提醒,他若真的不明就裡開口賞賜了,便真要鬨出笑話了。
一時殿中有些冷場。
元羲低頭同身邊的雙鶴說了一句,雙鶴聞之,愣了愣,卻又在公主殿下肯定的眼神裡,端了一杯酒走向那位翰林待詔。
“公主賜酒一杯。”雙鶴高聲道,把酒奉到那人麵前。
天子看向元羲,所有人都看向她,卻聽這位昭寧公主笑盈盈道:“這位大人文采斐然,兒臣聽了便替父皇起了愛才之心,越俎代庖,還請父皇恕罪。”
嬌俏的女兒這般在自己的成人禮大宴上請父親恕罪,便沒有哪個父親好意思降罪的。
天子笑道:“還是你想得周到,朕一時半會兒還想不好該賞什麼呢?你既賞了酒,倒替朕省了金玉之物。”
此事便這般輕巧揭過。
那翰林待詔拿起酒杯,似恢複了幾分清醒,遙遙同元羲敬了敬。此事後來當真成了一段佳話。
沈玨看著這一出,嘴角勾起三分笑意。
此時,宴上還有許多混跡官場心眼賊多的臣子,俱都低頭仔細琢磨起公主贈酒的意思來。莫不是這位公主也看上了這位六品待詔?不能夠吧,不是說公主欽慕沈家公子嗎?還是公主不通文墨,並未聽出那詩的言外之意?
元羲及笄禮上有了這段插曲,反倒使得她名聲開始有所轉變。從前帝都眾人提及這位殿下,便隻瓊林宴上那一出叫人說嘴,名聲搭在風流豔史裡頭。現在說起陛下的長女,封號昭寧的這位,便是那叫人豔羨的食邑,傾倒才子的美色,以及那灑脫不羈率直任誕的風度。
連沈皇後都在天子麵前說:“元羲如今這樣,倒在臣子裡頭頗有些好名聲,屆時說親想是不難。”
天子起了興趣,放下手中折子,問道:“哦?旁人都如何說她的?”
皇帝還不知外臣的看法,皇後卻先知曉了,那可是大忌。沈皇後當然不會犯這等低級錯誤,隻笑道:“我也是聽幾位夫人說起,都誇元羲有名士
風度呢。”
天子笑罵:“荒唐!”嘴上說著荒唐,臉上卻掛著笑意,並不著惱。
皇後笑了笑,道:“她這般率性,以後可要找一戶好相處的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