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第二十八章(1 / 2)

驕主 姑蘇小橋 7566 字 7個月前

禦船遊宴結束了好幾天, 許多人還津津樂道那一日的排場和新穎彆致的安排。連沈皇後都說,元羲病了一回,倒變得長袖善舞起來。

“原先朕還擔心她太過高傲, 難以與人親近,如今看著倒還懂些事。”皇帝樂嗬嗬道, 好似樂見其成的樣子。

沈皇後心中一哂, 嘴上道:“元羲是公主,原本傲氣一些也是應該。端莊自持才是公主的本分, 若太過容易親近,與勳貴子弟過從甚密,反而不好。”

皇帝看了皇後一眼,笑著說道:“皇後想得太多了,元羲往後要議親,與勳貴人家的子弟多多交往,也能先叫她自己心裡有數, 省得她在一棵樹上吊死。皇後你說是不是?”

這棵元羲吊著的樹, 就是長在沈家庭前的玉樹了。先前沈玨躲雨躲到元羲的船上, 這事帝後雖沒說什麼,卻都是記在心裡的。再說前些日子, 元羲辦宴的禦船同弘文館幾個小文官的遊船遇上了,元羲還叫人請了他們上禦船, 裡麵就有沈玨。

天子言及元羲婚事,又暗指了沈玨, 皇後聽了差點維持不了臉上的表情,隻道:“陛下真是慈父心腸。”

沈玨不過是一塊擋箭牌,被這父女二人前前後後多次拿來作筏子,如今因了元羲, 堂堂沈家大公子功名在身連親事都還未議。再談及這個,皇後心裡如何不恨。

沈玨若成親,沈家必能再增助力,沈家強大,她和一雙子女才能地位無憂。元羲當年那一鬨,生生耽誤沈玨到如今。當初還覺得不過是小孩子出於報複和衝動之下的一招臭棋,如今再看,卻是難得的一手好棋,至今仍在發揮作用。起碼牽製了沈家未來繼承人的婚事,也算是抑製了沈家更上一層樓。

皇帝聽了皇後那一句暗藏深意的慈父心腸,臉上笑容也淡了下來,隻是淡淡道:“她生母不在了,朕總歸要多操心一些。”

沈皇後便不說話了,元羲的生母是帝後之間的禁忌,很少拿出來說,當年之事,不相乾的人都說天子深情,於皇後卻是寡義了。

明媒正娶八抬大轎迎來的糟糠之妻,卻在名分上差了一點。

皇後突然覺得沒什麼意思,她與皇帝從前,不是這樣

的。

卻聽天子又道:“元羲來求我,說先前得亡母護佑才能逃過劫難,想在她的排雲殿辦一場法事。朕想了想,她近日是吃了些苦頭,便允了。”

沈皇後愣了愣,低聲道:“陛下既已應允,妾更沒什麼好說的。”

她難得在天子麵前流露出幽怨之氣,說完這句話便行了個完美的禮節,語氣中帶了些倦意道:“妾覺得有些疲累,便先告退了。”

天子愣了愣,才輕聲道:“皇後也要多多保重,彆太辛苦了。等下叫太醫瞧瞧,可要調理一番。”

皇後懶得虛與委蛇,隻應了聲:“是。”便轉身離開了。

天子看著皇後的身影漸行漸遠,直至看不見,在心底歎了口氣。

元羲得了君父首肯,早早便叫人去安排了法事。又提前三日齋戒沐浴,焚香茹素,才在排雲殿東殿掛了靈幡擺好祭台,像模像樣做起了法事。

煙霧繚繞中,就著僧侶的吟誦聲,元羲臉色平靜跪拜叩首,心中暗道:阿娘,那人已伏誅,你可安心?

顧禕看著這熟悉的一切,恍然想起還年幼之時,元羲也是這般跪著,在香霧梵唱中為亡母守靈。

他對姑姑的印象其實已經很淺了,隻知道她長年閉門不出,除了元羲,很少有人能親近她。

她死,還是元羲第一個發現的。

或者說是元羲和他一塊兒發現的。元羲奔了過去,而他看了一眼便跑出去叫大人找大夫。

青衣女子躺在貴妃榻上,口中不時吐出一口黑血,她看到奔過來的女兒,伸出手去摸了摸她的小臉,輕聲道:“阿羲,你要好好的。爭取你能爭取的一切,好好活下去。”

元羲嚇得滿臉都是淚,卻死命點頭又搖頭,惶恐至詞不達意,翻來覆去說著:“阿娘,你不要丟下我。我害怕。嗚嗚嗚……”

“其實阿娘也舍不得你……”

而等顧禕帶著府醫趕過來時,顧九娘已斷了氣,元羲被她摟在懷裡,小小的一個,縮成一團,輕聲抽泣著。

他去拉她的手,被她甩開,她隻是保持著蜷縮的姿態,如同嬰孩般,依偎在母親的懷裡,不肯離去。

直至被人強行抱走。

顧九娘在當今天子去信給顧家不久後,服毒自儘,叫元羲此生第一次明

白什麼是死亡。

她原是挑了個元羲出去玩的時間,想一個人悄無聲息地赴死。卻不想那一日元羲臨時回來一趟,正好見證了她的死去。

當年她懷著身孕回了顧家時,她沒有去死,九死一生生下元羲時,也沒有死去,天子欲以後位換得荊州時,她選擇了赴死。

當年他們使了手段,迷|奸了她,破壞了荊州和青州的聯姻結盟,後來又想利用她,奪得荊州。

那時義軍攻入帝都,天子麵南稱帝,實則南方荊州還未被他掌控,而是在顧家手上。天子欲以後位換取荊州顧家稱臣,顧家也已厭倦亂世戰火,人心思定,也願言和。

顧九娘卻偏不肯認命。

從前被他所辱,已是不幸,若再自甘受辱,那便連她自己都看不起自己了。

這是一場交易,她的意願已不再重要。那麼皇後是死是活,想來也不再重要。

於是她成了先後。

心高氣傲的顧九娘,願意為了大業主動聯姻,卻不甘被賊人擺布自己,哪怕他已是九五之尊。

她至死,都是帶著傲氣走的。

元羲也是在後來慢慢捋清了很多事,也明白過來為自己爭取是多麼重要。母親當年若有一搏之力,何至於此。

她是奸生子,她的母親被賊人奸汙生下的她,偏偏她從小得到了母親最無微不至的照顧。她天然便站在母親這邊。

所有人都覺得她那時還小,不會記事,又在宮裡養了這些年,對生母的記憶有限,可她偏偏記得母親臨死之前看著自己的目光,充滿了不舍。記得她自己伏在母親胸口前,哭成一團。那些血色記憶於她已十分遙遠,但是那感覺銘心刻骨至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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