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講又是半日。
到了晚間,停了一日的雪似乎又要落下來了,元羲叫侍女溫了酒,打算小酌一番。
這樣寒冷的天氣,飲酒實在是最雅致也最實惠不過的。元羲身邊的侍女也隻勸了一句,見攔不住她,便替她擺了爐子溫酒。
琥珀色的酒液晃蕩著誘人的色澤盛在酒盞之中,元羲喝了一口,隻覺入口都是醇厚的暖意,叫人不由發出滿足的喟歎。
待放下酒盞,眼前卻是立了一個人。
沈玨眉梢猶帶冰霜,此時正看著她笑道:“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殿下真是好興致!”
元羲聽他這樣說,便也笑了笑拿起手上酒盞接道:“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
他眉頭一剔,道:“自然恭敬不如從命。”
侍女很快端上新的酒盞,沈玨在元羲對麵坐了下來。
兩人便就這般隔了桌案對飲起來。沈玨進來時身上帶了一身寒意,衣袍發梢之上尤有冰渣,如今叫這室內熱氣一熏,這冰渣子都化作了水,這無根之水洇濕了袍角,亦打濕了他的頭發眉眼。如此這般,卻叫黑的愈黑,白的愈白。這黑白二色原是最簡單的色彩,然而在這張得天獨厚的臉上,卻顯得越發濃豔昳麗起來。
譬如那水洗之後的珠玉寶石,越發奪目耀眼。
酒色壯人膽,元羲一盞金波酒下肚,便伸了手去拂他的眉眼,嘴上還不忘調笑:“長成這般模樣,當真是個禍害。”
沈玨笑了笑,眉目越發生動,他拿著酒盞微笑著看著她道:“多謝殿下誇讚,能禍害了殿下,是臣的榮幸。”
元羲聽了不由失笑,搖了搖頭抬起眼睫看著他道:“下這麼大的雪,你怎麼過來了?”
沈玨偏頭看著元羲道:“幾日未見殿下,臣心中掛念,便過來了。”
元羲抬了下巴,似笑非笑道:“還以為你是為了嘉蓉才過來的。”
沈玨嘴角抿出個意味深長的笑來,慢悠悠道:“我向來有自知之明,做人表哥的,可管不著表妹的婚事去,且不但不該多管,更該保持距離,免得瓜田李下,惹人非議。殿下你說是不是?”
元羲歎息:“若問心無愧,又何必怕惹人非議。這表哥關心表妹,原也是應有之義,當真不聞不問,反倒是有鬼。”
沈玨拉長了調子“哦”了一聲,道:“原來殿下是問心無愧,方才同顧大人這般親近,便是分開了,照樣書信往來不斷。”
元羲輕嘖了一聲,道:“我道你為何陰陽怪氣,原來是因為這個。還以為是嘉蓉自請嫁去揚州刺激了你呢!”
沈玨給自己盛了一盞酒,聽了元羲這話,卻是搖頭歎息道:“嘉蓉的事,要說刺激還不至於,多少有些感慨是真的。”
元羲抿了抿唇,道:“我也沒猜到,她會想要離開這兒。”
沈玨喝了口金波酒,歎道:“這是她自己的選擇。”
元羲看了他一眼,輕聲道:“是。”
先前嘉蓉在天子麵前爭取沈玨,卻連掙紮和憤怒都在合理的範疇之內,叫元羲心中頗不以為然。如今她選擇嫁去揚州,離開熟悉的帝都,離開帝後的庇護去往遙遠的南方,叫她意外之餘,心中亦有些複雜。
沈玨見她垂首不語,笑了笑,道:“嫁去揚州,是她的選擇。而嫁給我,是殿下你的選擇。事到如今,殿下可彆再說出叫人傷心的話來了。”
這是在說上次在弘文館中的事了,元羲聽了瞥他一眼,冷道:“你還好意思說。”
沈玨伸出手來搭在她腕子上,手指輕拂過她的手背,慢悠悠道:“殿下近日跟著宮中女官,可多學了幾招?”
這婚前閨訓,往好聽了說教的是禮儀,實則最主要的部分乃是教準新娘敦倫之禮房中之事。這難以啟齒卻又不可逃避的部分原該是做母親的來說,但元羲生母早逝,天子便派了宮中有資曆的女官來教習。
此時此刻,元羲腦子裡想起的便是那避火圖上的種種花樣,便見她柳眉輕擰,看向沈玨道:“你這人,果真是沒安好心。”
沈玨低低笑開了。
琥珀色的酒漾起一圈又一圈的漣漪,暖黃色的燭光為杯盞中的波瀾添上一道道曖昧的光暈。
他抬起眼來,看著她,含笑道:“殿下新學的那些臣以後再討教。今夜過來,臣隻是想見見殿下。”
那舒展開的眉眼,在這一室暖意中,斬儘春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