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皇子走進甘露殿中,便聞到一陣清苦之息。這些日子他每日來此行禮問安,每次都會聞到這股清苦的藥味。旁人都覺得藥味難聞,他卻不知為何,覺得這藥味聞著十分舒心。
然而這話他卻不能說出口,更不能表現出半分,喜歡聞藥味,說起來也實在是個怪癖,被人知道了,還以為他盼著母後得病呢。
他在心裡想著這些有的沒的,很快,便見母後身邊的得臉大宮女從裡頭走了出來,見了自己,和顏悅色道:“殿下來了,娘娘請您進去呢。”
茜色寶羅帳幔束於床柱兩旁,沈皇後靠著秋香色織錦靠枕,見兒子站在不遠處同自己躬身行禮,忙招了招手道:“再走近些。”
大皇子又上前一步,立在床前,皇後拉著他的手,低低歎道:“如今,母後身邊便隻剩你一個了,咱們娘倆,合該親近些。”
他知道母親的心病,便安慰道:“皇姐出嫁了也是母後的孩子,以後總有機會回來看母後的。”
沈皇後笑了笑,看著自己兒子道:“皇兒說得對,以後總有機會的。你得爭氣些,讓這個機會早些到來。”
見兒子不語,她輕拍了拍他的手背,看著他意味深長道:“沛兒,你已是大人了,該承擔起責任來。你皇姐以後過得好不好,全仰仗於你。你可不要讓母後失望。”
大皇子眉頭一蹙,他幾乎能感受到母後的視線如有實質一般沉沉壓在他的肩頭,自荊州的消息傳來後,母後心中的不快便全然變成了對皇姐命運的擔憂焦慮,甚至一病不起,這份焦慮如今被她孤注一擲地轉移到了他的身上。
而她是他的母後,如今又病著,母後對他提出的要求,他根本無法拒絕。
“你皇姐一個人在外邊,過得很辛苦,你要保護她,知道嗎?”皇後循循善誘。
從前女兒在身邊時,她讓女兒為了兒子犧牲許多,如今女兒遠嫁,路上又出了事,她一度以為自己徹底失去了她,這叫她一下子便被激起護犢的母性,想著兒子早早登上高位,才能保障女兒在外的一切。
有了這些個耳提麵命,天子問大皇子是否想要娶妃之時,大皇子饒是麵紅耳赤,卻還是點了點頭。
“皇後想為大皇子選妃,那陛下呢?”元羲手指輕敲著桌案,口中喃喃自語。
一旁沈玨聽她說這話,輕呷了一口涼茶,輕飄飄道:“殿下這麼會猜,難道猜不出陛下的心意?”
元羲聞言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沉吟道:“淑妃能在禦前說這樣的話,看來……陛下並不反對此事。”
沈玨放下手上茶盞,偏頭想了想,而後道:“荊州之事,受了驚嚇的,可不止是皇後。”
元羲聽了點點頭,嘴角輕撇了撇,道:“所以我說安平她麻煩得很。”
羸弱的蝴蝶隻輕輕煽動了一下翅膀,千裡之外便有一場風暴誕生。
許多人事,都因了這隻蝴蝶而改變。
天佑二年夏,皇後因愛女遠嫁而思女成疾一病不起,之後為寬皇後之心,亦有衝喜之意,在前朝和後宮的一致推動下,天子著令禮部準備為大皇子選妃事宜。
這回帝後為大皇子選妃,敕書上寫明大殷五品以上官員凡家中十歲以上尚未婚配的女眷皆需參選。這一道聖旨下來,可叫家裡有應選女眷的家族都蠢蠢欲動起來。這皇子妃之位實在是奇貨可居,今日是皇子妃,他日說不得便是太子妃、皇後了。便撈不著正妃之位,兩個側妃的名額也夠讓人遐想的。
一時之間,朝野各處暗潮湧動。
“帝後這是在為立儲提前鋪路啊……”元羲甩動釣竿,看著湖麵漾起的一圈圈漣漪,話語之中罕見地帶了些苦惱的意味。
沈玨看著落下去的魚餌很快便有魚來咬,魚線顫動不已,圈圈漣漪交織成網,不由歎了一口氣:“這餌未免也太香了。”
元羲一把提起魚竿,一條鯉魚甩著尾巴咬著魚鉤破開湖水被提了起來,她手腳麻利收攏魚竿,解下那被魚鉤死死勾住的胖鯉魚,臉上露出了笑容:“你瞧這尾傻魚,被那香餌勾住了性命。便那麼香嗎?蠢的連命都不要了。”
說著,手腕一抖,那尾鯉魚便被扔進了魚簍。
沈玨見元羲話裡有話,笑了笑道:“權力的滋味,便如那香餌,一旦嘗過便不舍得再放手了。”
元羲看著黑黝黝的湖水,想著不知下麵還藏著多少尾這樣的胖鯉魚,低低歎道:“可不是。誰舍得放手呢?”
慨歎便如湖上渺渺雲霧,一出口便逸散開去。
因為天子頒了這麼一道旨意,整個禮部便又忙碌起來。這回一次選出一正兩側三位皇子妃嬪,遴選範圍囊括整個大殷,可謂盛況空前。
隨著越來越多外地官眷進京,坊間對此事亦是津津樂道。便當今天子選秀,也不及大皇子選妃這般叫人熱情高漲。實是好鋼要用在刀刃上,今上的後宮四平八穩,這些鮮妍的女子便進了後宮,也實在翻不出什麼花樣。而大皇子就不一樣了,那是將將升起的旭日,前途無量未來可期,不由叫人生出想望。
曆史的車輪滾滾向前,閨秀們的畫卷亦源源不斷送入宮廷,皇後宮中已是堆積如山。大部分皇後都不怎麼看,隻著重挑了幾幅,叫人送去給天子禦覽。
天子正在宮中校場射箭,並未理會捧著美人畫卷的宮人,隻把箭囊中的箭羽全部射完,才叫擺架甘露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