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趟行程花了十五個時辰,到第三日淩晨四點,快銀船抵達開封汴河碼頭。
半夜的碼頭很安靜,還下著小雨,隻有一輛烏蓬的輕車,在小雨下汽燈的陰影中候著。
一個頭戴鬥笠,身披蓑衣的車夫,在車座上打著盹。
蘇油來到車邊,沒有入座,取過鬥笠油衣直接披了,坐在張麒的身邊:“小七哥,京中出了何事?”
張麒低聲喊了聲“少爺”,趕著馬車朝城中駛去,不過沒有回張知白老宅,目標是吳起廟。
“陛下前日打了一次馬球,後半夜突然腹痛如絞,讓仙卿看了,說是絞腸砂,事態危急,需要手術。”
“嗯,然後呢?”蘇油心中暗鬆了一口氣,這病現在是皇家醫學院拿手,石薇都不知道救治過所少例了。
“這是對陛下動刀子,還需要全麻,章相公和元貞要求陛下先……立儲。”
宋朝沒有早立太子這規矩,都是皇子出任開封府尹,或者率府之類的暗示性職務,一般要等到皇帝病危基本無救之後,方才有立太子的詔書。
趙煦是合格的政治家,立太子這個動作,對於才二十多歲的他來說,讓他本能地感到危險。
對於從來都“認真吸取”唐朝教訓的宋朝來說,早立太子,絕不是什麼好事兒。
唐朝父子相殘、母子相殘、兄弟相殘的曆史事件,從立國開始的太宗玄武門之變到安史之亂後的玄宗落寞於西宮、南內,幾乎就成了籠罩在皇室頭上的魔咒。
對於沒有後世經驗的趙煦來說,章惇和蘇元貞的要求雖然合理,但是除非自己就此被治死了,否則立了太子自己卻又活過來,那才是天大的麻煩。
蘇油又問:“陛下現在的……病情……”
“還靠藥物吊著。”張麒趕緊說道:“不過仙卿說需要儘快手術,不太樂觀。”
蘇油不禁長出了一口氣,他最怕聽到的就是最壞的消息,如今看來,還不算嚴重。
卯時是朝臣們陛見的日子,時間很緊了,張麒也是知道,乾脆都不拉蘇油回府,先去軍機處。
汴京城大鐘樓的鐘聲,已經開始響起,伴隨著鐘聲,宣德門外隔著廣場相對的老鐘鼓樓,西麵的大鐘也開始撞響。
汴京城在微雨中醒了過來。
……
章惇和蘇元貞早在寅正就已經抵達,現在整頓衣冠,由內侍引入宮內。
兩人的步態依舊閒適,但是心底都非常沉重,今天若再不能勸服陛下,一旦有失,可以想見朝政會掀起一場怎樣的驚濤駭浪。
侍奉過趙煦的章惇,對其餘王爺都嗤之以鼻,除了瞎眼的九爺倒還有些安靜的樣子,最受汴京城老百姓喜愛的十一爺,就算是天才,那也是給妓女畫裸畫的輕佻之輩,望之就不似人君。
至於立嫡,趙茂年歲又實在太小,孟後現在已經執掌中宮、內庫、皇家產業、慈善基金,要是臨製,怕不是一個章獻,宣仁就打得住的。
自己何嘗想立儲?卻又不得不堅持,還不是為了大宋?
真要出事兒,大宋的架海金梁司徒也完了,必定要遭遇群臣彈劾。
章惇心底甚至有一絲怒氣,國夫人豪俠乾雲固然可佩,但從國事計,也不該給司徒沾惹這樣的是非。
在章惇心裡,國家,絕對比皇帝重要。隻要是對國家有好處,保不保一個皇帝,對他來說毫無心理障礙。
蘇元貞的想法又和章惇不同,他是信任仙卿的醫術的,而且仙卿也透露過有把握。
就算不治,以蘇油和仙卿的聲望,太後和皇後也不會過於留難,最多貶官罷職就完事兒。
當年用藥失當治死英宗的三個醫官,也不過去職而已,大宋皇家還算是講道理的。
非常之時,通情從權,這也是理學的靈活之處;但一步三顧,預案周備,同樣也是理學的精密之處。
所以立儲是必須的,因為就算隻有萬分之一的風險,也必須要做好預案。
就算司徒在此,也必定會同意自己的做法。
仁宗朝百廢待興,可是一直政策搖擺,蘇元貞聽蘇油分析過,其中“後嗣”二字的羈絆,不可謂無關。
兩人各懷心思,朝著武英殿偏廳走去,如今事情還瞞著全天下,大家還在為皇宋即將收複燕雲而歡欣鼓舞,渾不知危機將至。,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