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吹夢沒想到這次隨機到的懲罰竟然不是天雷,比起天雷轟頂的快速,這個懲罰在時間上明顯要長一點。不過這樣也好,畢竟這是張家,若是被人看見晴天霹靂打到張家書房,怕是會有人要說閒話了。
而另一邊,炙熱的高溫和其中蘊含的狂暴能量讓章姥姥心臟一顫,下意識的連退數步。隨後她用一臉見鬼了的神情看著那洶湧的烈火。
這是……地府的幽冥鬼火!
地府十八層地獄,世人常說的刀山火海,其中第十六層的刀山地獄的核心就是這幽冥鬼火,專燒魂魄和活物,十分的陰毒,也因此,地府對此管理十分嚴格,陽間少有,反正章姥姥活了千年,她除了曾經偷入地府見到過一回,這是第二次見到。
想到這,章姥姥悄咪咪的瞄了一眼林姑娘,能掌握至陽至剛的天雷已經是極強的手段了,可為何林姑娘還能動用這至陰至毒的幽冥鬼火?這兩種完全相衝的力量真的是能被同一個人掌控的嗎?
而且引動天雷還好說,這幽冥鬼火……如果不是林姑娘從地府偷……咳咳借的,那麼林姑娘該不會是和地府有什麼關係吧?
時間看似很久,但也就幾個呼吸間,等到烈火燃儘,書房還是那個書房,畫皮仿佛一個破麵口袋癱軟在地。章姥姥遲疑著走上前,用樹藤挑開人皮,裡麵頓時有黑灰散在地上。顯然那畫皮已經被幽冥鬼火燒得魂飛魄散了。
這是第一次有生物死在她的懲罰之下,但是林吹夢並不意外,畢竟這本就是她故意調整了懲罰強度的結果。
而章姥姥也不意外,畢竟林姑娘從未掩飾過對畫皮的殺心,她隻擔心那畫皮口中的極樂島。要知道畫皮神魂上有禁製,她一死,禁製被銷毀,設立禁製的那人必然會有所感應,如果那極樂島要替畫皮複仇的話,怕也是件麻煩事。
不過章姥姥轉念一想就放下心來,這種小事,她能猜到,林姑娘肯定也能猜到。林姑娘敢這麼做,肯定是不怕那什麼極樂島來找事的。
章姥姥充滿信任的篤定,以林姑娘的手段,他們敢來,那林姑娘必然有千萬種辦法叫他們有來無回!
*
極樂島上,一個洞府正在舉辦小型的宴會,幾個喝得醉醺醺的妖鬼吃著菜高談闊論,好不快活。但坐在首位上的一個賴頭和尚卻忽然動作一頓。他放下酒杯,看了眼眾人沉聲道。
“都停停,陳畫出事了。”
本來嘈雜的洞府立刻靜下來。老頭形象的老黿遲疑道。
“忘塵,你這出事的意思是……”
賴頭和尚法號忘塵。聞言皺眉道:“死了。死得乾乾淨淨,魂飛魄散。”
這話引起一片嘩然。
“這怎麼死了?”
“那陳畫可是有一千三百年的道行!”
“不止,她可是吃了不少人心,便是對上一千五百年道行的都吃不了虧。”
賴頭和尚看向老黿。
“老黿,你和那陳畫平日交情最好。你怎麼看?”
老黿眉目凝重:“陳畫能走到今天,可不僅僅隻是法力高強,她的心思最是狡詐莫測,加上咱們都有龍鱗護體,殺她就算了,還能讓她魂飛魄散……那人必定不簡單。”
有人冷哼:“這事誰不知道?現在最關鍵的是,陳畫到底是怎麼死的。誰那麼大膽,竟然敢動我們極樂島的人!”
“說來,前幾日我求了陳畫幫我個忙。”
老黿遲疑了一下。簡單的把他因為時間不夠,於是請陳畫幫他走了一趟太原,取胡玄之蜂毒的事情說了一遍。
眾人目露沉思。
“按照陳畫的速度,如果路上沒有耽擱,最遲今天也就到地方了。”
“照你這麼說,陳畫很可能是死在了太原。”
“難道是取那胡峰妖遺體的時候,起了什麼變故?”
“太原有什麼不得了的人物吧?”
“尋常妖魔是不敢陳畫對上的,就算有大妖,聽到咱們極樂島的名頭也不敢多動手,恐怕是正道中人。”
“或許是正道的那幾個老家夥?”
“正道出手啊……那些成天喊著斬妖除魔的家夥可不好對付。”
“哼,甭管是誰,敢殺我們極樂島的人,咱們可不能這麼乾坐著!”
“忘塵,陳畫死了,咱們要不要上告島主?”
為首的賴頭和尚思索了一下,搖了搖頭。
“雖然陳畫平日做的不錯,但也不過是個二十一,未入十名之列,她的死訊還不至於要驚動島主。先派幾個人去太原查一查再說。”
說著他看向席間的幾人。示意他們有誰願意自動請纓。
剛剛還義憤填膺的眾妖鬼一下子又靜了下來,片刻後,老黿第一個站了出來。
“畢竟是我讓陳畫替我跑一趟的,她現在死了,也有我的責任,我願前往太原一探究竟,看看到底是誰殺了陳畫。”
賴頭和尚遲疑:“不是說材料不夠嗎?你去了噬魂丹怎麼辦?”
老黿:“隻差一味蜂毒,你們有空幫我留意一下,我出去這一趟也可以順便尋一尋。”
聽到這話,賴頭和尚才同意下來,而看老黿率先站了出來,隻有又有一男一女兩個妖物站了出來表示願意同去一探。
因為太原離極樂島很有些距離,事不宜遲,三妖沒有多留,即刻就走了。
*
幾天後。太陽剛出來不久,勤快的張家人已經打開了院門。一對年輕的夫婦走了出來。
鄰居家有掃地的人探出頭來。熱情的打了個招呼。
“這麼早就出門啊?”
趙芳當即回了一個微笑,示意了一下手中的籃子。
“是啊,朔兒今早走得急,把東西忘了,我去給他送去。”
鄰居又看向一邊的書生:“哦,那張元呢?”
街上一個路過的老街坊故意道。
“這麼早……某些地方還沒開門吧?”
這話一出,換成之前的書生,怕是冷哼一聲快步走開,一副不願意與他們這些俗人為伍的模樣,但此刻的張元卻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容道。
“我今日準備去書店看看,算算賬本,現下順路送娘子先去學堂。”
老街坊一愣,不可置信的看了看頭頂。
“呦,這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他這可不是逗樂,而是真的懷疑今天太陽出錯方向了,否則他怎麼會看到好色爛賭的張元竟然會說人話做人事了?幻覺!一定是幻覺!
鄰居趕緊道:“可彆瞎說,你是不知道,咱們張元這幾天可變好了,想來是終於想通了,準備痛改前非好好過日子了。”
對門院子的一個老婆婆聞言走了出來。
“是啊,是啊,昨天還破天荒的幫我提水呢。還一個勁的讓我歇著,生怕我閃了腰,以前啊是被那些狐朋狗友勾得走岔了道,現在走回正道來了,都看看,瞧這一表人才的,多好的大小夥子啊!”
鄰居趕緊跟著附和,兩人的好話不要錢似的往張元的身上砸。看得路過的那位街坊一愣一愣的。而這兩人這話半真半假。一方麵根據他們這幾天的觀察,那張元似乎真的變了不少。而另一發麵,他們這麼吹捧也是希望張元能發現走正道的好。讓他持之以恒,千萬彆變回去。
畢竟以往的張元那樣一個吃喝嫖賭的爛人,彆說是張家人受不了,他們這些鄰居也受不了他和他那些狐朋狗友在附近閒逛的。
張元在一邊笑著說慚愧,正說著今後一定痛改前非,絕對不讓大家失望。引得鄰居們滿麵笑意,忽然,斜刺裡一個又臟又臭的老乞丐赤著腳跑過來。手中的討飯棍對著張元就打過去。口中爆喝。
“你這妖物,到底是何名堂,竟然敢占據人身,扮作這書生,還不快現出原形!”
本來歡聲笑語的氣氛被打斷,幾個鄰居驚慌道。
“誒誒,你這老乞丐乾什麼呢?!”
“哪來的乞丐,怎麼亂打人呢!”
“這不是城北的老瘋子嗎?快,把人拉開!”
嘈雜的聲音吸引來了更多的鄰居街坊。畢竟是個老乞丐,眾人也不敢用棍棒去對待,一時情急,幾個熱心的漢子隻能用手去拉開。
好不容易把人拉開,用身子擋在了老乞丐麵前,有個漢子悄咪咪聞了聞自己的手,頓時被那股惡臭熏得秒出痛苦麵具。嘔~完了,這手不能要了。
其餘被熏得腦瓜疼的眾人也沒什麼好脾氣,一邊護著張元,一邊瞪著那老乞丐。
“你個老瘋子,來這鬨騰什麼,快走快走!”
老乞丐怒罵著。
“你們懂什麼,這人看麵相本該死了,現在還活著必是妖邪作祟!”
說著他還看向了趙芳。
“就是她,她前幾天還到我麵前哭訴自己丈夫死了,希望我救活她丈夫!”
“兒媳啊,這是……”
“爹娘,不是什麼大事,你們在家帶好孩子。”
趙芳攙扶著被打的張元躲在人群後麵,察覺到公公婆婆出來後,把他們安撫回了家裡。隨後才深呼吸一口道。對著人群外的老乞丐露出一個為難的神色。
“我不知道你這老乞丐在說什麼?我丈夫好好的,你怎麼咒我丈夫死呢?就算退一萬步來說,我丈夫真的已經……我又為什麼要去找你哭訴?你是閻王爺嗎?”
‘我又不是閻王爺,求我有什麼用?’前幾日老乞丐在破廟的話猶如回旋鏢一般,咻的紮回了他的腦門上。老乞丐瞪眼看著那個小婦人,不敢相信她竟然敢如此顛倒黑白。
但這還不算完,趙芳隨後又仿佛想到了什麼,遲疑道。
“還是說……是有什麼人給了你錢,讓你來這渾說的?”
她有些驚慌的往四周看了看,隨後用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淚花。
“是那些人對不對?當初就是他們勾得我家張元花天酒地,銀子大把大把的花出去,不知多少進了他們的口袋裡,現在見我家張元想明白了,要痛改前非了。所以故意派人來搗亂!”
說到這,這個苦命的小婦人哽咽出聲。
“我們也不是什麼富貴之家,不過就是想好好過日子,你們為何……為何非得來攪局,為何就是不肯放過我們?”
或許前麵的都是演戲,但說道最後,趙芳竟是刹不住車,哭得淚流滿麵,沒一會就打濕了帕子。
一邊的張元心疼的摟住妻子。也不看老乞丐,而是對著周圍怒目而視。仿佛真的看見了躲在附近的狐朋狗友。
“我告訴你們,我必是要跟你們斷了的,你們有種衝我來,彆鬨我家裡人!”
與此同時,確實因為不舍得放棄張元這個‘錢包’,而在周圍徘徊的狐朋狗友們;???
他們出手了嗎?他們本人怎麼都不知道?
幾個遊手好閒的青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都不承認那老乞丐是自己找的。最後他們看了眼那態度堅決的張元,和圍著他的街坊鄰居,到底沒有膽子上前,又悄咪咪的離開了。
而被汙蔑的老乞丐氣得暴跳如雷。
“混賬,混賬,你們怎麼敢如此顛倒黑白。”
不善言辭的老乞丐朝周圍人道。
“你們不也看到了,那張元一日之間性情大變,這顯然不正常,肯定是妖邪作祟!”
若是老乞丐之前這麼說,街坊鄰居怕是還會心裡嘀咕幾分,但是有了趙芳和張元之前的話打底,街坊鄰居隻當這老乞丐是被人買通來打攪張元的,對於老乞丐的話自然是一個字都沒信。
“性情大變就是妖邪?怎麼?還不許人改過自新,痛改前非了?”
“什麼樣的妖邪會讓人變好的?你看看現在的張元,多好的小夥子!你怎麼忍心汙蔑他?”
“就是,妖邪難道還會幫我這老婆子提水嗎?昨日張元可是幫我來回提了兩大缸的水!哪個妖邪這麼熱心腸!”
“他前天還幫我把一隻追我的瘋狗趕跑了。”
“這麼一說,他前天還幫我扶了梯子。”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的,從這幾天張元的改變,說到了張家人的性格好,趙芳的不容易,苦心勸告老乞丐做人要有良心,人家日子現在過得多好。你何必來攪局?
而他們身後的趙芳和張元聽著,不一樣的兩雙眼睛卻閃過同樣的動容和感動。
“你們根本什麼都不懂,你們肉眼凡胎,連是人是妖都分不清!”
老乞丐氣急敗壞的往前兩步。
眾人看著那滿身油膩臟臭,身上還有虱子的老乞丐,迅速後退數步。但即使是這樣,也依然記得把趙芳和張元護在身後。
老乞丐動作一頓,隨後又往右疾走幾步,眾人忙不迭的往左邊退,老乞丐往左走,眾人立刻往右退。就仿佛被鯊魚追趕的魚群一般。當然,那嫌棄也是明顯的不能再明顯。
故意把自己弄成這樣,本以為自己真的能不在意旁人眼光的老乞丐:……
他停下腳步,黑著臉大喊。
“他是妖,他真的是妖!”
被吵得耳朵都要聾了的一個街坊敷衍道。
“行了行了,就算是又如何?現在的張元謙遜有禮,溫文爾雅,甭管他是人是妖,我們都隻認這一個張元!”
“沒錯,甭管費多少口舌,我們隻認這個張元!”
“張元是人是妖,他親生父母難道認不出來?張老頭他們都沒說什麼,你在這多嘴什麼?”
這隻是眾人隨口敷衍的氣話,妖鬼的世界離普通人太遠了,眾人都不認為張元是妖。但這話能被說出來還被眾人附和,又何嘗不是因為這個念頭在他們心底一閃而過。
正因為知道這一點,本來還在大聲嚷嚷的老乞丐怔愣在了原地。他看著躲在人群後麵的‘張元’,又看了看護著他的眾人的臉。忽然間隻覺得世界變得不真切起來,似乎有什麼認知在這一刻被顛覆了。
“無知蠢物,你們這些無知蠢物。”
老乞丐喃喃,隨後捂著頭急匆匆從人群中衝了出去。眾人也不攔他,隻覺得這老乞丐當真是個老瘋子。
卻不知這老瘋子離開之後,直接繞開了所有人,無聲無息的來到了客棧的一間客房。客房內打坐的申虛子察覺到有人,一抬眼就看到了渾身臟臭的老乞丐。
“這位……前輩?”
申虛子畢竟不熟悉老乞丐,所以不知道該怎麼稱呼,但老乞丐根本沒有和他打招呼的意思,臟兮兮的大手直接揪住申虛子的衣領。
“那張元到底怎麼回事?他分明是已死的麵相,他的魂魄甚至都已經不再體內了,為何他還活著?告訴我,當日到底發生了什麼?”
老乞丐自那天之後就找了個時間到了城南張家,一眼就看見了不對勁的張元,但是無論他怎麼檢查,都查探不出張元的異常出自何處,隻能簡單粗暴的判定,這必是妖邪所為。
他今日的本意是想提醒張家人,卻不想那群人……
畢竟是正道有名的前輩,申虛子也沒計較老乞丐的無禮。隻是含糊道。
“其實操控張元的確實不是妖邪,操控他的實乃他的妻子,趙芳。”
老乞丐瞪眼:“什麼?竟然是她?!”
察覺到老乞丐的情緒不對,申虛子趕緊把曾經的張元是如何混賬說了一遍。
“那張元當真不是個東西,不僅把畫皮那樣險惡的妖魔引進家裡,還在我點破那是妖魔之後,依然起了色心,最後死在了那畫皮手中,那位姑娘會幫趙芳,也是覺得張家人實在可憐。”
怕給林姑娘找惹麻煩,申虛子連林吹夢的姓都沒說。隻是道。
“而且現在其實也算是一種不錯的結果吧,如此一來,張家人可以和和美美的過日子了,也不失為一件美事。”
“美事?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簡直是荒唐!”
老乞丐不可置信的看著眼前的道士。
“把他人屍身煉成傀儡操控,這可是邪術!什麼樣的家庭美滿會是建立在妻子操控丈夫屍身上的?這是何等的喪心病狂?純屬是邪魔外道!你說的那人分明是蠱惑了那個婦人,否則哪個妻子會同意這種事?!”
在老乞丐看來,這種事實在有違倫常,能乾出這種事的必然是喪心病狂的邪魔外道!
“不不不。”
申虛子趕緊搖頭。“那位姑娘隻是實現趙芳的願望,是趙芳親口說的,這就是她的心底所願。這事連她公公婆婆,也就是張元的親生父母都是同意了的,老前輩你又何必如此激動。張家人現在日子過得平平淡淡,就算……那可能是邪法,但他們也不會傷害彆人啊。”
這話一出,申虛子隻覺一股大力衝來,把他掀得飛起又摔了下來,幸虧他本來就是在床上倒是沒摔傷。隻是身形狼狽了很多
“我看你是昏了頭,不對,你肯定也是被那邪魔蠱惑了,否則怎麼能說出這種話來?!”
老乞丐恨鐵不成鋼的瞪著申虛子,冷聲質問申虛子口中的姑娘是誰,住在哪,是哪一路的邪魔外道。
“那位姑娘不像是邪魔外道。”
申虛子整理了一下衣冠,嚴肅的為林姑娘正名,隨後就閉緊嘴巴一句話都不願意多說了。他願意敬重正道有名的前輩是一回事,但他也不是沒脾氣的。
老乞丐也確實是個嫉惡如仇的正道老前輩,自然不會因為這點事為難申虛子,眼見申虛子不說,他皺了皺眉也沒再多說什麼,很快就轉身離開。
他雖然不知道申虛子口中的姑娘是誰,但是那日拉走趙芳的那個老樹妖他卻是認識的。且待他尋一尋那樹妖,或許能知道點什麼!
總之,太原有他在一天,他就絕不允許任何一個邪魔在此處囂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