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內穿過的風帶來了一縷縷血腥氣。正如林吹夢所猜想的那樣,前八個活死人的家眷也遭到了毒手。因為之前這八人被方麗娘所殺的事,這些人的家眷害怕妖物找上他們,所以都暫時離家了,或是租了旁人家空著的院子,或是借助在親戚家。
結果當申虛子等人找過去的時候,這些人已經全部慘死,那被借住的親戚們甚至連剛好去做客的客人都無辜中招。
當真是抬眼滿目血紅、屍橫遍野,耳邊雞犬不聞、死寂無聲。大人的,老人的,幼童的,一具具體型各異的屍體麵色痛苦的倒在地上、門檻上、床榻上。就連院中的貓貓狗狗都死了個乾淨。貨真價實的雞犬不留!
申虛子沉著臉查看過屍體後可以確定,滅門是同時進行的,在那紙人殺光那一家人的時候,其他八家也正在經曆同樣的遭遇。
小和尚虛清才剛滿十八,回來後整個臉白得和剛剛那紙人一樣。一個勁的念叨阿彌陀佛。他下山是為了遊曆,但是就像他沒想到自己一來潞州就遇上了方麗娘這樣強悍的大魔頭一般,他也根本沒想到自己會看到這樣的畫麵。
屍山血海在那一刻不再是形容,而是現實。那一刻小和尚的腦海中隻閃過一個詞,人間煉獄!
“林姑娘,我們搜尋了附近,然後找到了這些。”
申虛子走到桌前,從大袖中掏出了一堆零零碎碎。半人高的長矛、森冷的長劍,厚重的大刀……
因為見識過章姥姥袖中雙劍的模樣,所以林吹夢並未因為申虛子的舉動而驚訝,想來這就是傳說中的袖裡乾坤了。
而這些兵器上都帶有斑斑血跡,想來應該就是凶器了。之後申虛子又掏出了半人高的陶偶、巴掌大的木人、一人高的紙人。
申虛子表示,這些都是在現場百裡範圍被搜尋到的,顯然是那個幕後的操縱者在遭到重創之後,不僅和剛剛的紙人斷開,也斷開了和它們的聯係。
說到‘重創’二字的時候,申虛子有些敬畏的看了一眼坐在石凳上的林姑娘,但是林吹夢卻自始至終都以為那紙人的慘狀是方麗娘所為。
這個想法實在很正常,畢竟在她的眼中,她隻看見了方麗娘卷住紙人四肢和脖頸的那五縷黑發。普通人誰會想到自己一個眼神就能做到那種地步呢?
“至於這些兵器……應該都是用方麗娘丟失的屍身來祭煉的。已成法器。想來今日這操縱者,就算不是算計方家的幕後之人,也絕對和幕後之人脫不開關係。可惜我們實力不濟,僅憑這陶偶木人上的邪氣,還追蹤不到對方頭上。”
說到這,申虛子抬頭試探道:“林姑娘,你怎麼看?”
以林姑娘的實力說不定已經知道了些什麼,如果願意提點他們兩句,麵前的難題或許就能迎刃而解
聽出了申虛子意思的林吹夢多看一眼這道士一眼。
“我可以幫你們找到那個家夥,當然前提是答對我的問題。”
好歹也頂了個內測員的名頭,這幾天不在破廟,沒法找小狐狸和大牛他們刷業績了。林吹夢覺得自己應該找機會開個張。
誰知聽到這話的申虛子卻訕笑著表示。
“多謝林姑娘的好意,但還是不必了,若是遇到難題不努力尋求解決的辦法,反而一心隻想著求助他人,這不合乎我輩修行之道。”
久而久之,還談什麼道心可言?
當然最重要的是,申虛子實在有些害怕這位林姑娘。比如林姑娘的規矩,初聽沒有問題,但是細細一想又哪裡都是問題。
人做什麼事往往都是有目的性的,並且通常都傾向於得到什麼。就連他們修道之人也不例外,他們修道是為了得道。得長生,得白日飛升、位列仙班。就連佛門那些高喊四大皆空的和尚尼姑們,他們不也整天想著獲得大自在、成佛、超脫嗎?
而反觀那位林姑娘,無論答題者答錯還是答對,申虛子都看不見她能得到的好處是什麼。未知總是讓人忌憚的,正因為看不透,所以若非到了絕路,申虛子是絕對不敢求到這位頭上的。
申虛子說這話的時候小心翼翼,但對麵的那位林姑娘卻似乎並不在意一般,反而稱讚了他一句。
“你這話倒也不錯。道心堅韌,方可獲得圓滿。不過這樣的話……”
“你問我怎麼看,我就隻能告訴你。”
自覺自己脫離了係統就是普通人的林吹夢話鋒一轉,很誠懇的表示。
“我會用眼睛看。”
申虛子聽到這話,頓時有些失望的暗歎,果然,想要從林姑娘這走捷徑是走不通的。
但就在這時,章姥姥卻若有所思的開口。
“姑娘的意思,莫非是在說麗娘丟失的那雙眼睛?”
因為方麗娘對林吹夢的態度讓章姥姥很是滿意,所以短短時間,章姥姥就已經把方麗娘當成自己人了。直接開口叫人家小名。
此刻見方麗娘沒反應過來,所以章姥姥忍不住出聲提醒了一句。
對啊,方麗娘的眼睛,她的眼睛肯定在幕後之人手上,這不就是天然的聯係嗎?!
申虛子和虛清當即看向方麗娘。
“姑娘提醒的有理,隻是……麗娘慚愧。”
另一邊的方麗娘一愣,隨後就慚愧的看向林吹夢道。
“那對眼睛應該是被加了一份封印,我沒辦法通過它感應到任何……”
不不不,你不用慚愧,因為她根本就不是這個意思啊!
林吹夢一愣,完全不懂她那小廢物的自嘲是怎麼被曲解成這樣的,然而還不等她開口,那邊的方麗娘話還沒說完就忽然僵住了。
美人頭懸停在空中,桃花眼明顯放空,直勾勾的盯著虛空,然後用一種奇異的語氣開口。
“我……我看見了!”
*
幽暗的山洞內,五臟六腑都消失了的瞎眼男人趴在地上,他仿佛一條死狗一般朝著山洞深處艱難的爬過去。抓到桌上的瓷瓶後,直接就往嘴裡倒。一顆顆圓潤的丹藥滴溜溜的進了他的喉嚨。
但不夠,還不夠!
畢竟他此刻五臟六腑都沒了,幾乎成了一具空殼,若是常人早就死了,若非他修道幾十載,他根本撐不到這個時候。
不過這些丹藥夠他恢複一些力氣了。男人喘著粗氣,摸索著拿起紙,往日做慣了的活此刻因為沒了眼睛,他做得磕磕絆絆。但好在過了一會兒速度也就上來了。
紙做的心,紙做的肝,紙做的胃……當心肝脾胃腎都做好後。瞎眼男人拔出匕首,摸索著自己的胸腹,然後咬牙直接劃開了自己的肚子。
“啊啊啊!”
那疼痛真不是人能忍受的,更何況這種被迫自己傷害自己,親身體會自己手動作間,冰冷的刀刃劃過血肉的觸感更能讓人精神崩潰。
好在道人雖然入了邪道,卻也是個心性堅定之輩,最後真就強忍著劇痛,把自己給自己做的臟器一個個填入了肚腹。
紙做的心肝在法力的作用下緩緩變成正常的模樣,努力工作起來。
男人捏住肚腹上的大口子,又吃了剩下的幾丸丹藥,那傷口開始自動收斂,很快就隻剩下一道疤痕。男人白如紙的麵色也開始恢複了些許紅潤。
但是男人知道,紙做的到底是暫時的,在這些紙做的臟器軟爛之前,他必須儘快尋找更好的材料再做一套能支撐更久的臟器來把這些紙替換下來。
當然,這也代表著,今日的疼痛還得再來一次。
這都是那個女人的錯!此仇不報枉為人!
回想著透過紙人所看見的竹林涼亭中的那個女人,道人憤恨的握拳,但是憤怒之下卻是深深的忌憚。
那就是海公子派人查探的那個女人嗎?她的實力竟然那麼強,簡直強得詭異!
隻一個照麵,明明中間還隔了一個紙人和千裡之遙,結果對方依然隻憑一個眼神就差點要了他的命。隻一個眼神……他的五臟六腑竟然就被隔空攝取到了千裡之外的紙人身上……
道人的腦海中再次浮現了對方的眼睛,那黝黑的瞳仁之中似乎隱藏著無數蠕動著的陰影,又好似一個漆黑的漩渦,讓他在恐懼之間卻根本無法移開視線。
察覺到自己空蕩蕩的眼眶又開始疼了,道人不敢再想,趕緊收回思緒,然後抬手一招,就把自己剛剛扣下來的眼睛招了回來。但是他沒有立刻把這雙眼睛安回去,不是他做不到,而是他不敢。
因為他記得當自己和那個女人對視的時候,有什麼東西通過眼睛一直在往他的腦子裡擠,道人倒是果斷,在那未知的恐怖要觸及自己的大腦的時候,迅速摳出了自己的眼睛。
瞎眼道人摸索著打開山洞深處的機關,來到了地下的暗室。這裡有著數個大鐵籠子,或是堆放在角落,或是被吊掛在洞壁。而這些大鐵籠子裡裝著的,全是麵色癡呆的年輕男女!
見瞎眼道人過來,這些男女好似豬圈裡被喂熟了的豬一樣,張嘴啊啊直叫。瞎眼道人卻沒有理會他們,畢竟前天才喂了辟穀丹。現在還餓不死。
他摸索到暗室中間,高台上放著一個滿是封條的盒子,道人打開盒子,裡麵赫然是一雙墨畫一般的桃花眼。和方麗娘現在用的眼睛像了個九成。
隻是忽然間,那桃花眼的瞳仁動了一下,打眼一看還以為是重瞳,但細看之下,那桃花眼裡竟是有兩個頂著大腦袋細胳膊細腿還不如一粒豆子大的小人。小人沒有五官毛發,黑漆漆的大腦袋和人的瞳孔十分相似。
居住在兩個眼睛裡的瞳人笑嘻嘻道。
“他又來了。”
“明明前天才來過。”
“他又要殺人了。”
“真是個狠心的人類。”
“咦?你看他,他的眼睛瞎了!”
“嘻嘻。他成瞎子了?”
“好醜的瞎子!”
兩個瞳人一唱一和的,言語滿是嘲笑,但瞎眼道人隻當聽不見,他摸索著拿起那雙眼睛,躊躇了一下後,還是咬牙按進了自己的眼眶。
“啊,你乾什麼?”
“走開,我們可不喜歡你!”
兩個瞳人細聲細氣的尖叫起來。
瞎眼道人卻熟練的掏出幾個瓷瓶,打開一瓶就往嘴裡倒,這一次裡麵裝的並不是丹藥,而是一種無形的氣息,那是被收取的他人的壽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