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清晨的第一縷光芒照在大地。枯黃龜裂的林子地麵已經被浸透了鮮紅的血液。遍地都是各種精怪的屍體。而一個渾身是傷,鮮血淋漓,狗頭人身的犬妖跌跌撞撞的在這深山老林之中狂奔。
他的眼睛瞎了一隻,腿也一瘸一拐,跑起來踉踉蹌蹌,時不時就狼狽的滾倒在地。顯然,他現在最需要的是治療和休息,但是他卻不敢休息。
屍犬悶頭悶腦的逃跑,根本並不敢回頭看,那個巨大的樹人除了昨天入夜的時候,說了那幾句話後,就再沒有任何動作。但是屍犬卻仿佛能感覺到那股讓他頭皮發麻的視線。
她在看著他,她一直都在看著他!跑!他得趕緊跑,跑的越遠越好!
一直跑出了牛頭山的範圍,狂奔出了太原的地界,屍犬才敢鬆口氣,受傷太重的他不敢靠近人類的地界,也不敢抓些小妖,隻能勉強逮了一隻山豬吃其血肉補一補。
這點血肉自然是不夠的,他擦了擦嘴角的血,一屁股坐在地上呼哧呼哧的喘著粗氣。隨後才想到了另一件麻煩事。
島主讓他抓的人他沒抓到,本來島主這幾天就因為海公子的死而格外暴躁,一心隻想著報仇,現在他任務搞砸了,回去島主怕是要責怪。
不過……有這個的話,應該就能將功補過了吧?
屍犬抬起手,手中是一截樹枝,幾根粗細不一的深褐色樹枝擰在一起,形成了一點形似人的‘指尖’,因為那樹人太大了,隻是這點‘指尖’,就有人頭大小。
而就是這玩意兒,給他的肚腹開了個大窟窿。對方甚至沒有親自出手,她隻是伸出了一根小拇指,外加幾句話,就差點讓他死在那。
想到那個恐怖的女人,屍犬的手微微顫抖。但是他到底沒有把手中的爛木頭給扔掉,而是細細包好掛在了腰上,不知道的還以為他腰上掛了個人頭。
島主一直在查探那個女人的身份卻沒有線索,雖然她一直都是人形,但是她身上那些詭異讓他們實在拿不準她是人是妖。
不過有了這個就不同了。尋常的法術可做不到昨晚那種情況,這種讓樹憑空長成,無需祭煉就能容納自己神魂附體的情況,屍犬隻在一些修為高深的樹妖身上見過,比如那個蘭若寺的老槐樹。她就慣會操控自己那片山頭的植物作為自己的分身。
所以屍犬有了個大膽的猜測,那個女人的跟腳或許就是一個樹妖!屍犬回憶著有關於那個女人的情報,越想越覺得就是這樣。
他們極樂島之前雖然並沒有派人靠近牛頭山,但卻偷摸買通了附近山頭的一窩黃皮子。從那群黃鼠狼那得知,那個女人住在破廟,餐風飲露,幾乎不吃東西。
無論是作為人還是作為動物成精的精怪,不可能一直不吃東西,口欲是很難忍耐的,但有一類精怪卻是向來如此,那就是草木成精。花草樹木自然隻需要餐風飲露,而不需要進食。
而且根據情報,那個女人這次出門,就把那個樟樹妖帶上了。或許正是因為對方是她的同族的關係。
所以她是樟樹妖?
不,不對。屍犬搖了搖頭。那樹人身上的根須、枝葉怎麼看都和樟樹不一樣。不過這不打緊,他隻要回到島上,讓熟悉植物的精怪看看,肯定就能知道那個女人到底是什麼品種的樹妖了。
要知道,有的時候精怪的跟腳往往會暴露出他們的弱點。比如魚妖蚌精最怕乾旱缺水,蛇最怕被打七寸,而草木精靈最廣泛的弱點,就是火燒了。
*
林吹夢並不知道自己在屍犬的心中已經脫離人的範疇了。她被白雲州帶著,日夜兼程,兩天後終於回到了牛頭山。
從上方往下看,三座大山,兩邊的組成犄角,中間的形似牛頭,不過奇怪的是,往日草木蔥蘢的牛頭頂部,此刻卻完全變了一個樣子。
那片地方枯黃一片,野草已經成了枯黃的乾草趴在地上,林間樹木全都沒了樣子,成了乾巴巴的枯樹,有些因為打鬥斷裂,淒淒慘慘的趴伏在地上。本來垂掛著蜂巢的那棵古樹也已經乾枯得不成樣子。
唯有一棵形狀古怪的巨樹矗立在最中央,它遠遠的看著似乎是個人形,不像其他樹一樣,枝葉組成傘蓋一般的樹冠,反而化作滿是綠葉的樹藤披散在‘人’的腦後。
遠遠看著,牛頭山就仿佛一夜禿成了地中海,偏偏最中間還有一根‘毛’屹立不倒,越發顯得磕磣了。
不過這隻是在上空粗看的畫麵,若是從天上飛下來,站在地麵看,有的隻會是震撼。
璀璨的陽光灑落在百米高的樹人上,它雙目微垂,纖纖玉手捧著漆黑的蜂巢。沒有眼珠子的蜂巢圓溜溜的,通體漆黑有光澤,好似上好的黑珍珠。風吹過,它那翠綠的‘發絲’微微舞動。
配上周圍大地的枯黃,焦黑的枯樹,滿目的狼藉,越發襯得它是如此的特彆,讓人下意識的被它所吸引。
章姥姥看得有些呆愣。她能感覺到,這是一棵樹,一棵活的樹,但是這棵樹卻長得和林姑娘一模一樣。
白雲州知道,這應該就是前天林吹夢所說的有一個能被她感應的‘雕像’了,一棵長成她模樣的巨樹。
他細細看了一眼,有些疑惑:“我倒是看不出它是什麼樹種,你可知道這是什麼樹?”
“我不清楚。”
林吹夢不假思索的開口,雖然這棵樹和她長得一模一樣,甚至能和她共感,但是她所知道的卻並不比白雲州多多少。
她看向了章姥姥,本以為作為老樹妖的章姥姥會知道一些,但是章姥姥卻也表示,她從未見過這種形態的樹。
【係統,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從那個雕像,再到這棵樹……它們都和我有關,但是為什麼?它們為什麼會和我有聯係?】
在林吹夢看來,隻是出門一趟,遇到的事情卻都太奇怪了,當她魂魄出竅的時候,她可以說,畢竟是聊齋嘛,很正常,當那個邪道雕刻的雕像和她共感的時候,她也覺得,畢竟是聊齋嘛,很正常。
當隨著她在這個世界待得越久,隨著她從白雲州他們那裡得到的關於這個世界的常識越多,她終於意識到這不正常,就算是在聊齋也顯然是不正常的。
比如如果不是事先探聽到了陳璐的生辰八字,拿到陳璐的心頭血,那個邪道就算雕刻出了木人也無法操控陳璐,比如不經過祭煉,胡一卦也無法在千裡之外通過狐狸雕像和馬金花對話。
更不用說現在的這棵樹,無緣無故的,它到底為何會出現在這,長成她的模樣,為何她能輕而易舉的和它共感?
還有那日跪拜在樹下的那些妖魔,雖然她通過誘惑他們,讓他們和那個狗頭人窩裡鬥,解決了這次危機。但是她同樣也知道,那些妖魔當時的狀態是不對的。他們顯然不清醒,臉上滿是狂熱和貪婪。
想到那些妖魔哪怕是死也要在死之前咬著那狗頭人的腿不鬆口的血腥病態舉動,林吹夢不由想到了神國和陳璐。
雖然兩者之間的核心欲/望不一樣,一個是因為貪婪,一個是因為信仰,但是他們都是舉動是同樣的瘋狂。
係統熟練的安撫。【高緯度的投影可以影響低緯度,但是低緯度卻永遠無法影響到高緯度的存在。所以你不用擔心這些變化會傷害到你。】會被影響的隻是這個世界。
怎麼會沒有傷害……
林吹夢還想說什麼,比如幫她取回雕像的神國和陳璐、比如跪拜在樹人腳下的妖魔,但是隨後她又反應過來。確實,這些變化雖然讓她困擾,讓她頭疼,但是這些變化從沒有給她帶來任何的損失。
甚至如果不是這棵巨樹的幫助,她根本不可能及時救下蓮花他們,當時的蓮花等人顯然已經是強弩之末,甚至隻是簡單和她講述了幾句經過,就虛弱的昏迷過去,蜂巢也直接關閉了。
值得慶幸的是,鬼蜂們沒事,而村民和胡一卦他們雖然暫時被關在了蜂巢內,但是等鬼蜂們緩過氣來,就能把他們放出來了。
林吹夢走過去,那巨樹真的很大,她伸手也隻能碰到樹人的裙角。
忽然間,林吹夢手一頓。
“雲州,好像不隻是這一棵樹。”
她看向肩膀上的小白龍,眼神有些恍惚,表示她剛剛感覺到了很多很多的‘線’,仿佛她手中有數不清的風箏,她隨便拉一拉一根風箏線,視角就能迅速變幻過去。
林吹夢說話間眨了下眼睛。下一刻,她本人還在原地,但是卻輕鬆看到了不知何處的深山老林。一個迷路的樵夫正顫顫巍巍的跪拜在她的腳下。
“求樹娘娘慈悲,樹娘娘開恩,我再也不砍樹了,樹娘娘慈悲!”
這個可憐的中年漢子已經在林子裡迷路了三天了,前天被狼追趕的時候,意外來到了這裡,就見這本來尋常的林子竟是多出了這樣一個巨大的,長得人模人樣的樹。那幾匹狼似乎不敢靠近,很快就離開了。
中年樵夫鬆了口氣,但隨後又害怕起來,他心知這裡以前是萬萬沒有這樣古怪的巨樹的,他不由暗暗猜測,難不成是自己砍樹太多,所以才被懲罰得找不到出山的路?
他也不知這樹到底是妖是怪還是仙神,這個倒黴的樵夫滿心敬畏,除了找野果充饑和找溪水解渴,其他時間都在這磕頭求饒,已經磕了兩天的頭。腦門淤青還帶著血絲看著十分的可憐。
似乎是被他的真誠和恭敬所打動,那個長成人的巨樹終於有了動靜,它本來黯淡無神的眼睛忽然變成了活人的眼睛。
黑白分明的眼睛看了眼周圍,隨後垂眸對準了他。女人輕柔的聲音也在林間出現。
“我不是樹娘娘,我姓林。”
活了,這樹活了!
樵夫身子一抖,隨後趕緊使勁磕頭。
“林娘娘,林娘娘,求您發慈悲,讓我出去吧。我發誓再也不砍樹了。”
“你砍不砍樹和我無關,我並未做什麼。”
站得高看得遠,林吹夢一抬眸,立刻就看出了離開的道路,已經林間打獵的老獵手。她告知了樵夫道路的方向和老獵手的位置。
樵夫欣喜的連連道謝,趕緊告辭。林吹夢一低頭,才注意到邊樵夫供奉的蘑菇、野果等物,本想叫住那樵夫,但對方跑得飛快,她又閉上了嘴。
等林吹夢回過神來,白雲州關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