彎月高懸,月光如水。林間的女子貌美,男子俊美,隻可惜此刻女子正在氣頭上,眉頭緊皺,麵色黑如鍋底。
而另一邊的白雲州則是默默站在一邊,光看表麵,他那麵無表情的俊臉和平常沒什麼差彆,但其實他已經下定決心,要默默捂好自己曾經的身份。
曾經白雲州從不覺得自己不是純種龍族,而是白蛇化蛟,蛟化白龍有什麼不好的。畢竟無論何時,實力強大才是硬道理,某些軟腳龍也就敢在背地裡拿這事來說,根本不敢漏到他耳朵裡。
但此刻,白雲州頭一次因為自己曾經是一條白蛇而心虛。
本來他就因為林吹夢說過她不喜歡蛇而一直瞞著,想著努努力改變一下她對蛇的印象,結果印象是改變了,卻完全不是他期望的方向……哼,等他有空,定要去找找蛇族晦氣!
與此同時,眼見樹人許久不回話,李茯苓她們有些想往上看,卻又不敢,怕冒犯了林姑娘,隻能垂著頭等著林姑娘的反應。
好在林吹夢罵了幾句也回過神來。高大的樹人視線掃過李茯苓和竹青。
“我聽明白你們的訴求了,一個為了救被挾持的父親,一個為了救自己異於常人的妹妹。如此舉動,重情重義,但你們可知若是答錯了,我的懲罰可絕對不輕。”
“我們知道。”
李茯苓和竹青再拜。
“請林姑娘儘管考問。”
“好,答題者已鎖定,答題者請聽題。”
林吹夢先是看向李茯苓。
“如果我沒有幫你,如果這一次沒有人幫你,你隻能呆在趙誌成身邊,每日推磨挑水,砍柴燒飯,如此三年,你才終於完成任務,離開趙家回去和老父親團聚。而趙誌成卻又多方打聽,上門找到了你。”
“你並不搭理他,對他也沒什麼笑模樣,好言語,那麼到底是何種情況和心思,會讓你給了他十幾張藥方。讓他吃用了一輩子?”
“答題時間,一炷香。”
樹人的問題很怪,從頭到尾都怪得很。畢竟在旁人看來,李茯苓簡直倒了大黴,才會被極樂島盯上,被迫和趙誌成湊成一對。每天仿佛伺候祖宗一樣伺候那沒骨頭的懶蛋。沒看不知道內情的街坊鄰居都看不慣這種情形嗎?
所以誰會去幻想這種可能?李茯苓受了這麼多委屈,沒用藥毒死那趙誌成就不錯了,怎麼可能還給他藥方子讓他下半輩子不愁吃喝?
而不僅幻想這種可能,還讓李茯苓順著這個話想她為什麼會這麼乾?這得多缺心眼才會問出這種奇葩問題?
一邊的竹青聽到這話,眼中就閃過了一絲糾結。顯然是覺得這個問題實在太古怪和奇葩了。
她可是知道那趙誌成是個什麼東西,那就是個見色起意又薄情寡義,還四體不勤的書生。她早就看不順眼了,日日都想幫李茯苓脫離苦海,林姑娘的這個問題,這不是在紮李茯苓的心嘛
這得虧是林姑娘的問題,若是旁人敢這麼問,竹青怕是要黑臉了。
然而就在這時,李茯苓的一句話卻讓竹青愣在原地。
“這……敢問林姑娘說的,難道就是我本來的命嗎?”
命?
什麼命?
竹青愣了一下,隨後反應過來,驚愕的扭頭看向李茯苓。
但李茯苓卻顧不上看她,隻是仰頭怔愣的看著那巨大的樹人。
就在林姑娘說出問題的那一刻,她的腦中閃過一個畫麵,仿佛回到了自家醫館後的小院。老父親在曬藥材,而她在院中洗衣。皮膚黑了一些的趙誌成站在不遠處。
這個畫麵隻是一閃而過很快就消失了,等到李茯苓想要再回想的時候,腦中仿佛隔了一層冰層,模模糊糊看不真切。
李茯苓心臟緊縮了一下,一個念頭仿佛憑空出現在她的腦中,告訴她,那就是她的未來,她的命運。
她的心神巨震,看著樹人的雙眸想要尋求一個答案。但是樹人不說話,隻是靜靜的看著她。顯然沒有回答的意思。
李茯苓當即反應過來,現在是林姑娘在問她,而不是她去質問林姑娘。她緊張著手指蜷縮。
“回林姑娘的話,如果真的發生這些事……那麼我應該是因為愧疚吧。”
“無論趙誌成的本性如何,他到底不算大奸大惡,但我卻因為受脅迫,而去偷取他的氣運,我不知道那氣運到底有什麼作用,但既然連極樂島都想要,那肯定是個寶貝。”
“我騙了他,還騙了整整三年。雖是受人脅迫,但亦是做了不義之舉。我冷麵以對,不願言語是因為厭惡他,我給予他藥方,保他日後衣食無憂,是想要補償他。”
聽到這話,樹人沉默了一下。
林吹夢實在是因為疑惑《金陵女子》後續的發展,所以才會忍不住詢問李茯苓。卻沒想到會聽到這樣一席話。
而李茯苓顯然答對了,這不是林吹夢偏心判她對,而是她此刻的解釋確實答對了她未來如此行為的動機。
“回答正確。”
隨著樹人的一聲落下。一個金色的寶箱出現在了李茯苓的眼前。她早就聽方麗娘說過這事,抬手打開了箱子。
旁人看不見箱子,隻見李茯苓抬手,隨後一個老者忽然出現在了地上。他處於昏迷狀態,但呼吸平穩,倒是沒什麼大事。
而李茯苓攤開手,手中‘離開金陵,把那皮口袋送予道門’幾個金光大字一閃而過。
“父親!”
李茯苓又驚又喜,趕緊去摸老父親的脈搏。
“放心,他沒什麼大事,很快就會醒來。”
樹人安慰了一句。
“謝謝林姑娘,謝謝林姑娘。”
李茯苓趕緊又磕了幾個頭。
隨後樹人看向了一旁等待的竹青。她如法炮製,一股森冷的氣機當即鎖定在這個蛇妖身上,隻是問題就截然不同了。
“異類就是和我們不同的,不同就是異常。那麼你覺得這個村子裡有幾個異類?”
林吹夢說了一個小故事,有這麼一個十個人的小村子,有人和妖相戀,村裡人把他們一人一妖都趕走了。
之後又有一個惡妖,強迫了一個女子,惡妖提褲子跑了,留下了那個女子和一個半人半妖的孩子。於是村裡人又把這對母女趕走了。
沒過多久,村子裡又發生了一件怪事,一對男子互相愛慕,一對女子互相戀慕,半點不符合陰陽調和之道。這哪行?於是這四個人也被趕走了?
後來來了一個狗屁不通的道士,他一看這村子有個人生來長短手,就胡說八道這人上輩子是個賊偷,被閻王懲罰砍斷了一隻手,所以這輩子長短手。
村裡人心想自己都是本分的莊稼人,哪能和小偷在一個村子?於是就把他也趕走了。
結果這村子本來就小,就那麼十個人,把一大半人趕走後,村子裡就剩小貓兩三隻了。
所以……到底誰才是異類?
是相戀的人和妖,是惡妖欺負的可憐女子,是那半人半妖的孩子,是不遵守陰陽調和之道,互相愛慕的男男女女。還是那個長短手的人?
又或是,被村子趕出去的全部都是異類?
這一次,林吹夢給了一個時辰的時間供竹青思考回答。
不隻是竹青皺眉冥思苦想起來,方麗娘、李茯苓聽到這話,都忍不住思考起來,到底誰才是異類。
應該是那個妖和半人半妖的孩子吧?畢竟他們都不是人族。都說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嘛,這個村子都是人族,那麼妖自然就是異類了。
或者還要加上那對男男和女女?畢竟無論是妖族還是人族都是遵守陰陽之道的,他們偏離了陰陽之道,對於妖族和人族來說都算是異類才對。
不,不對,總覺得問題應該不會這麼簡單?
還是說,村子裡留下的人才是異類?這麼說也對。異類也可以說成是和大部分人不一樣的小部分人。如果那個村子大部分都是由‘異常’的人組成的,那麼異常也就成了正常,而剩下的兩、三個自認為正常的,才該是人群中的異類。
係統忍不住道:【你這道題對於這個時代的人來說可有些難了。】
林吹夢看向冥思苦想的竹青,遲疑了一下。
【很難嗎?】
係統嚴肅道:【很難。】
它本以為林吹夢那麼生氣,肯定是很想幫竹青的忙的,但是一聽這個題目,它真的懵了。
要知道這可不是林吹夢那個時代,就算是林吹夢那個時代,也還是有很多思想僵硬的人對某些事都帶有嚴重的歧視和鄙視。
而這個時代的人思想僵化的隻會更嚴重,這不僅和本人有關,更是因為時代的局限性,這一點就瞬間拔高了林吹夢那道題的難度。
林吹夢一聽就皺眉道。
【這個確實是我沒考慮到的。我以為她自己總是被當成異類,多了感同身受,所以會比較容易回答這個問題。】
題目不是那麼好編的,更何況是在這麼短的時間編出一道像樣的題目,所以她難免有些疏忽。
【不過……我總歸在最後給你點提示,隻要她機靈一點,應該還是可以答出來的吧?】
係統感慨:【所以現在就看她能不能發現那一點了。】
竹青不知道林吹夢的糾結,她的腦子瘋狂轉動著,逐字逐句的分析林吹夢說的那個故事,仿佛恨不得鑽進這個故事裡,用自己的火眼金睛看一看。
異類……異類……到底哪個是異類?
這個像,那個也像。大概唯有那個因為長短手被汙蔑成小偷的最不像異類,畢竟他是人,而且他是小偷這話也隻是那個外來道士的汙蔑。
等等……汙蔑?
竹青腦中仿佛有什麼念頭一閃而過,她迅速回想起了林姑娘的問題,對方問的不是哪個是異類,而是這個村子裡有幾個異類。
什麼是異類,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什麼是異類,不行陰陽調和之道,走所謂的歪門邪道?
什麼是異類,長了和常人不一樣的長短手,與世人不同?
竹青的呼吸急促起來,她覺得自己抓到了答案的尾巴了,但是這個答案又那麼不可思議,和世人的想法背道而馳,她根本不確定自己的答案有幾成的準確率。
她是不是應該保守一點,中庸一點,選個不出錯的答案交上去?
長久人文環境養成的習慣和思維讓竹青迅速動搖起來,但是她卻在一瞬間,想起了自己,想起了慘死後還被那些人閒言碎語的母親,想起了自己可憐的妹妹。
“沒有異類。”
“竹青?!”
方麗娘和李茯苓的驚叫聲同時嫌棄。
竹青眼神怔愣,這才發現這話竟然從她嘴裡跑出去了。但她反而內心深處鬆了口氣。她告訴自己,開弓沒有回頭箭,麵色堅定道:“回林姑娘的話,我覺得這個村子裡沒有一個異類。”
“那個村子可以趕走和妖相戀的人,趕走半人半妖,趕走那對相戀的男人和相戀的女人,長短手的男人。那麼他們自然也可以趕走半邊臉長了胎記的醜人、跛腳的瘸子、口吃的結巴。不同就是異常。但是世間萬物本就是不同的,樹上沒有相同的葉子,就算是未開智的野獸,無論相貌還是喜好也絕不是一模一樣。”
竹青她想到了在人族受儘白眼的妹妹。想到了在蛇族受儘欺壓的自己。她閉了閉眼,一字一頓道:“所以這個村子沒有異類,有的隻是偏見,是找借口排除異己的心。”
方麗娘和李茯苓本來還想阻止竹青這不著調的回答,但是隨著竹青的解釋一句句出來,她們不由沉默下來。
“回答……”
樹人愉悅的拉長了聲調。“正確!”
聽到這一聲回答正確,平日一直表現的很冷情的竹青眼角閃過淚花。心臟砰砰的鼓噪著,她仰望著那高大的樹人,根本無法理清自己心頭那翻湧的情緒。
錯的不是她和妹妹,她們不是異類,這就是林姑娘想要告訴她的嗎?
怪不得麗娘會說林姑娘是個溫柔的人。一副感恩戴德,死而後已的模樣,此刻,竹青似乎理解方麗娘的感受了。
她伸出手打開麵前金色的寶箱,裡麵隻是一張紙。但是她卻沒有看一眼,就感激的對著樹人鄭重的叩拜。
“竹青謝過林姑娘大恩,我願追隨林姑娘左右,當牛做馬,結草銜環來報答。”
“不必了。”
樹人道:“我不需要人隨侍,你且拿著這藥方去救你妹妹吧。”
“對了。把這個也帶去,危難時扔到地上即可。”
樹人伸出手,拔下自己的一根‘頭發’,小臂長的樹藤落到了竹青的麵前。
說完這話,樹人不再言語,本來靈動的眼眸變回木質。與此同時,李茯苓的老父親也醒了。一醒來就被那巨大的樹人和邊上的美人頭以及蛇妖嚇了一跳,李茯苓趕緊和他解釋了一番。
方麗娘是在追查極樂島的時候和竹青接觸上的,之後又注意到了被極樂島脅迫的李茯苓。前兩者雖然不是人,但對李茯苓卻是真心相助的。
老人家是開醫館的,行醫大半輩子,見識也算不錯了,回過神來,趕緊謝過了方麗娘和竹青,又滿是感激和敬畏的對著樹人娘娘拜了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