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著,他便要往屋內走去。
掌櫃下意識關門。
淩普抬手攔住,笑意盈盈地看向季戈:“若說夫人此前舉動還在常人理解範圍之內,如今舉動……”
“夫人這般害怕在下入內,裡麵不會藏了見不得人的東西吧?”
“閣下說笑了。”季戈沉下臉,“太子等人方才可正在這屋子用膳,閣下這般說,難道就不怕冒犯了諸位皇子?”
淩普卻不害怕:“我就隨口一說。”
他仍站在門口,顯然打定主意要進入這個雅間。
季戈冷笑,半點不讓步。
屋內跑堂滿頭大汗,卻無論如何也找不到半點兒可疑物品。
兩方就這麼僵持下來。
就在這時,一個跑堂突然敲門,不等季戈詢問便走到她丫鬟身邊。
片刻後,跑堂退開。
丫鬟上前半步,突然拉住了季戈的手,往她手心塞了個東西。
季戈眉心一跳,轉頭看向跑堂。
跑堂認真點了點頭。
淩普懶得再與季戈對峙,一步跨進了屋子,不顧掌櫃怒目而視,直接坐在了座位上:“季夫人,客人上門卻不招待,這可不是做生意的長久之道。”
季戈回憶一番,立刻想起他坐的是隱形人一般的十三皇子的位置。
十三皇子,廢太子前可是堅定的太子黨呢。
季戈暗恨,竟忽略了這位。
淩普也不介意被她發現自己挑選座位的玄機。
他就那麼大喇喇地坐著,笑嘻嘻地開口:“聽聞火鍋有兩種,我胃口頗大,不妨一起上吧。”
季戈冷冷看了他一眼,轉向掌櫃:“生意上門,還不去準備?”
掌櫃著急:“可是主家……”
“放心,人就是來吃個飯而已,又不是上門找茬兒,何必擔心?”季戈直接走人,“我今日招待幾位皇子也乏了,先回家休息了,若有人故意挑事兒,不必忍耐,直接到川寧侯府去找我爹。”
“我爹最疼我,必不會讓我的人受了欺負。”
“若我父親的麵子都不好使,還有我那幾個以戰功封爵的二叔、四叔、六叔,若他們還不夠讓人忌憚,我那幾個在外擔任封疆大吏的三叔、五叔、七叔、八叔也不是吃素的。”
“若人無故欺上門,我季家不介意讓他換個祖宗!”
話落,人已經離開了雅間。
雖然自恃有太子做靠山,淩普還是因季戈這話神情鄭重了許多。
掌櫃先是一愣,很快便反應過來,轉頭看向淩普:“這位爺,您確定兩種火鍋都要?您許是不知道,這火鍋雖每一樣配菜分量極少,但種類繁多,一般人許是連一種火鍋的配菜都吃不完。”
“您非要吃兩種火鍋,我們也不是不能給您勻一份兒,但我們今日隻為讓客人嘗鮮,若您要了兩個卻吃不完,可是要罰款的。”
淩普有些煩躁:“爺不差那點兒錢!”
他掌管內務府,這些年撈過的油水不知凡幾,缺什麼也不會缺錢!
但季戈離開的背影,讓他心裡突然有了不好的預感。
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為了完成太子安排的任務,淩普隻能硬著頭皮點頭。
等火鍋上桌,淩普將屋內所有人支開。
而後,他強忍饞意,不顧桌上正咕嘟冒泡的兩個火鍋,低頭開始在桌麵下方仔細尋找起什麼東西。
但找了半天,一無所獲。
淩普心頭不安更甚。
他甚至顧不得儀態,當場弓起身子鑽到桌子底下仔細尋找起來。
可是什麼都沒有。
淩普要瘋了。
他在桌底下來回不停走動,活像是川劇裡麵滑稽的侏儒醜角。
若被其他人看到他這副模樣,隻怕要驚掉大牙。
但淩普已顧不得許多了。
他恨不得拿起放大鏡,將這桌子背麵的每一寸都翻找乾淨。
就在淩普快要絕望的時候……
突然,他在十三皇子座位方向的桌子背麵,看到了一個被膠水黏過印記。
伸手觸摸,上麵甚至還有未被撕扯乾淨的膠體。
但淩普半點兒不覺高興,反倒臉色大變,恨不得自己從未發現這個印記。
可事實勝於雄辯。
東西,已經先一步被人取走了。
淩普跌坐在地上。
好一會兒後,他突然意識到,必須儘快將這個消息告訴太子。
畢竟太子如今謀劃的,可是要掉腦袋的事兒!
絕不容許半點兒行差踏錯。
這東西若是被其他皇子拿到手了還好,若是被季夫人手下拿到,太子可就“出師未捷”,便提前得罪了一個勁敵。
畢竟季家雖算不得大清頂級權貴,他家卻實打實地掌著兵權。
淩普一著急,立刻便要從桌子底下鑽出來。
可他卻忘了,自己頭頂桌上還擺著一桌子的火鍋配菜,以及兩個正咕嘟咕嘟冒著泡的滾燙火鍋。
他鑽出桌底時一個不小心,頭頂碰到桌沿。
嘩——
滾燙的湯底在鍋裡打了個旋兒,朝著四周潑灑而出,一部分毫無意外地落到了他頭頂。
湯底順流直下,又滑到了他臉上,甚至眼睛當中。
不過短短一瞬,淩普所在的雅間內便響起了一聲刺耳的尖叫。
掌櫃立刻帶人撞門而入。
卻隻看見了,一個麵容猙獰,看起來狼狽可笑的男人。
-
季戈離開醉香樓後,立刻乘車前往川寧侯府。
半路,她突然想起如今快到林淮散值的時間,於是又安排了人直接去翰林院門口堵人。
“見到姑爺,直接將人帶到川寧侯府。”
丫鬟領命,一路小跑去了翰林院。
不久,季戈趕到川寧侯府。
季世文與韓熹正焦急地等她上門,一聽見通報便立刻衝出房門,在半道兒上將人堵住。
季世文趕緊問:“怎麼樣,東西可找著了?”
韓熹更是滿臉驚慌:“戈兒……”
季戈也不多話,直接拿出一封信:“若無意外,太子藏在醉香樓的東西,應該便是這封信。”
韓熹一把奪過,將信件打開後……
一臉茫然。
她疑惑地將信還給季戈:“你確定真是這東西?”
季戈低頭一看,上麵寫了兩首詩。
詩句本身中規中矩,選題也毫無特殊之處,讓人完全摸不著頭腦。
母女二人在季家也算得上是文學水平出眾的了,若她們兩人都看不出這詩句有何不妥,季世文拿去後,自然也看不出。
但他畢竟行伍出身,對一些傳遞消息的手段比較了解。
於是,他提出了好幾種隱形字的寫法。
可經過驗證,信紙並無問題。
三人麵麵相覷,一時竟不知該如何下手才好。
季世文對康熙忠心耿耿,到底不願將其疼愛的太子想得太壞:“女兒,你說會不會是我誤會了?”
季戈下意識想要反駁。
但在開口前,她還是多問了一句:“爹,您的消息從何而來?”
季世文小聲開口:“是爹以前的親信特意派人告訴我的,我回京之後,他被調到了榮國公名下,如今是榮國公的親兵,算是半個心腹。”
季戈:“榮國公也是太子黨羽,他沒必要挑撥離間。”
既然他大費周章地告訴了父親,那就必然確有此事。
可是……
季世文看著信中詩句,這也沒什麼問題啊?
一直到林淮趕到川寧侯府,他幾乎是在剛看到詩句的下一瞬,便驚慌地將信紙丟在了地上:“你們手中怎會有此人的詩句?”
這兩首詩果然不對!
季戈急忙追問:“這兩首詩有什麼問題?”
林淮麵色難看:“詩句本身沒有任何問題,但寫詩的人卻有著天大的問題。”
三人疑惑地看向林淮。
林淮咬牙,低聲解釋:“此人是康熙早年的進士,原本也算才華橫溢,很受讀書人的追捧。但他得誌便猖狂,擔任庶吉士期間樹敵無數,沒多久便因兩首反詩被殺了頭。”
“若非有人憐惜其才華,為他求情,隻怕他會被誅九族!”
正因為他沒被誅九族,此人姓名也就不曾廣為人知。
畢竟康雍乾三朝文字獄頻發,誅九族、誅三族、牽連一眾親友死全家的都不在少數,隻死了區區一個人,實在掀不起半點兒風浪。
但對季家而言,他是否被冤枉、或者結局是否僥幸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們手中這兩首詩,出自此人之手。
一個被朝廷確認的,“反賊”。
季世文瞬間麵色大變:“太子他到底想乾什麼?”
莫不是想讓季家死絕不成?!
季家有兵權,所以即便是皇子也不得不禮讓三分。
可正因為有兵權,他們決不能與“謀反”扯上半點兒關係,否則掌權者絕對會“寧可錯殺三千,不可放過一個”。
何況季家是漢軍旗。
康熙對漢人的防備,可從未少過。
意識到太子算計後,季世文對他充滿了恨意。
韓夫人麵色同樣難看,她趕緊將地上的信紙撿起,直接從懷裡掏出火折子,吹出火苗後直接將信紙點燃。
等到信紙被燒成灰,季戈仍不放心,抬腳又在灰上踩了幾腳。
直到再看不見上麵的字跡,所有人才終於鬆了口氣。
林淮仍舊一頭霧水。
季戈將事情的來龍去脈告訴了他。
林淮傻眼片刻,將所有事情串了起來:“所以,太子這是想讓夫人,或者說季家與九皇子背後的大皇子一派結仇,然後自己栽贓嫁禍季家謀反,讓季家求救無門?”
隻是太子沒想到,季戈竟會在今日以主人的身份出現在醉香樓。
此時季家與九皇子雖然結仇,但吃虧的是九皇子,並未到不死不休的地步,一旦季家鐵了心投靠大皇子,不管九皇子心裡是何想法,麵上必然會摒棄前嫌。
所以太子今日才會突然上門。
而太子一動,大皇子必然不會放任他單獨與季戈接觸。
再加上擔心九皇子的老八老十,被八皇子一起拉來的老四,被太子拉來的三皇子,其他皇子自然也聞風而動,都跑來了醉香樓。
人多,太子與三皇子能用的手段也就有限。
但不得不說,這一招仍舊打到了季家的七寸,若真成功了,勢必讓季家投鼠忌器。
“可他為何要這樣做呢?”林淮想不通。
季戈冷笑:“兵權!”
季家因兵權被人追捧,又因兵權被人忌憚,自然也會因為兵權被人算計。
林淮一時沒反應過來:“你是說太子並非想害季家,而是想要借此將季家拉如自己麾下,將季家兵權掌握在自己手中?”
季戈點頭。
林淮本能地不願深想,腦子暈乎乎地問道:“榮國公不是太子黨?他手上也有兵權啊……”
榮國公已經足以與大皇子對抗,太子還要更多兵權來做……
林淮突然打了個激靈。
他抬頭,與同樣驚恐的季世文對上了眼睛。
翁婿二人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