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明玉這段話說完,殷君衡唇邊不由得勾出一個嘲諷的笑意,眸中寒光也愈發凜冽。
不愧是沈老狐狸培養出來的人,這些什麼“骨肉親情”“血濃於水”虛偽至極的詞都說得如出一轍。
果然他就不該抱太大的期望,忽然——
沈明玉又道:“可是殿下若真的私下幫七殿下脫罪,也自身難保,畢竟那日在金玉巷,大家都看得一清二楚,不好抵賴。”
殷君衡聽到沈明玉這個話鋒一轉,眉心不由得跳了一下,然後他便露出一點饒有興味地神色,托腮看了沈明玉一眼:“那你說要怎麼辦?脫罪不好,不脫罪也不妥——你是覺得我在金玉巷做錯了?”
沈明玉搖搖頭:“明玉不敢。但明玉覺得,或許殿下可以直接到陛下麵前替七殿下脫罪。”
殷君衡眸中驟然綻出一點銳利的寒芒來:“哦?”
“直接到父皇麵前替殷君榮脫罪?父皇隻怕會覺得我瘋了吧?”
可明明是這麼問,但殷君衡話中卻隱約藏了一絲莫名的興奮,連他自己都沒發覺的興奮。
看向沈明玉的眼神也愈發濃烈滾燙,甚至多了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微妙氣息。
沈明玉似乎沒覺察出殷君衡的異樣,眸光平靜,低聲續道:“陛下既然講孝心,講血濃於水,那殿下就要做給陛下看。把七殿下犯下的罪責都攬在自己身上,承認是自身監管不力才如此的,而金玉巷的處理也是為了維護皇家威嚴,請陛下隻懲罰殿下一人即可,不要追究七殿下的責任。”
短暫的靜默。
過了許久,殷君衡忽然緩緩笑了。
他這個笑意裡竟是罕見地帶了一絲舒展。
沈明玉垂眼低眉,抿唇不言。
直到——
殷君衡抬手,輕輕掐住他的下巴,逼他同自己對視。
殷君衡略帶薄繭的指腹在沈明玉光潔如玉的下頜上輕輕摩挲,這時他眸中帶著一絲意味不明的笑意,望著沈明玉就道:“你倒是真敢說。不怕欺君之罪?”
沈明玉長睫顫了一下:“明玉都是胡說的,殿下隨便聽聽就好。”
“可若陛下真降罪於我,你這太子妃也未必好過。你心裡難道不清楚?”殷君衡故意道。
沈明玉漂亮的眉尖輕輕蹙了蹙,過了好一會,他解釋道:“若殿下真的這麼做了,陛下絕不會罰殿下。”
殷君衡:“為何?”
殷君衡這話問出來,沈明玉沉默了一瞬,忽然看向殷君衡。
四目相對,殷君衡看著沈明玉有些異樣的目光,不自覺挑了一下眉。
“看我作甚?”
沈明玉長睫顫了顫,又默默垂下眼簾,用一種很微妙的透著幾分情緒的語氣道:“若殿下真的不懂明玉在說什麼,就當方才的話都是明玉瞎說的吧。明玉確實沒讀過什麼書,也不懂這些,不過胡言亂語罷了,殿下莫要當真——”
沈明玉這帶著一點小情緒的話還沒說完,他的手臂忽然就被人一把拉住。
還沒等他反應過來,他腰間一輕,嘩啦一聲水響,水花四濺,竟是就這麼被殷君衡硬生生拽入了浴桶中。
沈明玉:!
等在沈明玉咳嗽著,在溫熱的浴桶中回過神來時,殷君衡已經把他半攬在了懷中,居高臨下地盯著他那被水淋濕,狼狽且茫然的漂亮的麵孔,淡淡道:“還跟我矯情上了?”
沈明玉:……
眉頭皺了一下,沈明玉伸手擦了一下臉上的水,壓抑著自己的情緒,啞聲道:“是殿下太不講道理了。”
殷君衡嗤笑一聲:“怪我?”
沈明玉垂著眼,不說話了。
看著沈明玉柔美側臉上罕見的,一絲絲委屈的表情,殷君衡沉默片刻,心口莫名軟了一點。
半晌,他淡淡道:“彆氣了。”
沈明玉稍稍怔了一下,轉眼看向殷君衡。
四目相對,殷君衡劍眉挑了挑,淡淡道:“你說的這些,我都明白。”
沈明玉訝異了一瞬,卻沒有說話,隻靜靜看著殷君衡,眼睛因為進了一點水,濕濕潤潤的,微紅,很是安靜漂亮。
看著沈明玉這般神情,殷君衡罕見地“大發慈悲”又平靜解釋了一句:“我隻是不想低這個頭而已。”
一陣靜默。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沈明玉低聲道:“殿下是臥薪嘗膽之人,不會為了一時之氣壞了大局。”
殷君衡信口嘲道:“你倒是又了解我了?”
結果說完,殷君衡自己緩了緩,卻又莫名有些懊惱。
這話,是他嘴欠了些。
但沈明玉聽到殷君衡這話,卻並沒有生氣的意思,頓了頓,便輕輕歎了口氣,說:“那明玉若是說錯了,明玉給殿下道歉。”
殷君衡:……
終於,殷君衡沒忍住,凝視著沈明玉逆來順受的溫順側顏就冷笑道:“你究竟是真的沒脾氣,還是特彆擅長陰陽怪氣?”
這一次的沉默,格外長。
長到殷君衡凝視著沈明玉的時候,心頭竟然會不自覺再次生出幾分更濃烈的懊悔感。
可沈明玉的好脾氣,又確實透著一股莫名的違和感。
殷君衡很清楚,真正的好脾氣,不是這樣的。
沈明玉就仿佛一潭壓抑的水,湖麵風平浪靜,但裡麵不知道藏著什麼。
這就讓殷君衡極想進去看一看,究竟這潭水底下藏著的是善意還是惡意?又或者兩者兼有之?
忽然——
沈明玉長睫動了動,很平靜地開了口。
“殿下真的誤會了。”
“明玉自幼患有心疾,不宜大喜大悲大怒。所以日常行事與旁人有些不同,並非故意對殿下陰陽怪氣的。”
沈明玉這句話,宛如一道驚雷,倏然照透了殷君衡那飽藏懷疑和略顯沉冷的內心。
殷俊衡瞳孔驟然收縮,攬在沈明玉腰間的手不自覺收緊了一點。
這一瞬,他心頭湧出了許多不知名的滋味……
此時便忍著肩頭的痛,默默起身朝殷君衡行禮:“是明玉錯了,請殿下責罰。”
輕聲細語,十分溫和,也不多辯解,帶著真誠的歉意。
殷君衡自高處往下看,悅動燭火0340;光照在沈明玉雪白的肌膚上,是白瓷一般通透無瑕的觸感,濃密的羽睫安靜垂著,唇色有些淡,眉宇間也透出一股孱弱病氣。
倒也沒有明知故犯的意思。
也不知是裝的,還是真的乖巧。
但殷君衡同沈丞相沈鬆庭打交道多年,知道那是個表麵溫吞,實則精明無比的老狐狸。至於他的兒子,總不會真的太蠢。
多半是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