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臨風也不知道。他雖然聽說芳鄰開了鋪子,卻不知新鋪在何處,更不知自己湊巧走來了這裡。
而郭偃不等韓臨風作答,他便牽引馬頭湊近了些,挨到近處,看到香料架子,這才有些恍然。
就在郭偃要走時,不巧看見店鋪門口,由著丫鬟攙扶的蘇落雲。
落雲因為新鋪開張,倒是特意穿了件顏色喜慶些的衣裳。不過這類大庭廣眾的場合,她自然也戴了掛頭紗的帷帽,用來遮擋麵容。
偏巧春風調皮,顫巍巍掀開了頭紗,正好露出了她的臉兒——粉色的襦裙襯得香腮烏發,人麵桃花。
就在這時,還有店鋪的夥計稱呼她為東家……
那日雨天茅店驚鴻一見後,郭偃因為醉酒睡著。他再醒來時,已經雨過天晴,而那位美貌的蘇小姐則坐了韓臨風的馬車早早返回了京城。
對於酒肉好友繞開自己討好佳人的行為,郭偃有些耿耿於懷,沒想到在這裡卻再次遇到蘇小姐。
看到店鋪夥計叫蘇小姐為東家,郭偃爺終於恍然蘇小姐是乾嘛的了。
難怪他不認識,這……就是個低賤的商戶女子啊!而且還是賣香料的,怪不得能跟嗜香如命的漁陽公主有些交集……
郭偃搞明白之後,忍不住瞪了韓臨風一眼,如此搞怪藏私,是怕他搶了佳人?
郭世子身邊圍繞的,也不儘是歌姬舞姬一類的女子。小家碧玉的良家相好,也有幾個。
小門小戶的良家女子雖然不如煙花歌姬有風情,但是調劑口味,也必不可缺的。
像蘇小姐這類容貌美豔,卻並沒有沾染花柳俗氣的佳麗,真是難得的上品。
在郭世子看來,商戶女子整日拋頭露麵,跟那些倚門賣笑的女子何異?
更何況商人逐利,像這類出身卑微的女子,若能與侯門貴子結識,豈能不拚命巴結?
美人多嬌,如正當時的春花,給些好處,便唾手可得!
抱持著這般迷離自信,郭偃率先下馬,搶著跟蘇落雲打起了招呼。
落雲早忘了郭世子是哪位了。直到聽他提及避雨的關節,她這才想起,這位爺是韓臨風身旁狐朋狗友中的一位。
而郭偃這邊猶自喋喋不休:“不知蘇小姐開了新店,不然爺我一定遣人多定幾掛鞭炮,就是不知小姐的‘瘦香齋’有什麼適合在下的?”
蘇落雲攏嚴實了麵紗,低頭拘禮道:“不過是個尋常香料鋪子,小門小店,哪有貴人適合的?”
郭偃咧嘴笑道:“怪不得叫瘦香齋!我知道了,聞了小姐賣的香,腰兒都會變得纖瘦,盈盈不堪一握啊!”
郭偃一邊說,一邊挨近看這位蘇小姐。
嘖嘖,體態嬌柔,說話也溫溫柔柔,再加上目不能視,更顯軟弱好欺,真是越看越心癢。
眼看著蘇落雲轉身要走,他上去便要伸出手爪攙扶,打算借機揩些油水,再開口邀請蘇小姐去附近茶樓飲茶。
可他還沒挨著人,就被身後的高大男人一把扯住了。
韓臨風嘴角掛著笑,語氣溫和道:“郭世子,趙駙馬最恨人遲到,你若再這般耽擱,恐怕被罰!”
聽韓臨風提醒,郭偃這才想起自己還有正經事。
既然知道了這位商戶小姐的產業,他以後一個人再來就是了!
想到這,郭偃又深看佳人一眼,這才掛著意猶未儘的笑翻身上馬,繼續跟韓臨風趕往練武教場。
不過韓世子興致不高,方才不但沒有去跟蘇美人寒暄,現在對著自己似乎也有些麵色清冷。
郭偃滿不在乎道:“乾嘛?怎麼甩起臉子來了?就算是你先看中的,也不必如此藏私吧?一個小門商戶女,獨樂樂不如眾樂!”
韓臨風並不應話,似乎沒聽懂郭偃話裡下流的暗示。
郭偃心裡哼了一聲,覺得韓臨風變壞了,居然這麼小氣吧啦!難道他還沒將那蘇小姐約上手,不欲彆人染指?
想到這,他便做了大方樣子,嘿嘿笑道:“你我情如兄弟,若真看上那女子也無妨,對付這類良家小娘子,我最有手段,便跟你做賭,不消三日,我便能將她哄上手。她又是個瞎子,到時候都不必蒙眼,待我消遣了,換成你,她也不知會的是哪個情郎……”
郭偃說完,忍不住壞笑,可是他身旁的男人卻用一種說不出的肅殺眼神盯著他看。
郭偃笑了一陣,被韓臨風的眼神盯得忍不住起了寒顫,忍不住道:“臨風兄,你這般看我作甚?”
韓臨風慢慢勾起嘴角,笑得意味深長:“以前隻覺得你耽於享樂,不過消磨光景罷了。今日才發現,原來兄台還有這等心思手段……”
郭世子以為韓臨風在誇獎他,忍不住大笑,心裡倒是認真盤算著,怎麼將那個瞎美人快些弄上手……
待到了教場,他們果然遲到了。
趙棟是漁陽公主的夫君,當今陛下魏惠帝的女婿,也是陛下倚重的武將。
他受了陛下的委托,集結京城裡年齡相當的貴族子弟,訓練他們騎射,以備今年開春的春狩。
大魏習俗,春狩僅次於祭祖。遙想當初魏宗帝丘台被困,故去的魏宣帝韓勖代為議和,割讓了北地二十州。
此國恥魏朝上下莫能忘記!
雖然現在兩國邊地還算太平,隻是偶有反賊為亂,朝中文武也少有人提起失地複收的事情,到處歌舞升平,但還是得做一做尚武精神的樣子。
所以每年一次的春狩,就相當於大演兵。京城裡塗脂抹粉的子弟們,也得洗儘鉛華,脫掉高履,老實地爬上馬背,拉一拉弓弦子。
趙棟以前常年駐紮兵營,與將士風餐露宿同甘共苦,就算回到京城,不需要再駐紮軍營,可軍中的習慣依舊未改。
他最恨人拖拉遲到。眼看著韓臨風和郭偃姍姍來遲,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登時不甚順眼,看也不看那二人。
郭偃知道這位駙馬爺,那是連自己的公主老婆都不放在眼中的主兒。於是他趕緊拉著韓臨風灰溜溜坐下,等著駙馬爺訓話。
趙棟嗅聞了一下身上淡淡地椒清香,平心靜氣了一下後,開口道:“再過半個月,就是陛下春狩之時,諸位兒郎都是朝中日後棟梁,須得抖擻精神,練好騎射,也要讓陛下看到,我們魏朝尚武後繼有人……”
說著說著,趙棟心裡的悶火又起:麵前一個個坐在席上的名門貴子,都是塗脂抹粉,甚至有些人的冠上還簪著新剪的花兒,哪有半點男兒氣概!
教這些人騎馬狩獵?還不如將他們都扔到花柳巷子裡賣屁股去!
看著這群假娘們,趙駙馬鼓舞士氣的話也梗在喉嚨裡。
趙棟陰沉著臉,決定利用這段日子,好好磋磨一下這些養尊處優的公子們身上的脂粉氣!
想到這,他立刻宣布了今日的課程,是騎馬揀箭。
顧名思義,這流程就是射空箭矢後,策馬俯身,揀拾地上的落箭。
隻是馬背甚高,要在不停馬的狀態下,滑到馬背一側,再海底撈月撿起箭矢,光是想想都難度非凡。
坐在席上的各府公子們聽了,全都麵麵相覷,疑心駙馬爺在跟他們講笑話。
可是趙棟卻不覺得可笑。戰場之上,備下再多的弓箭,都有彈儘糧絕之時,戰鬥空隙,快速揀拾箭矢,自給自足,是騎兵入門的課程而已。
他說完之後,先於眾人來到了演武場,親自翻身上馬,拉弓隨意四處空射幾箭之後,便策馬繞場,瀟灑利落地撿起了箭矢。
演示完後,駙馬爺大手一揮,率先點了韓臨風和郭偃出列,依著他的樣子來一遍。
郭偃看得臉兒都白了,這他媽的簡直是雜耍,要他來做,豈不是要摔斷了脖子?
他決定假裝肚痛,避了做衝鋒頭陣。
沒想到韓臨風這孫子居然先他一步,蹙著濃眉捂著肚子說要去解手,說完便帶著小廝大步去了後院。
尿遁這招已經被人用了,郭偃再尋借口時,卻被趙駙馬一劍架在了脖子上:“我受陛下之命訓你們,便如接了軍令。若再有找借口憊懶之人,便要受鞭撻三十的懲罰!”
郭偃沒想到趙駙馬居然來真的,隻能哭喪著臉先爬上了馬背。他嘗試慢慢催動馬匹,想要慢些滑下馬去撈箭,就算真的不小心跌下來,也無大礙……
其實趙駙馬也不指望這些金枝玉葉般的貴子們能一步到位,所以也沒有催他加快速度。
可就在這時,也不知從何處飛來石子一顆,一下子就彈射在了郭世子的馬屁股上。
馬兒瞪眼嘶鳴,撩起蹄子飛跑了起來。如此顛簸,真叫郭偃沒有一絲防備,幾下之後,便被顛落下馬。
伴著一聲慘叫,郭偃的腿似乎被摔斷了。癱在地上顫音慘叫,卻一動都不能動。
這下子,趙駙馬爺暗叫不好,連忙喚人叫郎中。
因為這意外,今日的排演暫告一段落。
當韓臨風從茅廁出來時,被告知因為出了意外,貴子們可以打道回府,明日再來訓練。韓臨風寬聲安慰著被抬上擔架的郭偃,直說待他好了,一定會擺流水宴為他慶祝。
隻可惜郭世子騎馬瀟灑而來,卻被一副擔架哭唧唧地抬回了永安王府。
韓臨風目送走了受傷的酒友,也正準備回轉,卻被身後的趙駙馬叫住。
韓臨風笑著轉身,問趙駙馬還有何事吩咐。
趙棟神色複雜地看著眼前這個同樣塗抹了水粉的吊兒郎當的男子,半響無語。
他曾經因為帶兵,在梁州停留月餘。
那時的趙棟雖然是大魏的駙馬,卻更喜歡整日與兵卒在一處吃喝。當時他得了幾匹烈馬,便帶著幾個騎術了得的好手馴馬。
那時馴馬的操場上,引來了當地的孩童貼著柵欄圍觀。其中一個少年看著那些好手被顛落下馬,居然出言恥笑:難怪大魏丟掉了北地二十州。軍營裡都是這樣的酒囊飯袋,還不如回家奶孩子去!
手下被這楞頭小兒激怒,反問他敢訓這野馬嗎?
那少年雖隻十二三歲的樣子,毫不畏懼,利落爬上柵欄,入了場子後,真的翻身上馬去了。
接下來,趙棟看到的是一個騎術高超的孩子,像個機敏的小猴子一般,緊緊貼附馬背之上,將最烈的一匹野馬累得精疲力儘。
最後烈馬沒了脾氣,乖乖馱著少年在操場上圍跑……
趙棟當時看著那神采飛揚,桀驁不馴的孩子驚為天人,直覺這少年膽識了得,為可塑之才。後來他才知,這孩子居然是先帝的孫輩——北鎮王的兒子。
雖然遺憾不能將一個少年英才招在麾下,可是這麼多年過去了,趙棟一直對這位皇族後裔寄予厚望。
沒想到不到十年過去,曾經膽識過人的英姿少年竟然也感染了京城的靡靡之風,作出塗抹水粉的陰柔之舉。
這兩年趙棟也時不時戍邊離京,來不及跟這韓世子深聊。今日總算得了機會,他有些話要同韓臨風講。
相比於那些從小就養廢了的公子哥,這個曾經傲立馬上的少年墮落如斯,才叫趙棟最痛心疾首。
所以雖知希望渺茫,趙棟還是希望自己能夠勸醒這孩子,莫要再跟郭偃之流為伍,一味荒蕪了人生。
當聽到趙棟提起他年少馴服野馬的往事。韓臨風隻是無奈笑了笑:“小時淘氣得沒邊,仗著自己練了幾天騎術,就做出如此不識好歹的事情。我父王後來知道了,用藤條狠狠責罰了我。從那以後,我連馬韁繩都沒碰過。”
趙棟皺眉,複又說道:“若是世子喜歡,你可以來我軍營練習騎射。以你的天資……”
還沒等趙棟說完,韓臨風微笑打斷了他的話:“多謝駙馬盛情,隻是我已非孩童,為何還要舞刀弄槍地打鬨?如今太平盛世,駙馬您也不必太緊繃了心神……對了,燕子湖上酒樓裡的佳釀醉人,駙馬若有空,我願帶著駙馬一起對湖暢飲……”
所謂話不投機半句多,趙駙馬冷聲說了沒空,便轉身拂袖而去。
韓臨風臉上的笑意漸漸轉淡。他方才說的那些話也是半真半假。
最真的,就是挨罰的事情。
當年他在兵營出了風頭,回去與父王炫耀,卻被父王用藤條狠狠抽了三十多鞭子。
猶記得當年父王一邊抽打一邊怒喝:“無知小兒,隻一味逞強,卻不顧滿府上下百餘口的性命!我平日的話,你都當了耳旁風?記住!生在這梁州地界,吃喝玩樂沒人會管你,可你若生出龍鳳之心,想要彰顯才乾,那還是趁早尋條深河,跳進去再重新投胎去吧!”
那三十鞭子,全不留餘力,若不是母親當時哭著撲在他身上承了幾鞭子,父王很有可能當場就抽死他了。
從那以後,他再未在人前騎馬,練習刀劍……
等韓臨風回到王府書房時,慶陽再也忍不住,小聲道:“小主公,您一向跟郭世子交好,為何今日卻……”
他一直隨侍在韓臨風的身旁,眼看著小主公隱在角落,一顆石子快速擊中了郭世子的馬屁股。
小主公雖然不與郭偃是同樣的人,但是畢竟在一起吃喝玩樂甚久,並無口角,為何今日突然翻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