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應該鬨得沸沸揚揚的退婚事件,就這樣結束得悄無聲息。
兩家迅速達成共識,以八字不合為由,了結婚事。蘇家甚至沒要陸家賠償,任由陸家將聘禮儘數抬了回去。
蘇落雲聽到這些時,心裡明鏡一般。
看來,那位陸老爺做事還算厚道了,並沒有將蘇家夫人曾為娼為外室的事情鬨得沸沸揚揚。但也大約拿了這事兒做要挾,迫得父親同意低調退婚。
畢竟跟這樣的人家結過親,也不是什麼光彩事。陸家老爺也愛惜名聲,而且陸蘇兩家在公事和生意上還有些往來,若能低調解決,那是最好了。
陸家遂了心願,可蘇家卻沒法平心靜氣。那蘇彩箋最夾雜不清,眼看著父母毫無去陸家說和的意思,竟然哭唧唧跑來了甜水巷,求蘇落雲出麵去勸勸陸公子。
“姐姐,我知道陸公子最聽你的,你若勸他,他必定肯聽……”
蘇落雲卻無動於衷地繼續撥拉算盤子,冷冷道:“我若有這麼大的本事,當初受傷看不見了,第一件事便是讓他撕了跟你的婚約,然後摔在你的臉上!”
彩箋的哭聲頓止,一心隻想嫁人的腦子終於開了些縫隙,想起落雲的眼睛究竟是為何而瞎的。
“姐姐,我……又不是故意的,你怎麼還提……”
她當初真不是故意的,隻不過推了一下,誰想到姐姐就趕巧摔在了石頭上。
落雲再次歎了一口氣。
一句不是故意的,就能讓彩箋歡天喜地準備嫁入陸家。
可見做了壞事,最要緊的便是說服自己,隻要心安理得,殺人放火也不過是些無足輕重的小事。
在自欺欺人這方麵,她還得跟彩箋多學習一下。
隻是眼下,彩箋的漿糊腦子似乎沒有拎清楚,她若是彩箋,可沒心思跑出來哭天抹淚做些無用的蠢事,而是應該去問問她的娘親,究竟有什麼要命的把柄被人攥住了。
她試探問了問彩箋,家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可是彩箋哪裡知道,隻說丁家舅舅被母親叫來了府上。
然後她和父親關起門來跟丁家舅舅密談,再然後就是踹桌子摔碗的動靜。
一向喜歡斯文行事的父親,居然氣得青筋蹦起老高,拿著踹下來的桌腿子滿院子追打舅舅。
彩箋當然不知道父親勃然大怒的原因。
原來當年丁氏被贖身之後,心裡也惦記著自己曾經在紅雲巷子落戶的事情。
她處處刻意奉承蘇鴻蒙,自然不好給他添麻煩。於是便叫來了已經成家的兄長,給了他銀子,讓他代為斡旋,將她的賤籍料理乾淨。
這事兒原也簡單,不過就是使銀子的流程。可是那丁家舅舅卻是個沒眼界的,驟然見了這麼多的銀子,一時起了貪念。
他跟人打聽過後,知道個囫圇樣子,聽說隻要贖身收了身契就可以了,至於除戶銷名,費時費力,妹妹給的他這些銀子還不夠上下打點的呢。
既然蘇鴻蒙給妹妹贖身了,何必再廢氣力去除了賤籍的章頁?
至此,他便陽奉陰違,裝樣子走了一遭後,便回去跟丁佩說解決乾淨了。
丁佩當時也是年輕,竟然也信了,此後也沒再想過這事兒。
如今陸家將她的醜事抖落出來,丁佩才想起了前塵,忙不迭將兄長找來,詢問他當初是如何辦事的。
那丁家兄長還不認賬,死撐著說了幾句後,立刻被蘇鴻蒙聽出了破綻,接連追問下,這才知道他當年私吞了那幾兩銀子的事情。
這下子,丁佩氣得渾身亂顫,痛哭不止。而蘇鴻蒙更是踹碎了桌子後,追打這不成事的市井無賴!
蘇大爺現如今初入榷易院,剛跟陸老爺平起平坐,還沒來得及揚眉吐氣,就一下子被打回了原形。以後看見陸老爺的時候,蘇鴻蒙也會心裡發堵,有底褲不剩的心虛感。
現在終於知道了,原來這事兒壞在了大舅子的身上,那日若不是丁佩最後阻攔,好懸打出個人命官司來。
至於丁佩,她這些年正室做得風生水起,都忘了自己是什麼出身了。現在突然被人揭了老底,也是方寸大亂。
知道是哥哥闖下的禍事後,她恨鐵不成鋼地痛罵了一場,卻還得派哥哥回蜀地打探一下,看看風聲是怎麼走漏了,再想法子收買了那穩婆,堵住她的嘴。
不過落雲不擔心舅舅做事留下什麼痕跡。
他在江湖朋友眾多,那位同袍聽了舅舅講述外甥女的際遇也義憤填膺,答應守口如瓶,最妙的是,這位同袍已經高升調任千裡之外的燕州去了,就算丁佩想查也尋不到人。
等丁佩聽聞自己的賤籍名冊子被人扯走了,而穩婆又曾經做證詞畫押的話,大約又要惶惶不可終日,琢磨著自己的把柄到底落入誰的手中了。
就像落雲預料的那般,不過十多天的功夫,蘇府家裡家外都亂成一鍋粥。除了安撫哭鬨不已的女兒彩箋,派兄長去蜀地打聽消息外,丁佩還要受著夫君的言語冷落。
蘇鴻蒙雖然偏愛這小十歲的嬌妻,但那也是在她八麵玲瓏,溫柔小意,錦上添花的基礎上。
他從來也沒想到,年輕時本以為無人知曉的荒唐,竟然這般毫無遮掩地顯露人前。
雖然丁佩當年並未賣身給旁人,可他總不能挨個跟人解釋,他的嬌妻當年落難被及時救下,可是清清白白的女兒身啊!
惱羞成怒下,蘇大爺便一股腦地埋怨丁佩拖拽了他的後腿——當年他本是要納丁氏為妾的。可她一味哭鬨,堅決不做小。
自己那時也是年輕不懂事,壓根沒想過自己日後會高升一步,就這麼耳根子發軟,將個出身不潔的女子扶正。
如今,落得被陸老爺奚落得沒法反駁的下場,連累得兒女姻緣受挫。
若陸老爺肯守口如瓶還好,不然這風聲一旦走漏出去,丁氏生的三個孩子也要名聲儘毀了!
蘇鴻蒙如今再回想當年丁佩與他私下生情的種種甜蜜,全成了悔不當初的一步錯,步步錯。
想到這,蘇鴻蒙自然也是找茬生悶氣,發一發邪火,嚴令丁佩這些日子守在家裡,不可再出去招搖。
丁佩也是能忍,一味小意奉承,指望著蘇鴻蒙早些過勁兒。
受此打擊,蘇大爺的官癮大減,短了去榷易院的次數,反而總往碼頭跑,查看香料進貨的情況,不甚願意回家。
蘇落雲算準了時間,帶著大大的食盒,踩著午飯時候,去河埠碼頭給蘇鴻蒙送飯。
她知道父親的口味,這些飯菜也是去了高價食肆請掌廚訂做的。
蘇鴻蒙不想回去看丁氏哀怨討好的臉。見大女兒刻意討好送餐,雖然也不愛跟大女兒說話,卻也冷臉吃了飯菜。
他起初還是冷言冷語,但是蘇落雲也不頂嘴,隻殷勤給他夾菜。
看落雲似乎有悔改的意思,蘇鴻蒙便也冷哼著接受了。
幾次下來,來往碼頭的香料商人們都看見了守味齋的東家跟他那個眼瞎大女兒一起坐在碼頭工棚下進餐的場景。
遠遠看過去,可真是父慈女孝,共享天倫啊!
做女兒的雖然看不見,可是夾菜敬酒,樣樣恭謹,不像是忤逆的孩子。
也對,父女哪有隔夜的仇?看來蘇大爺這是跟他那個另起爐灶單乾的大女兒重歸於好了!
就在幾天之後,曾經將乳香珠賣給丁氏的兩個商人先後找上門來,說了些讓蘇大姑娘莫要介意的話後,又分彆拿了些細碎乳香出來,說這些是庫存的剩餘,問大姑娘還收不收了。
看來他們聽到了風聲,覺得不能得罪守味齋的千金,便又來補救一下關係。
畢竟蘇鴻蒙現在在榷易院,正管著他們呢。
蘇落雲送了這麼多天的飯,要的就是這個結果。他們肯賣,她當然肯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