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錦書不再看,隻端起酒杯一仰而儘,然後轉頭看向了正含笑向她母親走來的九皇子。
她說過,會叫韓臨風悔不當初,這絕不是一句虛張聲勢的氣話。她會窮極畢生,讓韓臨風和那瞎子知道,他們的姻緣是有多麼的不合適……
想到這,方錦書拿了一隻新酒杯,重新斟了一杯酒,微笑站起身,朝著九皇子敬去。
一場宮宴散罷,眾人都是各懷心事歸去。
不過對於蘇落雲來說,散席便意味著大刑結束。那大大的冠一直被她頂在頭上,又要保持合適的體態禮儀,脖子真是酸痛極了。
待韓臨風扶著她回到馬車上,蘇落雲第一件事就是卸下重冠。
韓臨風見她摘得有些不得章法,便伸手幫她取下。
落雲覺得頭上一輕,鬆緩了口氣:“是誰研究出這冠的?定然不是女子,這麼沉重,虧得那麼多金枝玉葉要時不時頂著它吃宴。”
韓臨風卻笑道:“你這冠並不算沉,若是中宮皇後的鳳冠,要比你這個再沉個一倍左右。”
落雲倒吸一口冷氣,不過還好,她這輩子都不必頂那麼重的冠。不然的話,豈不是要被活活壓死在鳳椅上了?
心裡正想著,她的肚子卻開始叫了。
方才宴會的東西雖然不好吃,可是落雲其實很餓了,但為了不在人前丟醜,她除了吃了一兩根菜,其餘的碰都沒碰。
偏偏韓臨風還要她喂,說是要讓人看到世子滿意陛下的賜婚,扮演一下夫妻伉儷情深。
她隻能拿著調羹,喂了他幾口。偏偏一不小心,舀了一根辣椒入了世子的口,他居然又伸手捏自己臉,問她是不是故意的。
身在大殿,她又不好申斥他這青樓喝花酒的做派,就隻能勉強忍著。
總之,這裡子麵子都做足了,而她餓得不行,肚子又開始叫了。
韓臨風聽到她的腹腸失態,卻笑著賠罪:“嫁給了我,你卻好像總吃不飽飯……慶陽,讓車夫駕車去京郊彆院,讓那裡的崔師傅做些梁州菜給世子妃嘗鮮。”
於是一旁騎馬跟隨的慶陽得令,這馬車便一騎絕塵,跑到了京郊的世子彆院裡。
但凡京城紈絝子弟,都會在京郊養個院子。
雖然大魏京城靡靡之風盛行,單是礙著高門裡的規矩,也有很多不合時宜的事情,在京城宅院裡是不好做的。
在京郊養個院子,通宵達旦地暢飲也好,帶三五個歌姬花魁胡混也罷,都更自由自在。
韓臨風作為京城有名的紈絝子弟也不能免俗,在下河村裡與村落隔了一道山梁選買了處彆院。
當然,他修這座院子雖然表麵是為了及時行樂,實際也是為了在此處招待些不便在京城裡宴請之人。
而這裡的廚子老崔,其實是他從北地的軍營裡帶回來的老同鄉,最擅長做的,就是梁州軍營的夥飯。
當聽到世子要吃家鄉味道時,老崔立刻心領神會,在院子的地坑土灶上生火,再架起一口大鐵鍋,將成條的五花肉和切成塊的雞下鍋翻炒之後加水,撒了辛味十足的辣子再加上各種青菜,土豆,甚至還有豬肝一起燉煮。
待大鍋的肉汁燉得快乾時,再拎著把剪刀將成條的肉剪成小塊,蘸著一碗味道濃烈的醬汁來吃。
蘇落雲是一直長在淮南纖弱女子,何曾吃過這等豪邁的大鐵鍋子?
當韓臨風給她搬了個矮凳子,表示守著鍋邊吃才香時,蘇落雲也隻好坐在熱氣騰騰的鐵鍋邊,就著韓臨風伸過來的筷子,吃了一大塊肉。
這等辛辣鮮鹹的味道太上頭了,落雲隻能用白米飯找平,連吃幾口壓住味道。
剛艱難吃下一塊肉,緊接著韓臨風又給她夾了一大塊豬肝,搭配燉煮在一起的青椒和梁州的特產醬瓜,辛辣的味道太下飯,落雲居然將整整一碗飯都吃下去了。
她平日的食量可沒有這麼多,結果在這個熱騰騰的土灶旁,聽著老崔和他婆娘操著濃重方言跟世子勸酒,不知不覺竟然吃了兩碗……
而那個廚子老崔居然沒大沒小,跟世子坐在一起用海碗喝著烈性的燒刀子酒。
當他們說起以前在軍營時的趣味,蹲在鐵鍋一圈碰碗吃飯的慶陽和幾個侍衛也跟著哈哈直樂。
韓臨風的話雖然不多,但是落雲能夠聽出來,這時候的他帶著明顯的放鬆,說話的語調也帶了些許輕快。
也許彆人的彆院是用來金屋藏嬌,及時行樂。但是韓臨風的彆院似乎是用來釋放一下他壓抑已久的本真性情。
這個可以跟老廚子和侍衛們同守一口大鍋,暢快同飲的男人,跟那個塗脂抹粉的紈絝子弟相差得實在太遠了。
這種熱絡平和的氣氛,也讓第一次來彆院的蘇落雲感到說不出的放鬆。
也許是因為帶著柴灰味的溫熱土灶,粗糲而暢快的大菜,還有院裡人之間不太有防備拘謹的言語,都讓人覺得如鄉下一般簡樸親切。
這院子裡的一切都與她剛剛在大殿經曆的冰冷製式截然相反,讓人有種重回煙火人間之感。
所以就算吃飽了,蘇落雲也沒有立刻起身,而是抿著一杯酒,聽著他們繼續閒談。
不過談著談著,不知話題怎麼轉到了落雲的身上,老崔的婆娘笑著道:“世子總算有屋裡的了。世子妃看著溫良就好生養,什麼時候抱娃啊?”
落雲一陣悶咳,差點將嘴裡的酒噴進鐵鍋裡,韓臨風笑著拍著她的後背,對那老婆婆笑著道:“不急,會有的。”
這下落雲咳嗽得更厲害了,真想不管不顧,狠狠捶打一頓口無遮攔的韓臨風。
等吃完了飯,落雲本以為他們要回京城。
可是韓臨風卻說:“我們在彆院住兩天再回去。這裡不像世子府人事複雜,你成禮這幾日一直在忙,也有些累了,在這裡解解乏。”
蘇落雲小心翼翼地問:“那……你我還要同居一室?”
韓臨風淡淡道:“當然得同居一室,不然你讓彆院的下人們怎麼想,萬一走漏了風聲,傳到彆有用心人的耳朵裡,就不好了。”
彆院的家具顯然比世子府富裕,好歹內室裡還有張軟榻,二人不必像新婚之夜那樣共擠一床。
等丫鬟們端來了兩盆熱水後,他倆便對坐在椅子上燙一燙腳。
落雲坐在韓臨風對麵,對於當著世子的麵,坦然除襪這樣的事情,心懷芥蒂。
可是丫鬟們,包括香草在內,似乎並不覺得已經新婚的小夫妻麵對麵泡腳有什麼不妥。
而世子也今天似乎真的喝了太多的酒,往日的謙謙君子之風也不知跑到何處打盹去了,也不出聲提醒丫鬟不妥。
他倒是率先燙起腳來,還招呼落雲道:“阿雲,你也燙一燙,天色不早了,我們一會還要早早歇息呢!”
此時夕陽還沒有落下,這話倒像是新婚急色的丈夫能說出來的,所以端水送香爐子的丫鬟都忍不住相視一笑,然後放下東西出去,免得耽擱了世子新婚夫妻獨處的時光。
香草幫小姐除襪,將一對玉足放入銅盆裡後,還難過地抬頭看了一眼她的大姑娘,覺得自己家的嫩白菜又要被豬拱一夜了。
蘇落雲一直咬著唇不說話,待她出聲詢問世子屋裡人是不是都走乾淨了後,她覺得有必要跟世子深談一下什麼時候讓她跌入冷宮,日日獨守空閨。
畢竟韓臨風這樣的紈絝,就算新婚也不會專情妻子,這新婚的黏糊勁頭意思意思就行。
大家都知道她是被他霸占的民女,伉儷得太情深,也有些過分了。
可是韓臨風安適靠坐在圈椅上溫泡著腳,不急不緩道:“你說得有道理。不過我父王給我寫了信,責令我不準再惹是生非,絕了外出吃請,我一時也不好再出去玩耍。而且後日起,我就要去工部領差去了,也沒了往日清閒,恐怕再不能出去花天酒地。”
說到這,他還悵然歎了口氣。
蘇落雲知道,這樣的婚事傳到王爺的耳朵裡,一定是氣炸心扉,畢竟這樣的低配姻緣,實在是折損了北鎮王府的門楣臉麵。
也不知王爺的那一封信裡是如何痛罵韓臨風的。想到這,她也不好再拿二人相處的日常去煩韓臨風了。
可惜落雲並不知,此時應該滿腹惆悵的韓臨風正托著下巴,愜意而專注地看著她半垂眼眸,輕咬香唇若有所思的樣子。
以前隻能隔牆聞聲的佳人,現如今卻坐在她的對麵,他可以清楚地看到她臉上微妙的情緒變化,甚至是有些氣鼓鼓的香腮。
若是伸手,他甚至可以輕撫到她半散開的順滑烏發。
可是韓臨風心知,急切不得,
此時,錦簾半卷的室內香爐輕煙嫋嫋,氣氛宜人,韓臨風看著對麵拚命將腳拖著盆往回縮的新嫁娘,忍不住寵溺的笑開了。
這個看起來堅強的姑娘,實則如同蝸牛般,隱在厚實的殼子不肯向前錯邁一步。
他且給她些時間,等著她小心探出須角,一點點地露出自己的柔軟……
不過在此之前,他要讓她慢慢地適應他,也適應世子妃的身份……
細想想,現在成親還是有些不適合,畢竟現在他的處境微妙。
如果情況容許,他寧可再晚些娶她。可惜她大約是不會等自己的,所以他隻能把握眼前的機會,先將這隻小蝸牛養在眼前再說。
在彆院的兩日,其實很舒心暢意。
因為仆役不多,落雲也不用費心記人。
得空的時候,落雲就讓香草念一念世子先前給她的名單,對號入座,心裡也大致有了章法。
老崔則一天三頓飯,雖然不是精致的菜色,可都是醬汁飽滿,味道十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