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時, 北鎮王從剛開始的一頭霧水,也漸漸窺探出了門道。
他知道自己的這個兒媳婦並不是蠢鈍之人,可是今日她不請自來, 突然張羅著送茶,便有些蹊蹺。
剛才冒失插嘴,更不似她平日為人的風格。
王爺決定便順著落雲的話來順水推舟,看看兒媳婦的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解困的靈丹妙藥。
而這時一直不甚言語的孟大人也說道:“既然如此,我們還是有請二位去走一趟吧。”
王瑁自認為已經掌控全局,倒也不怕一個婦人能攪局,所以他冷哼一聲,也同意成行了。
不過在走之前,王瑁帶來的人又是借口著奉旨徹查的緣由,還細細清查了王府的私庫, 到處翻檢的樣子,簡直如抄家一般。
落雲默默站在北鎮王的身後,看著他背著的手正死死捏握在一處, 甚至因為有些用力, 而微微顫抖……
曾經的皇嗣,如今卻淪落到被小小巡使肆意拿捏的地步, 其中的屈辱,可想而知。
不過王巡使聽了屬下的稟報, 並無不妥之處時, 北鎮王倒是慢慢鬆開了手, 對兩位巡使淡淡道:“我們梁州是出了名的窮鄉,土地貧瘠, 種不出好糧,我雖有食邑封地, 卻家底不算豐厚,還讓兩位巡使見笑了。”
王瑁笑得卻有些耐人尋味:“王爺過謙了,您這王府雖然走的是節儉之風,可世子的糧草營那才是真正的金山秘窟呢!
北鎮王聽了這話,又不經意瞟了身後的落雲一眼。
兒媳婦依舊是平日裡沉穩嫻靜的模樣,不慌也不張。
就這樣,一行人出府坐上馬車來到遷西糧草營。
當落雲被扶下馬車時,隻見漫天黃土彌蓋的軍營門前正立著幾個巡使的官員等候二位大人。
而其中一個麵色俊秀的青年男人,從方才開始,就一直愣愣地看著剛剛下馬車的落雲。
當落雲抬頭時,目光正好與他碰觸,不由得一愣。
因為那男子不是彆人,正是當初與她差點談婚論嫁的陸家公子陸誓。
原來他的妹妹陸靈秀嫁給了六皇子的侍衛呂應,而陸誓之後的恩科考得不錯,正好走了六皇子親隨的門路,也跟著六皇子做文吏應差做事。
因為做事穩重踏實,陸誓倒是得了六皇子的幾分賞識。
此番徹查遷西糧草營的案子,六皇子便將陸誓派下來協理王瑁,其實就是安插自己心腹眼線的意思。
陸誓年初已經成婚,娶的是京城一個七品典事的千金。
他跟蘇落雲的那段前塵,陸家人連提都不會提。六皇子更不知自己派來的小吏是北鎮世子妃的故人。
陸誓和幾個文吏先前被王瑁派來軍營點查贓銀,卻想不到在軍營門口遇到了總是在夢裡幾度縈繞的佳人……
他一時愣愣,竟不知該說什麼才好。記憶裡那個纖薄的美人,在梁州這樣的窮山惡水裡,居然將養得豐韻了幾分,更顯得身材綽約有致。
直到蘇落雲有些清冷地瞟了他一眼,陸誓才察覺自己的失態,連忙低頭跟兩位巡使打招呼。
可是轉念一想,又是不對:她的眼睛……怎麼能看見了?
他趕緊又抬頭看,隻見她跟北鎮王爺說話時,眼波流轉,眼神靈動,不再是呆滯凝看,而且步履輕盈,行走也不需要人扶,果真是複明的樣子。
一時間,陸誓心裡先是替落雲一喜,又有落寞,覺得造化弄人!
若是落雲當初沒有意外失明,他早就與落雲結為神仙眷侶,何至於如現在,為了避嫌,卻相見隻能假裝不相識?
他如今雖然成親,卻是奉了父母之命,抱著隨遇而安的心思成婚罷了。入門的娘子雖然容貌端莊,為人守禮,可是他每次同她講上幾句後,便再無話。
那種年少時,每次遇到落雲都會難掩的悸動,似乎也隨著年少無憂的歲月,一並消散不見了。
而落雲更是被命運狠狠作弄,不光失明,還被迫嫁給那個不學無術的韓臨風,現在又被卷入與叛黨勾結的臟汙事情裡來。
一時間,陸誓覺得有些哽咽在喉,隻想著若是韓臨風落罪,他定然要向六皇子求情,給落雲這個無辜女子一個出路……
就在這時,負責清點的官差也來稟報了:“啟稟二位巡使,那些銀庫裡底下鋪墊的是塗了銀漆的碎石頭,上麵鋪墊的紋銀,所以看上去數目甚多,裝了好幾個倉庫。我們剔除了石頭清點了一下,一共兩千兩。
孟大人從官兵拿來的一托盤的銀錠裡拿了一個,隻見著銀錠的下麵,果然刻著帶著繁複花紋的“瘦香齋”三個字。
看來那世子妃所言為真,因為這些庫房大門都貼著封條,上麵的日期就是這些銀子入庫的時間,不可能被臨時替換掉。
至於這兩千兩的出處,既然是從錢莊出來的,很容易追查來路,若是真是京城的銀票子通兌,那麼非要說是北地叛軍的饋贈,那就太牽強附會了。
拿這樣沒有查清的事情,貿貿然去審先聖德皇帝的後人,更是有欠妥當。
可是王瑁還是不死心,又問:“這銀子的事情暫且不說,那惠城錢莊出現了曹盛又是怎麼回事?”
“大人有疑問,徑直來問我便好,為何要繞過我這個經手人,卻去叨擾我的老父和妻子呢?”
就在這時,有人揚聲說話,伴著馬蹄聲和清朗的話語聲,一個英挺男子騎馬奔馳而來,又急急勒馬從馬背上瀟灑跳下。
落雲轉頭一看,正看見一身戎裝的男人,立在自己的眼前。
隻見那黝黑的魚鱗肩甲,更顯得男人的身形魁梧有力,襯得那張俊臉透出無比的英氣,獠牙狻猊束帶勒出標杆般筆直的窄腰。
當男人利落下馬時,斜口牛皮薄底長靴顯得長腿健碩有力,胸前的護心鏡晃得人都有些睜不開眼
這正是剛從前線折返回來的韓臨風。
落雲睜大眼睛,緊緊盯著從馬背上下來英俊男人,突然想起香草曾誇讚韓臨風是戎裝美男的話來。
她默默深吸了一口氣:香草,誠不我欺!身穿戎裝的世子爺果真添了彆樣的男兒雄壯之風,跟平時穿便服的他,判若兩人!
這麼好看的男人,竟是她的夫君!落雲甚至覺得隻有一雙眼睛,也有遺憾,是怎麼看,都看不夠!
這是她複明之後,第一次見到韓臨風身穿戎裝,卻是不曾想他有這般鐵骨鋼筋,英氣肅殺之姿。
所以落雲看得發呆,都失態忘了跟夫君問安打招呼了。
韓臨風瞥見那小狐狸呆愣愣的樣子,心裡也直癢癢.
算一算,他們也有快一個月未能見麵了,幾日不見,那怎麼又白嫩豐腴了幾分?
不過她呆看自己是什麼意思?難道久久不見,又不認得自己了?
若是此時不是軍營,而旁邊又沒有這麼多大煞風景的人,他真想抱起她,使勁親她嫩白香軟的臉……
不過現在,還是要先解決了這來找茬的巡使。
所以韓臨風抱拳道:“我聽聞巡使前來督營,便特意從前營趕回來,借問二位有何見教?”
那王瑁以前跟著王昀來遷西糧草營巡查的時候,曾經見過韓臨風。
隻是他印象裡的世子,是個穿著戎裝也吊兒郎當的男人。
這次再見,不知為何,韓臨風恍如換了個人,一身的肅殺,帶著股從血河火海中衝將出來的騰騰彪悍之氣。
而立在身後的陸誓也是一愣——在他的印象裡,那個油頭粉麵,身穿豔麗牡丹長袍的男人……跟眼前這個氣宇軒昂、不怒自威的男人一點都靠不上邊。
一時間,陸誓竟然差點沒認出這人是誰來!
直到落雲走過去,與那男人毫不避嫌地挨近低語了幾句時,陸誓才猛然反應過來……這個人,居然是韓世子!
韓臨風雖然麵上含笑,卻未及眼底,滿身的氣場甚是壓迫人。
他跟落雲低聲說了幾句話後,便帶著身後幾個五大三粗的戎裝莽漢,大步朝著王瑁走過來,眼神帶著針芒,裹著陰司森氣,更是叫人自動矮了三截。
王瑁不自覺聲調略微降低了些,隻陪笑道:“還請督運不要誤會,我等也不過奉了陛下之名前來徹查密信一事的真偽。這裡發生的一切,我和孟大人會如實稟報,請陛下定奪……有人說,曾經在惠城看見了曹盛,不知您該如何解釋?”
韓臨風笑了笑,回頭招了招手,隻見一個精壯的漢子,從自己馬背掛袋裡取出了胡子,還有顏料,在自己的臉上塗塗抹抹後,又粘了胡子,再轉身時,樣貌居然為之一變,跟通緝令裡的曹盛有了七分相似……
“我與趙將軍定下了野豬嶺殲敵之策,為了讓裘賊落網,所以便讓人假扮成曹盛出現在惠城錢莊,又向我的內人借了紋銀兩千兩,演了這出戲碼。隻是沒想到,這場戲演得這麼真,不光騙過了裘振,還騙來了兩位大人。那封寫密信的人真是有心了,這能將這種荒誕密信當真的人……更是有心了!”
王瑁一時語塞,孟興學卻接口道:“原來如此,若是誤會一場,那麼我等自會稟明陛下,還請世子放心,不必牽涉精力,務當協助趙將軍擊退反賊。”
如此客氣一番之後,兩位巡使便帶人離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