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王妃哪知道, 落雲可不是去擺弄閒錢去了!
當京城驛道全都斷了消息之後,想要知道京城近況,隻能聽那些捕風捉影的消息。
落雲卻知道有個人的消息一定比官家都靈通, 還有誰能比在天下遍布錢莊的財神爺更有門路的?
所以趁著婆婆去官眷府門做客的功夫,落雲帶人坐馬車去了城裡的茂祥錢莊表明了身份,遞了拜帖。
這次,夥計不再推諉,入內問詢了一會,又讓貴客先飲茶稍等片刻。
不一會,便有一輛裝飾華貴的馬車停在了錢莊的門前,又下來了幾個美貌的婢女恭請世子妃上車。
落雲知道,這馬車是遊山樾派來的,不過她身邊的侍衛卻小聲提醒世子妃最好不要上來曆不明的馬車。
落雲笑了笑, 淡淡道:“財神爺的馬車也不是誰想上就能上的,京城雖亂,可是梁州地界還沒有變天, 一會你們在後麵跟上就是了。”
說完, 她領著兩個侍女坦然上了馬車。
這馬車一路行駛到了遊山樾秘居的仙隱山。
這相連的兩座山,平日鄉民遊客都不得靠近半步, 而落雲下了馬車之後,自有滑杆軟轎接應, 抬著落雲來到了半山的院落。
此處修築的屋瓦精美, 儼然是山中的皇宮一般。
雖然此時夏季, 但是山中陰涼潮濕,若是體寒之人, 難免會覺得有些冷意。
可是當落雲腳踏院落地麵青石的時候,卻覺得有隱隱熱氣從鞋底傳來。
看來財神爺真是財大氣粗, 不光是屋子裡,就連院子裡也鋪設了地龍,就算到冬季,也會雪落地麵即化,雪水流入道路兩旁的凹槽裡,讓主人欣賞庭院落雪,卻不會弄濕鞋麵。
這個遊山樾當真沒有白來人間一遭,將所有的極致享受都研究得透透的。
等入了屋子,繞過整幅雕梁畫棟的檀木屏風,落雲在帷幔重重間,看到了正在幾位絕色侍女的環繞下,咕嚕嚕吸著玉嘴水煙的遊財神。
那些豔姝雖美,可惜臉上的脂粉堆砌得有些俗氣,當落雲走進來時,隻一身淡雅素衣,膚色賽雪,峨眉輕掃,尤其是那雙透著水波秋光的眼,便已經勝過香脂豔脂的浮華之美。
遊山樾雖然年歲甚大,卻很愛欣賞美人。他雖然曾經見過落雲,不過那時的她眼疾尚未痊愈。
而現在這秋波靈動的美人,仿佛是給玉雕的美人注入了魂靈,似乎更勝從前數倍,
遊山樾看得眼前一亮,不由得坐直了身子,略略施禮後,吐出一縷輕煙之餘,感慨道:“世子妃當真是老夫見過最美的麗人,聽說您眼疾已經康複,可喜可賀啊!”
蘇落雲早就知道這個遊走在各種灰色地帶的財神爺說話有些口無遮攔的放肆,便也沒太計較,隻是微微一笑道:“老先生照比上次也精神矍鑠了許多。”
遊山樾哈哈大笑,一邊示意人請蘇落雲坐下,一邊道:“借您的吉言,隻是不知世子妃突然尋訪至此,所為何事?”
落雲也開門見山道:“如今各大驛道都已經中斷,我雖然有店鋪夥計在京城,他們也都逃出城了,不知京城內的近況。我想著遊先生神通廣大,消息靈通,便想來詢問遊先生,可知京城方麵的消息?”
遊山樾略撇了撇嘴角,哂笑道:“老夫當初便提醒過世子,早些入京,可惜他卻癡迷於北地這點州縣土地的得失,遲遲不肯進京。我聽說他已經出發了,不過恕老朽直言,他現在去,也是有些晚了!”
看來遊山樾對於韓臨風不肯聽他的話早些入京很是不滿,此時說話都略帶嘲諷。
落雲苦笑一下:“我不過是個內宅婦人,管些賬本還略通些,可是爺們那些事情,真是一竅不通……我隻想知道王爺和世子現在可安好,普天之下,能有這等通天本事的,應該也隻有先生了,我此來也是姑且一試,不知先生可有消息?”
美人一笑一愁,皆有獨特之美。
落雲此時滿麵愁容,細眉輕蹙,那種我見猶憐之感,就是鐵石心腸的人也會融化開來。
遊山樾聽了落雲不著痕跡的恭維很是受用,心內感歎美人正當花季時,又是忍不住得意炫耀:“世子妃謬讚了,不過老夫的確有比驛站更可靠的渠道,我在每個縣鄉都有專人飼養信鴿,這些信鴿都是名貴的品種,一隻價值紋銀一百兩,又經過專門的訓練,飛得更高、更快,更遠。平日這些金疙瘩都是燒錢養著,可是到了特殊的時候就起作用了。普天之下再沒有比我這些鴿子更可靠的驛道了。”
看來遊山樾很自傲自己比常人更神通的本事,毫不避忌地向蘇落雲展示。
落雲清楚這樣一個幾乎近擁天下財富的老男人想要的無非是人之恭維,所以她也是盛讚了一番後,便再問他可有京城的近況消息。
遊山樾嘿嘿一笑,意味深長道:“世子的本事的確不弱,可惜他之前將精力都用在了收複北地上。他但凡有裘振的一絲野心,隻怕現在掌控京城局勢也易如反掌!根據我得到的線報,現在他似乎還未抵達京城,不過我猜他大約也是到不了了……”
落雲蹙眉道:“京城裡不都是些造反的流民嗎?難道有什麼不可預測的風險?”
遊山樾咕嘟又吸了一口水煙,徐徐吐出煙霧道:“聽說蔡州的東平王最先進京了……”
大魏開國之初,各處藩王甚多。
可自魏宣帝韓勖從侄兒那裡敲詐了王位之後,也許是怕有人學了他的樣子,便開始不斷削藩,限製了各地藩王養兵的規模數量,一旦有逾矩的行為,便毫不留情打壓削藩撤掉藩王的封號。
到了現在魏惠帝的時候,各地的藩王幾乎都不成器了。
不過那個蔡州的東平王,連落雲都有所耳聞,蔡州多盜賊,而這個東平王也是以剿匪著稱,據說曾指揮部下一夜連挑十八寨,很是神勇的一位藩王。
當時大魏流民四起,起義的隊伍不斷,所以像這類擴招民兵,幫助朝廷鎮壓起義農民的藩王就算隊伍人數略微逾矩,朝廷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畢竟卸磨才能殺驢。若是藩王肯替朝廷分憂,非常時期,陛下也會稍微寬泛一下規矩。
不過沒想到,離京城最遠的東平王,卻能早早到了京城!
這不能不讓人懷疑,是有人偷偷給東平王通風報信,讓他早早入了京城。
想到這,落雲不動聲色,隻是表情一鬆,略微舒心道:“若是有藩王入京,那也很好。隻要能平定了京城的紛亂,百姓們也能早日安寧,若是世子知道,大約也會跟王爺回轉,也就少了些折騰……”
遊山樾又是嘿嘿一笑,看著落雲那光潔明淨的臉兒,意味深長道:“世子妃不必太過憂慮,我覺得你的福氣大約是在後頭。自古紅顏多薄命,我看也不儘然。能死的紅顏,都是有些死心眼的。那些能夠隨遇而安,懂得順勢依附權貴的美人,自是有無邊的富貴在等著她……說句不恭敬的,就算世子此番真出了些意外。您也不必太擔憂了,不管怎樣,我都會儘量保住您的平安,給你安排個好歸處……以後若有事情,儘管來找我,仙隱山永遠給您敞開山路!”
落雲似乎沒有聽出遊山樾話語裡的放肆,隻是愁苦一笑:“借先生的吉言了,我現在隻盼著世子和公公能早點回來,京城那麼亂,我當初其實也勸他不要去。隻在梁州過自己的日子不好嗎?那等亂事,摻和進去總歸不是好事……”
遊山樾聽了這位世子妃的婦人之言,布滿皺褶的臉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長,而又帶了些微輕蔑的笑。
女人啊,都是目光短淺之輩,看來這位聰穎的世子妃,也是不能免俗。
不過來者是客。遊山樾對於這位世子妃也很是大方。臨行時,送了她幾箱子珠寶首飾,其中光是名貴的紅珊瑚頭麵就有三副。
遊山樾說這紅珊瑚乃是改運的吉物,隨身佩戴最是福瑞安康。
在回程時,落雲坐上了自己馬車,一直沉默不語。
香草看著大姑娘悶悶不樂的樣子,也不知該怎麼逗弄她開心,所以香草隻能打開遊山樾相贈的盒子,尋思給大姑娘看看,緩和下心情。
不過當香草打開盒蓋時,看著裡麵異常精美的首飾,不由得感歎:“那位遊先生出手也太闊綽了!這樣光澤的紅珊瑚當真是罕見,千金難求啊!”
落雲冷冷地瞥向了那幾盒子珠寶,隻慢慢低語道:“其心……可誅!”
香草聽了,詫異地抬頭看向了落雲。
她方才一直隨侍在大姑娘的身旁,也聽了遊山樾跟大姑娘講話。除了那老先生誇讚大姑娘的美貌時,有些老人家特有的生冷不忌諱,不夠體麵外,也並沒有說出其他的冒犯之言啊?
落雲微微閉眼,再次回想著方才她跟遊山樾的那番對話。
她方才在仙隱山上裝了半天的傻,可並不是真的傻!
落雲現在無比慶幸自己因為急著打探消息,而上了這山。
遊山樾雖然並沒有說什麼,可是落雲從小就是在繼母的眼皮子底下察言觀色長大的,最會查看像繼母一類笑麵虎的臉色。
遊山樾這次對自己明顯帶了許多散漫不周。
就好像上次,遊山樾決定舍棄曹盛押寶裘振時,對多年的老友生死也可以冷漠得不聞不問一樣。
若是韓臨風一切順利,他斷不會如此!
而且那個東平王的平匪事跡甚是傳奇。韓臨風也曾說過。像那種一夜連挑十八營寨的事跡,多少有點江湖說書的路數。
像曹佩兒那等水桶粗腰,都能被說書先生潤色成纖柳細腰,其中水分之大,可想而知!
這樣的事跡,不是以訛傳訛,就是有人故意要打造一代戰神的神話,為自己積攢人心氣脈。
在朝廷不斷削藩的情況下,幫助官府剿滅匪患,是再自然不過的養兵借口了。
這個東平王應該也是借此蓄養力量甚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