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說仙隱山的遊山樾,此時已經坐在了趕赴京城的船上了。
自從韓臨風毫不客氣地回絕了他免田稅的要求之後,又接連頒布了縮緊錢莊的政策,他名下彆的生意也被折騰了幾個來回。看那意思,是準備養肥豬,割肥肉了。
雖然在韓毅登基之初,遊山樾動了撤生意走人的心思,但那個時候,是他手中無牌,一旦韓氏父子跟他翻臉,他是必輸無疑。
可是現在卻不同了,憑借著他長久經營的人脈,派出的幾十個說客已經成功聯絡了京城的世家。
各地手裡有兵權的藩王雖然所剩無多,但也在隔岸觀火,隻要京城生變,他們也會順勢聞風而動。
最主要的是,手握金銀能通鬼神,京城守備軍雖然都是韓臨風的親信部下,可總有一兩個貪財之輩。
遊山樾已經收買了其中兩個西宮門的守將。這偌大的宮城隻要開了個小口子,便可以讓人長驅直入了。
雖然當初他還挑唆人去說服宗慶,想要再看一場皇家韓氏兄弟爭權自殘的好戲。
可惜韓毅的那個小兒子讀書讀得腦殼壞掉了,壓根爛泥上不了牆,毫無相爭之意。
不過宮內那對父子現在不和,根據他在宮內的可靠眼線稟報,韓臨風去彥縣之前,還跟陛下大吵了一架,想要陛下準許蘇落雲回宮。
陛下沒有鬆口,於是韓臨風負氣出走,去了彥縣躲風頭,看來十幾日是回不來了。
一輩子沉浸賭桌上的遊山樾,,憑借著老賭棍的直覺,覺得自己下手亮牌的時機到了。
想到韓臨風對他的羞辱,遊山樾隻覺恨恨。
還有什麼比親眼看到忘恩負義之徒遭報應,更暢快的?
他到了這個年歲,坐擁財富,將許多權臣公侯玩弄於股掌之間,能讓他感到快樂的事情實在不多了。
不過想到自己能再次扳倒一個韓家的皇帝,遊山樾隻覺得血管裡沉寂已久的老邁遲緩血液,都開始隱隱沸騰了起來。
人人都已以為當皇帝才是至高無上的享受,殊不知他這個地下的帝王才是真正操控大魏命脈之人!
誰生誰死,都在他的運籌帷幄間……
立在船頭,遊山樾陰沉地笑開了——都說韓臨風命硬,閻王幾次不收,他上次在彥縣洪水裡死裡逃生,也讓人嘖嘖稱奇,就是不知這次,那彥縣若是發洪水,他還能不能再有這等狗屎好運了……
彥縣新河壩再次決堤的消息傳入宮中時,恰好是半夜。陛下驚得從龍床上跳起,命令京城的守軍快快去彥縣查看情況,救出太子。
幾日後的朝會時,還是沒有身陷彥縣洪水的太子的消息。
據說這次決堤比上次還要嚴重。因為毫無征兆,是河堤炸裂,彥縣的大部分人都在睡夢中,毫無逃生的機會。
根據驛站來報的消息,儲君韓臨風和隨從正好在彥縣最低窪的地帶,身陷汪洋洪水裡,大約是無生還希望了。
這消息一傳來,陛下當時就身子往後一靠,直直暈死過去。嚇得群臣也都慌了手腳,急忙喚來禦醫。
明眼人都知道,陛下這是急火攻心,一時魘住了。後宮嬪妃眼看陛下被抬回宮裡,一時間也是哭得梨花帶淚。
不過陛下也許是憂思長子,暫無賞花的心思,待醒來後揮手讓嬪妃退下,隻讓自己的結發老妻宗氏相陪。
魯國公散朝回來,關起房門,神情嚴肅地跟女兒道:“那個遊山樾怎麼有這般通天的本事?那彥縣的河堤明明剛剛修好,怎麼又炸開了?”
方錦書神情木然,冷冷道:“因為他籠絡了一大批裘振的部下,那裘振最擅硝石藥火,當初嘉永州的城牆都能炸裂,再炸河堤有什麼難的?”
聽聞到韓臨風下落不明,凶多吉少的時候,方錦書沒有掉下半滴眼淚。
自從知道了韓臨風當初寫信給她,居然是跟先帝爺使的激將法後,她對韓臨風的愛意便全都一股腦地轉成無儘的恨。
隻是她沒想到,那遊山樾居然收留了裘振的手下,偷偷前往彥縣炸開了河堤,讓韓臨風這麼死去了。
不能親眼看到他一臉悔意地在自己麵前匍匐懺悔,方錦書如今隻覺得一股亂草纏繞在了胸中,毫無舒爽質感,隻叫她憋悶得喘不過氣來。
不過她也無暇顧及自己的心情,因為今夜,正是京中大亂之時。
遊山樾已經買通了後宮門的守衛,會放裘振的餘孽手下混入宮裡。而宮裡自然有人引導他們一路暢通無阻地進入皇帝的寢宮。
韓氏父子皆死於叛賊裘振餘孽之手,也算是種體麵的死法了。
到時候,皆在京城的世家,會擁戴九皇子的遺孤重新繼承大統。
而她成為太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將韓氏父子頒布新政統統廢掉。這也是世家擁戴她們母子上位的條件。
京城的暗流醞釀甚久,大家的利益籌碼掂量得差不多了,就該付諸行動了。
魯國公之前對這遊山樾其實一直半信半疑。他雖然知道這人本事奇大,可是若說能將女兒扶持為太後,便有些神乎其神了。
那遊山樾也有心賣弄,隨後便讓他見識了民間財神爺的通天本事。而這洪水再淹彥縣,也算是打消了魯國公最後的一點疑慮。
不怪他心存大逆不道,實在是韓氏父子對世家毫無半點敬意,長此以往下去,他們父子被世家推翻下台,也是遲早的事情。
這次遊山樾一路錢銀通路,精心安排了他們父子的死局,隻要事有定局,他們方家自然能順水推舟,不臟雙手重新把控朝綱!
想到這,魯國公連夜召集了族中話事人,還有自己的親信門生,吩咐他們動用關係,控製住皇宮四周的街道。
趙棟率軍北去,那韓臨風死都回不來了。
宮裡守衛雖然人數多,但是隻要開了城門,也是蚌裡的嫩肉,不足為懼。
最近正好是冬獵開始,各個世家都以狩獵保護家眷為名,召集了不少人馬在城外集結。
隻要宮變開始,這些守在外城的人馬,便可以由人偷開城門,進入內城。
魯國公已經秘密聯絡了王家,和其他手裡有兵卒的世家,宮裡成事,發出信號,他們便可以救駕的名義衝入宮裡。
到時候,那宗氏皇後,還有迂腐不化的二皇子,一個都不能留,統統都殺乾淨。
如此一來,正統回歸到九皇子嫡係一脈,合情合理!
現在萬事俱備,隻看最後一口東風吹得及不及時了。
當天夜裡,方家人站在府內的高樓上,眼望著皇宮方向。那宮殿籠罩在一片濃黑的重霧中,什麼也看不到。
就在眾人等得心灰意冷,心漸漸涼了時,突然那宮殿方向慢慢亮起了火光,接下來一道火舌由弱轉強,漸漸衝破了雲霄,一下子染紅了天上的雲霞。
方錦書經常入宮,眯眼仔細辨認,低聲道:“似乎是皇家宗祠後的高塔著火了……”
在宮中宗祠之後,有一座開國聖祖設下的高塔,裡麵供奉著隨先祖征戰的元勳遺物。
現在那高塔起火必定是宮內生變……
就在這時,宮內又有一道紅色的煙霧彈爆裂升起,化為漫天煙花。這正是遊山樾與諸位世家約定的信號,煙花升起之時,便是皇帝韓毅“駕崩”之日。
魯國公看了難掩激動,回身便想要跟女兒說話。可回過頭來時,卻發現方錦書已經不見蹤影。
此時入宮搶占先機才是最要緊的,不然誰知其他世家會不會揣著算盤,再與什麼藩王勾結!
想到這,魯國公急不可耐,召集了人馬,朝著皇宮急急而去……
再說方錦書,帶著自己府裡的人,還有遊山樾指派給她的幾十名江湖好手,卻是朝世子府的方向而去。
爭權奪利的事情,從來不是能讓她為之狂熱的。現在宮中事成,那麼餘下的事情,自然有父親他們處置。
現在方錦書最想看到的,是那世子府裡哭得梨花帶淚,悔不當初的那張臉!
那個賤人!都是她害了韓臨風,在朝堂之上風聲鶴唳的緊要關頭,這個一無是處的瞎子,隻會拖累韓臨風的後腿,害得他魂不守舍,就此落了彆人的圈套。
方錦書絲毫不認為是自己與他人勾結,害了曾經的心上人,而是將這份不能自承之罪,一股腦怪罪到了蘇落雲的頭上。
若不是韓臨風娶了這麼一個眼瞎的喪門星,毫無妻族門戶依仗,無法助力於他,他又怎麼會落得如此眾叛親離的下場。
想到這,方錦書的臉上浸染了憤恨之情——今日若不能親自手刃了那賤人,對於她方錦書而言,這場宮變就是毫無意義!
那青魚巷口,是方錦書曾經再熟悉不過的地方了。在她最無憂的少女時光,曾經無數次立在巷口,靜等著巷子裡走出那個俊美高大的男人。
他那英俊的臉上,總是帶著三分漫不經心地輕笑,濃眉高挑,斜眼問她:“你怎麼又來了?”
如今,方錦書再次來到巷口,此時濃夜深沉,她身後都是執握武器,身披鎧甲的兵卒。
方錦書慢慢朝著巷子裡走去,每踏一步,都是說不出的酸楚回憶。
當立在世子府有些斑駁的大門前時,她輕聲慘笑一聲:“我……又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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