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的回應果然也很坦蕩:“你說得沒錯,我不是君卓彥。”他靜靜地道,“至於我是誰……我已經記不得了。”
如何冒充一個人?
告彆自己的過去,掩蓋自己的身份,忘記自己的名字,把自己完完全全地當成對方,按照對方的人生軌跡活下去,徹底活成對方的樣子——
世人隻看得見他表麵風光,誰人能知他背後苦楚?
這些年來與各方勢力博弈斡旋,日複一日的爾虞我詐、明爭暗鬥,稍有不慎便全盤皆輸。他小心翼翼地活著,小心翼翼地維護著偽裝,做夢都在擔憂會不會有那麼一天,有人撕破他的偽裝,把他最肮臟的心思昭告天下,從此人人得而誅之,遺臭萬年。
而今最為擔心的夢境成為現實,偽裝被扒下,他仿佛赤身露體地站在雪地裡一般任人觀賞,那些目光刺痛到極點,他卻反倒釋然了。
早就料到會有這麼一天的,不是嗎?
“記不記得都無所謂。”江衍說著,抬手握住長綾,比先前還要濃烈上幾分的殺機呼之欲出,“我總歸是要取你性命的。”
君卓彥澀然道:“你當真要殺我?”
江衍沒出聲,隻用揮出長綾的動作回答了他的問題。
殺氣四溢,原本丈許的長綾霎時變得極寬極長,奪目的紅鋪天蓋地而來,封住所有前路和後路,身處其中的人猶如螻蟻,生死儘被他人掌握。
看江衍毫不猶豫地就對自己下了殺手,君卓彥扯了扯唇角,終於明白何為心如死灰,何為認命。
罷,罷。
當初他要殺江衍,如今江衍要殺他,這是他欠他的。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既是欠了,就該還的。
否則,如何能夠心安?
於是沒有任何舉動,他以束手就擒的姿態安然立在原地,靜候死亡的到來。
這般從容赴死的態度看得江衍心中複雜,但長綾還是勢如破竹地衝到了他的麵前,毫無停頓地穿過他的胸膛。
刹那間,血肉模糊,心臟破碎,骨頭也一寸寸地斷裂。
難以言說的劇痛傳遍全身,眼前開始發黑,君卓彥看到地獄就在不遠處,他抬腳就能跨入。
馬上就要死了,他卻張了口,低聲問道:“你可曾真心待我?”
“……事到如今,你問這個有什麼意義?”
江衍沒有正麵回答。
他居高臨下地俯視著,目光漠然,好似君卓彥的死無法讓他有半點動容,語氣也是極漠然的:“難道我說是,你就能死得安心一些?”
他說得諷刺,可君卓彥聽著,低低笑了:“我知道了。”
真心與否,從來都不是嘴上說說就能清楚的。
他心裡明白就好。
眼前再看不清什麼,失去意識前,他想,其實死在江衍手裡,挺好。
至少是死在了他真心對待過的人的手裡……
江衍收回長綾,正考慮要不要把君卓彥的屍身收殮了,就見關厭棠此時動了動,手腳並用著往君卓彥身邊爬去。
她爬得慢,爬一點吐出一口血,爬一點喘一口氣,可即便如此,她仍堅持著不肯放棄。等她終於到了君卓彥身邊時,她整個人好像剛從血池裡出來一樣,駭人極了。
她劇烈地喘氣,瞳孔都要渙散了,卻還是雙手顫抖著把君卓彥摟進懷裡。
“不管你是誰,你永遠都是我的人。”她雙手越摟越緊,仿佛在摟著她此生最為重要的東西,喃喃道,“我隻有你了。君卓彥,我隻有你了。”
她自言自語著,神情癲狂,竟已是瘋了。
江衍默然看著這一幕,係統也安靜地不說話。
須臾,他抬起手,發現指尖不知何時沾上了血。他正要將其甩掉,斜裡伸來一隻手,黑芒微閃,血跡被抹去,那人順勢握住他的手,力道不大,卻給人一種無法掙脫的堅定之感。
轉頭一看,果然是宋祁言。
宋祁言看著他,不經意地湊近,親了下他的臉,繼而又往中間移了移,吻住他的唇。
親昵,但不纏綿,像是在安慰他一樣,有種彆樣的靜默的溫柔。
江衍沒動。
片刻後,他推開宋祁言,手也抽了出來。
他轉過身,神情平靜且莊重,舉步踏向前方的銀色王座。
一步是廊清寰宇,一步是萇弘碧血。
一步是天命攸歸,一步是君臨天下。
振衣,拂袖,年少的靈聖於王座上肅然而坐,一雙眼仿佛看儘世間,最是一場青雲萬裡。
千裡同風,鳳引九雛,此日當為——
朝歌盛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