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熠沒動。
江衍也沒動。
他維持著才觸碰到子熠嘴唇的姿勢,低聲問:“你不困嗎?”
子熠沒說話,眼神有些空洞。
江衍看了會兒,確定他隻是下意識地警惕睜眼而已,不代表人真的醒了,便道:“沒事,你繼續睡吧,有事我會叫你。”
果然,話才說完,那雙眼睛就閉上了,剛剛瞬間變得緊繃的肌肉也放鬆下來。他繼續平和安然地睡著,呼吸綿長,姿態看起來竟有幾分乖巧。
江衍眯眼看著,沉思片刻,繼而伸舌頭舔了舔。
非常軟,但是沒什麼味道。
跟自己親自己、自己舔自己一樣。
所以他剛剛為什麼突然想親這個人?
尚且年少的幼帝躺回去,思索著自己剛才的想法和舉動,有些難以理解。
難道是在無名之地呆得太久,沒見過什麼長得好看的人,所以這回見了長相上等的人,就忍不住想調戲調戲、親密親密?
可他自己也長得很好看,他照鏡子的時候,怎麼沒想著要親自己?
正想著,屋外響起一陣腳步聲,不輕不重,不快不慢,連帶著的是雨落傘麵的聲音,“啪嗒”“啪嗒”“啪嗒”,是他已經聽了十幾年的,再熟悉不過。
於是微一皺眉,嘟囔道怎麼又來了,神情也變得有些不耐煩。
但他人還是迅速從床上爬起來,穿了鞋披了外衣,就要推門出去。
卻聽身後傳來一聲模模糊糊的問話:“又來了?”
江衍聽見了,回頭一看,床上的人還在好端端地睡著,好像那句話不是他說的一樣。
“對啊,又來了。”
江衍隨口回了這麼句,推門出去了。
他出去後,床上的人半睜開眼,努力聽著他和那個持傘人的對話。
那持傘人說的什麼,子熠聽不見,隻能聽見江衍“嗯嗯”兩聲,說:“知道了知道了,你不用再重複了。”
過了會兒,江衍再道:“好了,我真的記住了,我會儘快回去的。”
之後又說:“你趕緊走吧,我要睡覺了。”
須臾,“啪嗒啪嗒”的聲音再度響起,漸漸變輕,直至再聽不見,似是那持傘人走了。
江衍也進門來,重新上好門閂和門鎖,再脫了外衣和鞋子,重新爬上床。
還沒躺下,就聽身邊子熠道:“和你說話的人是誰?”
江衍也沒奇怪他怎麼又醒了,隻答:“是這一代的帝尊。說他活不了多久了,讓我趕緊回去接替他。”
這個接替,指的是回帝族繼承帝位,成為新一代的帝尊。
隻是容華現在年紀尚小,還是幼帝,想去掉那個“幼”字,須得再過個五六年的時間。
然而現任的帝尊身體不好,根本等不起,帝族其餘人便想了個法子,讓從小在無名之地長大的幼帝去往絕域,無論她動用什麼手段,隻要能讓絕域歸在她容華的名下,就算是去掉了那個“幼”字,她能直接回來繼承帝位,把這一代的帝尊給解放了。
子熠聽了,疑惑道:“帝尊不是在帝族嗎?”
江衍反問道:“你有在帝族天天見到帝尊?”
子熠說:“……沒有。”
帝尊是帝族裡的第一人,身份尊貴,即便他是明宮暗殿的主上,比常人身份要高,也不是日日都能見到帝尊的。
基本上,隻有在每五年舉行一次的天下會上,才能有幸見到帝尊一麵,彆的時候,除非是發生了能動搖整個天下的大動亂,否則帝尊輕易是不會露麵的。
這麼一想,子熠道:“之前經常夜裡來看你的,也都是帝尊?”
江衍道:“是啊。”
子熠道:“他為什麼不在帝族呆著,要來看你?”
江衍道:“因為當初就是他自作主張,把我送來無名之地的。”
這一代的帝尊,不是最近身體才不好的。
而是從十幾年前開始,就身體不好了。
十幾年前,容華剛出生,紅彤彤、皺巴巴的小不點兒還沒喝上幾口奶,就被帝尊悄悄帶出帝族,來到無名之地,扔在了容府門口,附帶一包銀票,以及一張“十五年後她會自行離去”的字條。
作為最靠近絕域的地方,無名之地不是什麼好地方。
那自然,容府也不是什麼好人家。
否則,帝尊當時留下的那一包袱銀票,莫說是養一個容華,即便養五個十個,也足夠富富足足地過個十五年,哪能是子熠當初見到的那等場景?
然而帝尊卻覺得這樣拮據的生活,對幼帝是極好的,能培養出幼帝堅強不屈的品格,同時也更能讓幼帝了解人間疾苦,這便從未插手過,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地於暗中觀望著幼帝的成長,直至今日。
“……他還真是有夠閒的。”子熠評價道,“好好的帝族不呆,偏要來看著你?”
江衍說:“他要是不閒,能把我丟來無名之地嗎。”
子熠道:“那你現在是準備儘快收歸絕域,回帝族嗎?”
江衍道:“不然呢?他天天都來催,煩人。”
說到這裡,子熠含糊地應了一聲,沒再回話,像是睡著了。
江衍也沒再說了。
他靜靜地躺了一會兒,轉頭去看身邊的人。
就見子熠果然已經閉上眼,連姿勢都沒換。
清淺的月光微微照亮著這間房屋,他仔細看著這人,由於距離太近,他甚至能看清這人的睫毛一根一根又黑又長,跟小刷子似的,十分濃密。
再往下,挺直的鼻梁,依舊顯得顏色略淡的嘴唇,臉色也是微白的,並未因他先前的舉動而有所變化。
不過……
先前那個時候,子熠真的是沒醒嗎?
想到什麼,幼帝彎了彎眸子,翻身睡覺。
……
醒來的時候,天光大亮,江衍穿好衣服,一邊洗漱,一邊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
“宿主早呀。”係統乖巧地和他打招呼。
“早。”
他伸了個懶腰,覺得能睡這麼舒服真是難得。
三千兩真的花得一點都不虧!
洗漱完,他隨意把頭發係了個馬尾,正要去看子熠去了哪裡,就聞到一股子飯香傳來,早飯快做好了。
開門一看,隔壁廚房裡正忙得熱火朝天,子熠坐在院子裡,對著一張字條愁眉不展。
江衍走過去:“那是什麼?”
字條上不是字,而是一種特殊符號寫就的密語。
字條旁還放著支短箭,江衍拿起看了看,箭頭上尚帶著點木屑,顯然那張字條是連著短箭被射進他房子裡的。
見他來了,子熠把屁股底下的木凳讓給他,自己換到裡頭的木凳上坐著,然後指了指那支短箭,答:“夜裡你就是被這個差點吵醒。”
他一說,江衍這才想起,昨晚睡著後不久,有什麼東西發出“咄”的一聲響,就響在他床頭,惹得他差點被驚醒,還是子熠好說歹說,又是背詩,又是唱歌,才讓他繼續和周公下棋,沒被吵醒。
沒記錯的話,好像還背了好幾首情詩唱了好幾首情歌?
不是他說,好好一個主上,乾嗎學那麼多情詩情歌,專門用來把漢子嗎?
江衍意味不明地瞥他一眼,說:“這是你手下給你的?”
子熠道:“嗯。說越來越亂了,讓我趕緊回去主持大局。”
江衍說:“你傷還沒好。”
子熠點頭:“所以我就在糾結。”
結果糾結一早晨,江衍都醒了,他也還是在糾結,不知道自己是把傷養好再回去,還是現在就動身回去。
反正剛離開那會兒,就已經很亂了。他想,晚點回去,再亂也亂不到哪裡去。
就在他以為,以江衍的習慣,這會兒應當開口趕他走,不料聽到的卻是:“先把傷養好吧。”
“……嗯?”
子熠心中陡的一跳。
所以果然……
這位祖宗舍不得他嗎?
“不把傷養好,外麵的風你扛不住。”江衍平淡地說,“出去的風比進來的風更強,就算有向導,也很容易迷失在風裡。”
子熠聽著,心下不知怎的有些失望,但還是點頭:“那我過段時間再走。”
說話間,早飯做好,端飯出來的不是彆人,正是昨天剛認識的鄰居鳴五。
和昨天一樣,儘管明知自己不招江衍待見,但他還是笑眯眯地道:“容一來來來,嘗嘗我手藝怎麼樣,我這可是獨門秘方,那些酒樓裡的大廚都不見得能有我做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