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裡的桃花又開了。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時不時有風吹過,吹落少許桃瓣,停在窗欞上,停在簷角下,花雨簌簌,一時間也無人去管。
隻偶有那麼幾片飄進殿中,宮人們還未來得及清理出去,就聽帝王道:“撿來給朕。”
宮人們這便將桃花悉數拾撿起來,呈到了天元帝麵前。
按照歲數來算,並不如何年老,但兩鬢早已斑白的帝王垂眸看著這些桃花,須臾,說道:“扶朕出去。”
侍立在旁的師如幾人立即道:“陛下,您聖體抱恙,禦醫說……”
“朕要找一朵開得最好的桃花。”天元帝慢慢說道,“他以前送過朕一朵桃花,朕也想送他一朵。”
師如聽著,心下一顫,沒再說話了。
於是病重的帝王被扶起來,加外衣加披風,簡直要密不透風了,才被扶到殿外,扶到桃樹之前,擺了張軟榻坐下。
坐好後,他慢慢抬頭,看著前方一樹樹的桃花。
正是三月,桃花開得極好,比二十三年前的那個春天,開得還要好。
他看了很久,方慢慢抬手,指著其中一棵桃樹道:“這棵開得最好。挑最漂亮的幾枝折下來。”
宮人們立即搭梯折花,果真是將開得最漂亮的幾枝給儘數折了下來。
開得頗有些沉甸甸的桃枝被呈上,天元帝微眯著眼,一朵朵地挑了許久,才挑出最為飽滿豔麗的一朵,讓人取來一封信函,將其裝了進去。
然後又讓人取來筆墨,他在信箋上一筆一劃地寫,一字一行地數,寫了足足九十九個“我想你”。
寫完了,待得墨乾,他將信箋折好裝進信函,徹底封口後,鄭重吩咐,等他死後,定要將這封信放在他枕邊的那個匣子裡,和他一起送入帝陵。
師如看著那和二十三年前幾乎一模一樣的信函,眼眶一酸,險些流下淚來。
她忙低下頭去,平聲應是。
再過不久,桃花便謝了。
待得有桃樹結出了小果子時,天元帝已是病得連人都看不清了。
但他還是睜眼看向窗外,努力去看那茫茫綠色中,又小又毛絨絨的果子。
他花了很長時間,終於看清那果子到底是什麼樣,才慢慢收回目光,對跪在床邊的師如等諸位重臣道:“朕要走了。朕要去見他了。”
師如早已淚流滿麵,跪伏在地上起不來身。
天元帝繼續說道:“朕等了二十三年,朕終於等到這一天,要去見他啦。”
他仿佛回到二十三年前,尚還是剛剛登基,意氣風發的新帝,連語氣都是歡快的:“他死在二十三年前的這天,朕也死在二十三年後的這天——你們不知道,這對我來說,真是再好不過了。”
說完,他抱著那隻盛裝著許多信函的匣子,慢慢閉上眼。
眼前是桃花灼灼,眼前是陽春白雪。
那從來都隻出現在他的回憶中,出現在他的夢裡的人,折著一枝桃花轉身,然後朝他伸手,露出個淺淺的笑,是一如當初的、刻入骨血的悸動。
“我已等你許久了。”
他僵硬地站在那裡,沒敢動,隻呐呐道:“對不起,讓你久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