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請金霄雲霄碧霄娘娘速來臨, 借向黃河金蛟剪, 麻繩剪得粉粉碎,不容情,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方轍咒念得飛快,金刀利剪法,將鎖住他腳腕的鬼手一剪為兩段, 一個後滾翻便到了海觀潮身旁,奪過三寶劍橫於胸前。
方轍雖不會用三寶劍, 但三寶劍上的功德與桃木劍本身驅邪的功效, 還是令那些縊鬼一滯。
方轍瞥見觀內的人蠢蠢欲動,大喝道:“全都不準出來!去殿內等著!”
這些厲鬼不知什麼來曆, 竟然敢在道觀前作亂,但好在它們總算對供奉著護法大神之地還有些畏懼, 不敢踏足內院半步。
其他人根本沒什麼戰鬥力,出來也是送死,這實在是沒辦法的事,如今這個時代, 修習各種方術的是少數, 修習出能耐的, 就更是少之又少了。整個抱陽觀,辦法會還好說, 有一戰之力的實在沒幾個。
方轍麵上不顯, 但心中思慮,謝靈涯那邊也不知是什麼情況, 難道隻能等張道霆點香,請祖師爺下降麼……或者說,他請得到嗎?
此刻,張道霆正在殿內磕頭,哆哆嗦嗦地點香,努力平心靜氣,念祖師爺寶誥,他感應不如謝靈涯強,也是第一次做這樣的事,一想到外麵的情形,內心更是惶恐了,深呼吸幾次才安心下來。
但那香剛剛點燃,嫋嫋升起才一刻,竟然斷了。張道霆大駭,再點一次,竟又斷了。他有可能感應不強,但祖師爺不可能回絕這樣的請求,難道誰連鬼神都能欺瞞?
張道霆心跳得極快,愣了三秒,猛然將自己身上佩戴的降真香珠拿出來,顫抖著點燃。
如果這回還不行,他真要以頭搶地了。
所幸,這一次香珠燃成了,煙氣嫋嫋上升。
……
時間不等人,方轍在外麵對眾鬼,一咬牙,提劍劈砍。
紅衣縊鬼極凶殘,紅通通的眼珠子盯著方轍,合身撲過來,竟然不顧他手中的三寶劍,硬受了一劍,在方轍手上抓出血痕來,然後一把抱住他。
方轍隻覺身上的護身符在發燙,心道不妙,這縊鬼要上他身?
方轍瞥見旁邊的道觀,心中一寒,恐怕他要借自己的肉身進道觀,他常住道觀,或真能迷惑,而且今日之事實在詭異,不容有誤。
方轍當機立斷,立刻對自己下咒:“天大不如地大,地大不如我大,我大不如泰山大,一請千斤來榨,二請萬斤來榨……千人榨萬人,抬不起,謹請南鬥六星,北鬥七星,吾奉太上老君急急令!”
剛剛咒完,護身符也徹底失效。可千斤拖山法奏效,方轍的身體立刻有如泰山一般沉重,動彈不得,那鬼就是上身也沒用。
方轍滿麵寒氣,喘息著對海觀潮道:“你……跑……”
三寶劍當啷一聲,掉在地上了。
海觀潮麵色煞白,他眼鏡沒了,一眼看過去那些鬼臉有些模糊,但正因為模糊,反而更加恐怖,團團圍住自己。
一道黑影斜刺裡衝出來,身形一晃,便張臂擋在海觀潮麵前,長發披散,麵孔猙獰,厲喝道:“滾——”
海觀潮驚駭地道:“杜敏敏?”
其他人或許忘了,但他還記得,這是曾經向他求助的女鬼,當時杜敏敏被征,懷了鬼子要生產,最後他和方轍給她接生、調養……他們接觸算是比較多了。
杜敏敏說:“海醫生你彆怕,我讓丁愛馬他們去叫謝老師了。”
海觀潮突然有了勇氣,“你快走,彆管我。”
他死了,大不了就是做鬼,和丁愛馬他們一樣。可是杜敏敏要是死了,就魂飛魄散,她兒子怎麼辦。想到這裡,四下一看,就看到杜敏敏生的鬼嬰正縮在角落裡盯著這兒看,臉色青白嚇人,但海觀潮一點也不覺得害怕。
杜敏敏堅定地搖頭。
紅衣縊鬼手中的上吊繩向前一滑,便纏住了杜敏敏的脖子,將她吊在對街的屋簷下。杜敏敏抓著繩子掙紮,臉顯得更為可怕了,但海觀潮看得並無害怕,隻有滿眼淚水。
道觀之內,眾人目眥欲裂,卻又無可奈何。方轍早叫他們避到殿內去,可他們哪裡願意,此刻眼淚都要淌下來了,對著大殿的方向磕頭,念著祖師爺的名字。
此刻,天邊雷雲滾滾,似是終於有所感應,但天雷尚未成形,惡鬼已要得逞。
小量目睹惡鬼圍攻,心中煎熬萬分,腦海中閃過無數念頭,從早年學習的狗屁靈魂出竅,後來騙子老師教的招陰兵,到後來謝老師給他說經。
為什麼他那麼沒用,一點忙都幫不上,海醫生和方哥平時那麼照顧他。
而且,如果他們受難了,接下來其他人……
小量看到海觀潮的身形都快被鬼影擋住,心駑鈍的思想竟捕捉到了一絲靈光,他想到了謝老師為自己解釋三寶,想到了謝老師在杻陽郊外一劍度萬魂,還想到了謝老師所說,上任觀主的事跡。
吾有三寶,持而保之。一曰慈,二曰儉,三曰讓。
謝靈涯的讓劍,是憐陰魂無辜,度儘萬魂。王羽集的讓劍,是守天下,斬妖魔,以身殉道,在所不惜。
三寶劍修的是心,咒語從未寫在過紙上,也談不上什麼咒語。為道者以救人危難使免禍,令不枉死。若有此心,何懼不通術法。
小量腦海一空,一步踏出抱陽觀。
眾人正在跪拜,竟無人阻攔,唯有方轍一眼看見,目露驚駭,可他身不能動,隻能眼睜睜看著小量走了出來。
小量的念頭從未這樣清晰過,他向前一撲,握住地上的三寶劍,翻身起來單膝跪地持劍仰天:“祖師爺在上,弟子吳量,學道不精,願以心證法,以壽元引劍,恭請曆代祖師助我,斬除妖邪。”
雖未曾與王羽集謀一麵,這一刻,小量心中卻能清晰感覺到王羽集揮出生前最後一劍的心情。還有無數位曾經以三寶劍斬妖,積下累累功德的抱陽觀先祖,好似都站在他身後,指點他握起這柄並不鋒利的木劍。
一劍橫揮,金芒湧動,是一道道鋒利的劍芒。
數十厲鬼來不及慘叫一聲,身體觸及金色的劍芒,頃刻間化為烏有!
……
一眼望去,謝靈涯便死死盯著屋內的,甚至懷疑這是自己的幻覺。
屋內的,半空中飄著一抹清瘦的身形,四肢軀乾,無一處不殘破,臉頰都被撕扯得能看到牙齒,手中握著一支竹竿。
是裴小山,或者說裴小山的魂魄。
但是,怎麼可能是裴小山?
就連肩上的柳靈童,也發出了驚駭的呼聲,沒有預料到分毫。
他在屋內也看著謝靈涯,甚至對他招了招手。
謝靈涯一咬牙,進了屋內,掃了一眼,住在這裡的道士們身上倒沒有傷,隻是擠在角落瑟瑟發抖,他們沒有見過裴小山。即使在新聞上看到過,也辨認不出這就是照片裡還算俊秀的裴小山。
裴小山渾身的傷口,都是當初被四方鬼王撕咬出來的。
“謝靈涯……”裴小山臉上那洞內的牙齒動了幾下,擠出這幾個字。
謝靈涯看到那些道士,就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還摸了摸肩上的柳靈童。裴小山堪稱是柳靈童的噩夢了,本以為擺脫又重現,小家夥嚇得話都說不出來了。
不過裴小山的注意力還沒落在它身上,而是盯著謝靈涯,讓他功虧一簣的罪魁禍首,“想不到吧,我又回來了。”
——雖然是以魂魄的形式。
“確實想不到,”謝靈涯深吸一口氣,“找死還有第二回的。”
“我還得謝謝你,否則怎麼會有機會重回人間。”裴小山的麵孔扭曲了,“你真該嘗一嘗,我受的那些痛苦。”
謝靈涯冷冷道:“不了,謝謝。”
這時,窗外傳來細細的聲音:“謝、謝老師……”
謝靈涯側頭看去,竟然是丁愛馬。
他在裴小山的目光下,抖抖索索地道:“好、好多厲鬼啊,海醫生他們危險了……”
裴小山一笑,“這是我送你的禮物,好叫你下去也有人陪。”
謝靈涯想到了可能有調虎離山,但他沒想到來的不是馬小川,而是裴小山。馬小川不足為懼,但裴小山就不一樣了,他攪得正一派都不得安寧。
隻是謝靈涯也想不通,裴小山怎麼能從地府掏出,而且一具殘魂,還有力量?
謝靈涯想到觀內還有許多人,看裴小山的眼神頓時變了,心印一動,傳四方鬼王,壇前受命。
東南西北四方鬼王齊聚,陰風陣陣,見到裴小山的一刹那也俱是驚訝,“這家夥不是被地府拘走了麼……”
“開天張地,甘竹通靈。”裴小山手中竹杖一點,一道青光冒出來,在鬼王間上下翻飛,一碰到身體就是一道焦痕。曾經必須靠都功印才能役使鬼王的裴小山,現在竟能單憑自己的法器就擺弄他們了。
他到底經曆了什麼?謝靈涯眉頭緊皺,心印再變為提舉城隍司印,招陰廟陰兵來見。
裴小山卻是再點竹杖:“招天天恭,攝地地迎。”
他以杖指地,雖做不到咒語宣揚的那樣陰神伏首,但一時隔絕地祇還是可以,謝靈涯喚不來陰兵,神情更為難看。
裴小山繼續笑道:“你請祖師爺附身啊,你現在能撐幾秒了?還有力氣回去救人嗎?還有你的陰兵呢,對付得了縊鬼嗎?”
這時,天邊傳來滾滾雷聲,隻是含而不發。
裴小山看了一眼:“看來,你手下的道士水平也不怎麼樣。”
這施法速度,完全不比謝靈涯的快捷。
說著,裴小山用竹杖又點了點虛空,廁所爬出濕淋淋的長發水鬼,與縊鬼一樣,溺死鬼也是極為凶險的。他原來那九節向陽竹杖早毀了,現在這支也不知哪裡來的,然則招天天恭,攝地地迎,難怪柳靈童預測不到半分。
謝靈涯正待說話,一道金色流光從外疾射而來,穿過溺死鬼的喉口,使其化為黑煙,又擊在裴小山背上,將他從半空中打得落下來,在地上踉蹌兩下,這才回轉。
一張冰冷俊美的容顏出現在窗外的黑暗中,正是施長懸。
謝靈涯看到施長懸的那一刻,隻覺鬆了口氣,他就算要拚也得沒後顧之憂吧,“師兄。”
施長懸在半道上就發現自己被騙了,好在趕了回來。
他也是裴小山極恨之人,“既然來了,也彆走吧。”
他雖然喊著讓謝靈涯請祖師附身,但心中知道決不能給謝靈涯咒請的機會,見到施長懸這可以護法的人來,更加等不得,竹杖向東南方一點,招陰魂無數,目光更落在了那幾個瑟瑟發抖的道士身上。
“去你媽的。”謝靈涯一伸手,握住施長懸的,拉著他從窗外跳了進來,“不請祖師爺我也能乾死你!”
裴小山越拿觀內的人恐嚇,他就越不敢慌亂,一旦自亂陣腳,術法怎麼施展得出來。
自裴小山死後,謝靈涯又不是一成不變,裴小山突飛猛進,他和施長懸又何嘗不是。
不說其他,謝靈涯在天然觀中受了正宗薩祖雷法,也經邪佛磨煉,意誌更為堅定,手中雖然無劍,但一踢屋裡的掃把,將掃把頭踩下去,隻拿著一根竹棍。
裴小山手裡是竹杖,謝靈涯手裡也是竹棍,施長懸更妙,他兩手空空,索性手捏劍訣。
“一轉天地動。”謝靈涯一“劍”刺出,口中咒念不斷,“二轉六神藏……”
“三轉四煞沒,五轉霹靂發。”
竹棍上刺啦啦激起紫色的光電。
“六轉山鬼死,七轉——”
謝靈涯連日來與施長懸學劍,小有心得,兩人配合默契,比當初迎戰裴小山時更甚,一左一右封住裴小山去路,一劍刺在裴小山左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