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個交流障礙,誰知道那天晚上看到有人溺水,他是怎麼鼓起勇氣,怎麼逼自己,才去敲了顧家的門?
顧小文耐心十足地看著他,初見他覺得驚豔,隻因為皮相好,就像所有的一見鐘情,實際上都是見色起意。
她連一見鐘情都算不上,就是覺得有點好奇,但現在她看著江容濕漉漉的腦瓜,和曬得紅紅的一截後頸,又見他這樣自我封閉自我安慰的姿勢,心裡有點軟。
還是個善良的小東西,那天晚上那三個小時,走出去,鼓起勇氣按門鈴,和人交流,肯定很艱難,那之後呢?被趕回來的那之後,他在一直盯著自己救不了的屍體麼?
那他有沒有看著那屍體泡了三個小時又掙紮著爬起來,肯定嚇壞了吧?
兩個人像這大晴天裡麵憑空長出來的蘑菇似的,在院子裡蹲成兩朵,頭上撐著黑傘,江容輕晃,顧小文看了一會兒,也跟著晃起來。
在她腿都要麻得失去知覺的時候,江容才悶聲開口,“真的……有,閻王嗎?”
顧小文懶洋洋地應了一聲,和江容這樣腦回路離奇的人說話,還挺好玩,她頓了頓,想起了什麼,才說:“有啊,人死之後,要是死得不甘心,他會給你發布任務,讓你回來完成,完成得好,就有機會給自己報仇。”
她真假參半騙小傻子不眨眼,也不怕江容跟誰說她的事情,他沒那個能耐。
江容聽了又沉默了好久,慢吞吞地用自己的手指搓下自己的鼻尖,才說:“我能……畫下來。”
顧小文挑眉,“哇,你還會畫畫,你好棒啊。”
這可好辦了,這就直接定位了凶手了。
不過江容起身捶了捶他自己發麻的腿,正準備朝著屋子裡走,卻又停住,“可艾爾,還要找艾爾。”
他又想起找艾爾的事情,並且說著就要去翻草叢,顧小文哭笑不得。
不過她也不急這一朝一夕,這個人肯定是要找到,也要弄清楚怎麼回事兒。
顧小文不是個急性子,或者說,她不是個會在毫無準備沒有把握的情況下,妄下決斷的人,就算拿到那張畫像,她也不會輕舉妄動。
因此她繼續一門心思陪江容,隨意說,“那你不找艾爾的時候,畫下來給我吧。”
顧小文跟著江容,江容隔了好久才應聲。
而江容確確實實好玩,他不知道是真的相信了顧小文的那死而複活的說法,還是腦回路太過離奇,對於她這個“已死之人”沒有任何的排斥和畏懼現象。
兩個人一直找到太陽西斜,顧小文無所事事地撐傘,太陽不烈了之後,她索性連傘也不撐了,眯著眼看夕陽下園中美景。
顧小文心裡難得的安逸,身邊的江容除了在各種綠植裡麵窸窸窣窣地扒,一聲也不吭。
他汗濕了整片後背,質地良好的襯衫貼在後脊上,顧小文提著一點邊角給他提起來,讓風吹這塊布料。
江容掙紮了兩次,但是後來見顧小文隻是抓他衣服,不碰他,就不再掙紮了。
顧小文手機上有兩條信息,是白康城發的,自然是詢問江容,顧小文沒有回複。
她中途進屋吃了水果,還在白家的保姆江蓮華的好心下,補了防曬。她再出來的時候捏著一瓶功能飲料,撥了兩下爬在地上扒拉一處樹後的江容頭上的呆毛,“喝點水,你出太多汗了,要脫水。”
江容頭躲避了下,轉頭看著顧小文,顧小文居高臨下的又扒拉了下他的頭發,不碰到他的頭皮,踩著他能忍受的底線對著他溫聲說:“喝水。”
語氣帶著些許命令,江容實在是累得厲害,不然也不至於蹲不住,要爬了。
他的褲子和白襯衫都臟了,臉也曬得通紅,但這麼狼狽,看著也還是賞心悅目,襯著這夕陽的昏黃,美得像一幅濃墨重彩的油畫。
他似乎對於帶著命令的語氣比哄著要聽,又或許是這一個下午,他算是和顧小文熟了一點,他聽話地原地坐在地上,長腿微屈地晃了晃,才伸手接過了飲料。
他累壞了,手上都是綠植的汁液加上泥土的混合,糊住了他所有手指尖,但沒有臟的那上半截,依舊白皙細膩得像溫室裡麵的花瓣。
“你哥把你護得真好。”顧小文坐在他身邊,保持著一點距離歎道。
“你哥問了我兩次你怎麼樣,我們照個相給他發過去吧。”顧小文拿起手機,打開照相機,然後征求江容的意見,“要給你加濾鏡嗎,你的臉看上去曬傷了。”
江容低頭在擰瓶蓋,瓶子是冰的,外麵有水汽,他接過了之後,手上就和泥了,滑不溜丟的,根本擰不開。
顧小文早知道他擰不開,故意看著他自己較勁兒了半天,才笑眯眯地說:“我幫你擰開,你手上都是泥。”
江容將瓶子遞給她,顧小文拿著瓶子,撩起自己的衣服擦了擦,擰開了之後沒有遞給江容,而是說:“你張嘴,我喂給你。”
說著把瓶子朝著他嘴的方向傾斜。
江容滿眼都是抗拒,但伸手接瓶子顧小文也不給,她聲音懶洋洋地說:“快點,你手上很臟,我不碰你,隻朝著你嘴裡倒。”
江容垂頭看了看自己的手,確實很臟,然後竟然真的被哄得微微仰頭,張開了嘴。
顧小文笑了笑,一手拿著瓶子,慢慢地朝著他嘴裡倒,一手拿著手機,舉高,微笑,“哢嚓”。
夕陽如金黃的綢帶灑滿這一片院子,把兩個人籠在一處暖黃又無限溫柔的光線下,顧小文沒有看鏡頭,而是看向江容,手裡舉著一瓶水,在給他朝著嘴裡慢慢地倒。
江容老老實實地仰著頭,脖頸毫無防備地暴露在顧小文的麵前,雙手擱在自己的膝蓋上,並沒有絞在一起,那是個十分放鬆的姿勢。
而顧小文在這一幕裡麵隻露了半張側臉,離鏡頭很近,臉蛋紅紅的,嘴唇嘟嘟的,簡直像是在親吻鏡頭,帶著笑意,和一點點不討厭的小得意。
這讓才散了會,正在衛生間裡麵打開手機點開的白康城,下意識地後仰了一下,而後仔細盯著圖片看了會,先是微微皺眉,而後驚訝地挑眉,最後竟然輕笑出聲。
這張照片表達的意思很明確——你看,我真的和他相處得不錯。
顧小文的消息也接著來了——康城哥不好意思,我之前一直在打傘,沒有看見你的消息,手機靜音了,報告進度:艾爾還是沒有找到,但是你弟弟和我都很累(吐血.jpg兩個小人躺在血泊裡麵翻白眼的表情)
白康城站在洗手台前,笑容越來越大,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已經多久沒有這樣笑了。
這可把跟著白康城進來,放完水來洗手看到這一幕的孫建波給驚到了。
“怎麼,剛才談判桌上那老東西給你發消息答應合同條件了?”他不見外地湊近了白康城,看到了他手機上來自顧小文的消息,還有那張跟江容相處的圖片,表情一頓。
孫建波沒有笑,反倒是有些警惕地說:“這姑娘不太對勁兒吧,江容居然跟她這麼親近?”
江容跟白康城都鮮少有這麼親近放鬆的時候,他隻要有人在身邊,就崩得像一根隨時要斷的弦。
白康城聞言抬頭,莫名其妙地看了眼孫建波,“飛機上你吃人家準備的小點心的時候,可不是這麼說的。”
孫建波一噎,甩了下手上的水,還是說:“她怎麼搞定江容的?”
那誰能知道?白康城也覺得很離奇。
他快速回了消息——才開完會,真是辛苦你了,等回去一起吃飯。
這一次是肯定句,不像白天還在耍嘴炮,隻是有空請你吃飯。
顧小文“嗤”了一聲,沒有再回複而是關了手機收起來。
江容喝第三口,仰著頭喉結滾動,也算是一個喝水的技能,他不知道這個姿勢,其實不太適合對著人做。
他微微搖頭示意不喝了,顧小文卻沒有停手,而是裝著不小心一下子傾斜倒了很多。
飲料一下子順著江容的嘴角溢出來,迅速順著脖子滑下來,流進了衣領,顧小文連忙道歉,“哎呦抱歉!勁兒用大了。”然後伸手來給江容擦脖子上的水漬。
順手在他的喉結上勾了下,江容一口飲料都噴出來了,反應十分激烈地撐著手臂蹬著腿朝著後麵退了好遠,受驚的小鹿一樣慌張地盯著顧小文。
顧小文手癢極了,笑意都壓不住了,但是手上舉著在江容脖子上蹭下來的飲料,對他一本正經地解釋說:“彆怕,我隻是一著急,給你擦擦。”
江容用那雙過於清澈到不諳世事的眼睛隻是看著她,顧小文卻笑起來,笑得不可抑製,腰都彎了。
她喜歡江容。
不是一見鐘情,是見色起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