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院是值得慶賀的大好事,田軍本想親自下廚,給女兒燒一桌好菜。然而因為妻子病重過世、女兒住院,田軍的店關了近三個月之久,店裡早已落滿了塵埃,角落裡全是蜘蛛網和星星點點的黴漬。
家裡田軍倒是事先塞了幾百塊錢給李嬸,請李嬸幫忙打掃一下。李嬸本不願意收田軍的錢,說是鄰裡鄰居幫個忙哪兒還用得上錢呢。但田軍態度堅決,說李嬸不收錢就不麻煩她了,李嬸推脫不過,接了錢便沒把田軍拜托的事情當幫忙,而是拉上幾個老姐妹以家政服務的品質為田家父女租住的房子打掃了一番。
隻是這租的房子乾淨歸乾淨,可就那麼點兒大,轉個身都費勁,又哪裡放得下鍋碗瓢盆爐灶煤氣呢?就算是田軍也沒法隻靠一個電熱開水壺就做出一桌美食來。
於是最後,田軍決定帶女兒去本地一家十分出名的蛋糕店。
田軍能在南都最出名的美食一條街開蒼蠅館子,自然是有點積蓄的。兩百九十八一個的八寸圓形小蛋糕他也舍得買給女兒吃。
葉棠左手右腳都打著石膏,走動很是不方便。蛋糕上拿奶油雕出來還點綴著金色銀色糖珠的可愛兔兔與花花朵朵也經不起顛簸。店員見狀便笑著柔聲問葉棠要不要在店裡吃蛋糕——蛋糕店在窗邊放了三張方桌六把椅子,為的就是讓外麵的人看到店裡的客人吃蛋糕時的享受與愜意。小妹妹這麼可愛,又一臉的懂事乖巧。她坐到窗邊,絕對能吸引路人的視線。
從田家租住的房子到蛋糕店已經快有兩公裡路了。田軍是抱著葉棠這個傷患走過來的。葉棠心疼爸爸,不忍心讓他剛抱著自己走過來,又要他抱著自己外加小心翼翼地捧著兔兔蛋糕走回去,便牽著田軍的手說:“爸爸,我們吃完再回去吧。”
田軍隻當女兒這是迫不及待地想吃蛋糕,他故作嚴肅朝著葉棠敬了個禮,道:“得令!公主殿下要在這裡用餐!”
田軍逗笑了店員,卻沒能逗笑葉棠。葉棠其實也想笑的,無奈她的麵神經就是沒有反應。田軍也不氣餒,他想著女兒的怪病果然沒那麼容易治好,抱起女兒便跟著店員走向了座位。
倒是店員有些奇怪葉棠怎麼不笑,三、四歲的孩子最愛笑了。像她小侄女,那是哪怕對著陌生人也能癡癡地甜笑。不過見葉棠和田軍說話的模樣也不像是在和爸爸鬨小脾氣,便也沒再深想。
店員把塑料餐刀放到田軍手邊,田軍把塑料餐刀遞給葉棠:“公主殿下,請。”
葉棠“嗯”一聲點點頭,當真非常有大將之風地站在椅子上,拿起餐刀切起了蛋糕。她那認真的模樣,真是看得大人們都想會心一笑。
切好蛋糕,葉棠下了椅子,她從自己的隨身小包包裡掏出一袋濕紙巾,拿了一張擦乾淨了自己剛才踩的椅子,又好好地擦過自己的手。
店員們在櫃台頭麵看見了葉棠的動作,都忍不住悄聲說:“小妹妹太懂事了!”、“好有家教!”
“爸爸,啊——”
擦乾淨了椅子,也擦乾淨了手。葉棠被田軍抱在懷裡坐下,她手拿叉子叉了一個完整的草莓加一大塊蛋糕,遞到了田軍的嘴邊。
田軍一愣,立刻笑道:“爸爸不愛吃甜的。甜甜你吃。”
“爸爸不吃,田恬也不吃。”
葉棠很堅決。
爸爸為了她,從早上開始就沒吃過什麼東西。這怎麼能行呢?水果沒有蛋糕那麼甜,就算爸爸不愛吃甜的,水果總是能吃得下去的。
田軍望著女兒那雙清淩淩的眸子,又是難過又是欣慰。今天不知道酸了第幾次的鼻子又酸了起來,眼睛也漲漲的。
“那……爸爸就吃一口。”
“一口不行,爸爸多吃幾口。”
拗不過女兒,田軍笑著低下頭去,吃掉了女兒喂來的草莓與蛋糕。
大棚草莓特彆的酸,酸得人皺鼻子。卻襯得蛋糕特彆的甜,甜到人的心底裡。
外麵的行人看見一對容貌姣好的父女坐在窗前,女兒喂給爸爸大大的草莓,把爸爸的臉頰撐得鼓鼓的。爸爸把蛋糕切成女兒正好能一口吃下的大小,耐心地喂給女兒,時不時還替女兒擦擦沾了奶油的嘴巴與臉頰。
蛋糕店裡逐漸繁忙了起來。被田軍和葉棠父女萌得心都化了的店員也不得不專心待客不能再往窗邊看。
沉浸在和女兒的二人世界裡,田軍渾然不覺蛋糕店裡擁擠起來。還是有人拿著手機上前來對田軍說:“我能給你們父女拍張照片嗎?你們太可愛了!”田軍這才嚇了一跳,後知後覺地發覺周圍有幾十雙眼睛在圍觀自己與女兒。
“不,抱歉……”
田軍擺擺手,對方也沒有勉強,而是識趣的走開。
然而周圍圍觀的人裡有人不問田軍一聲就直接拍了田軍和葉棠的照片,田軍見了不由得站起身來,請對方刪掉自己和女兒的照片。
偷拍的人見田軍態度強硬,頓時麵露掃興:“你們不是蛋糕店請來的營銷嗎?拍一、兩張照片又會怎麼樣?怎麼?隻準你們做廣告,還不許彆人拍了?怕被人舉報你們蛋糕店虛假營銷啊?”
餐飲業也是服務業。給彆人打工姑且不論,像田軍這樣給自己乾活兒的,那都是脾氣經過了千錘百煉,平時很少與人紅臉。
但這人未經允許就偷拍了他們父女照片,被他要求刪除還這樣狡辯。田軍見過不要臉的,沒見過這麼不要臉的,一時間被氣得不輕。
“你這怎麼說話的?”
對方冷笑:“怎麼,營銷被拆穿不高興了?”
“你——!”
“爸爸——”
葉棠拉住了皺眉的田軍。她人小,力氣也很小,加上左手還打著石膏隻能用右手,她拉住田軍的力道就像一片羽毛碰了碰田軍的手指。
幸好田軍被葉棠這麼一碰,人就回過了神來。
這時候蛋糕店的店長察覺到騷動也帶著店員過來了。店長一麵對田軍葉棠父女致歉,一麵對偷拍的人解釋說田軍和葉棠不是蛋糕店請來的另類營銷。
在蛋糕店店長的勸說下,那偷拍的人總算刪掉了田軍和葉棠的照片。蛋糕店也給了田軍一大疊優惠券,還送了一隻小熊玩.偶給葉棠。
“爸爸。”
回家路上,被田軍抱著的葉棠忽然道:“田恬能不能去爸爸的店裡給爸爸幫忙?”
“啊?”
田軍腳步一頓。
“爸爸明天就要去店裡了。我一個人在家……有點怕。”
王鳳娟的喪事和喪妻之痛讓田軍頹喪了兩個多月。葉棠的住院費又花掉了田軍不少錢。就算田軍小有積蓄也經不起這麼坐吃山空下去,他重新開店是意料之中。
店裡忙碌,來往的客人也是三教九流又多又雜。田軍沒法總是看著女兒,讓女兒待在家裡是他的第一選擇。
但葉棠並不想待在家裡。一是她不是那種混吃等死的個性,二是剛才的事情讓她意識到父女親情也可以成為一種營銷,甚至成為一個店的特色。
不過葉棠知道自己如果直接和田軍說營銷的事情,哪怕田軍不覺得三歲半的女兒懂營銷奇怪,以田軍正直的性格,他也不會願意靠女兒來營銷自己的館子。
所以葉棠找了個借口:“田恬就算不出去,那些壞孩子、也會來找田恬。”
感覺到女兒小小的手抓皺了自己的衣服,還帶著微微的顫抖,田軍眼前又浮現出那群小惡棍還有他們父母的醜惡臉嘴。
那些個混小子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搶走他女兒的錢,害他女兒餓肚子不說,還為了二十塊錢把他女兒推下三樓,真是一群小畜生小牲口!不,說他們是畜生牲口都貶低了畜生牲口,那些小混蛋根本是沒血沒淚的惡鬼投胎!
女兒出事後,田軍在乎女兒,忙著守在女兒身邊,沒去要什麼“說法”。結果這些小惡棍的父母似乎是看田軍好欺負,非但沒來賠禮道歉,甚至還放話出來說他女兒是自己不小心摔下樓,讓田軍不要攀咬他們家兒子。
聽李嬸說,這些小惡棍的父母最近四處散播謠言,說是田恬自己恬不知恥地纏著小男孩們要和小男孩們一起玩。小男孩們嫌她個女生嘰嘰喳喳特彆煩,不帶她玩,田恬就自己從三樓跳了下去。
彆說三歲半的小姑娘想要玩伴兒怎麼就成了“恬不知恥”,女兒生性文靜,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看書聽故事,她哪裡會去糾纏小男孩,要小男孩帶著她一起去玩呢?真是撒謊也不打打草稿。
話雖如此,田軍自己知道女兒文靜,其他人知不知道卻不是他說的算。
他原本的打算是自己去店裡忙,提前在家裡備好吃的喝的,讓女兒待在家裡。現在聽到女兒的擔憂,他這才發覺是自己想得太簡單了。
“甜甜不用怕,爸爸找李奶奶過來陪你好不好呀?有厲害的李奶奶在,那些小壞蛋都不敢上門的。”
田軍左思右想,也隻能想到去拜托李嬸。
他也不是沒考慮過黎暖曦。隻是黎暖曦拿爛蘋果拿來給他女兒吃那事兒實在太讓他惡心。他現在不用看見黎暖曦那張臉,隻要聽見黎暖曦的.名字也會想起那蘋果核裡蠕動的蛆蟲。
“李奶奶老了,要睡很多覺。再說她好忙的。”
葉棠雖然沒有記憶,但是老年人的作息都差不多。李嬸也是醒得比雞早,天不亮就去買菜給家裡人做飯燉湯。中午吃過飯就開始歇息,歇到下午就摘菜做飯,去接小孫孫放學。
田軍被女兒提醒,想到每次見到李嬸時李嬸都忙得跟陀螺似的,也歇了心思。
找保姆……先不說請保姆太貴,這保姆的人品值不值得相信也是個大問題。找熟人……這突然之間,哪兒又找得到合適的熟人幫忙呢?幼兒園……附近隻有一個幼兒園,但這個幼兒園隻收四到六歲的幼童。三歲半人家不收。不去這個幼兒園,再遠的幼兒園田軍就得騎電動車半小時才能到了。
這半小時對大人是沒所謂,對孩子來說可就是一路顛簸辛苦。萬一孩子著個涼、摔個跤……
他的蒼蠅館子以前都是開到晚上八點後才關門的。如果把女兒送幼兒園,那就要在四點半以前去接女兒。那之後是把女兒送回家待著,還是直接把女兒接到店裡來呢?
如果是把女兒接回家,那他接完女兒要再去開店嗎?如果開,那他去店裡之後女兒不是還要一個人待在家裡?如果不開,那店裡的常客還會願意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