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高掛起的燈籠照亮了祥旭門兩側的青石板路——那兒擺著大小各異的竹編籃,唯一有些共同之處的,是這些竹編籃裡,堆了色澤各異的花。
宮中的花可不是隨隨便便就能摘的,謝珠藏困惑地走到祥旭門兩側去,彎腰低頭,仔細端詳:“這些……是怎麼回事?”
玄玉韞清咳了一聲,跟著謝珠藏瀏覽兩旁的竹編籃:“孤回來時就瞧見了,不過那時候還沒有那麼多。”
他回來的時候,也就隻有一兩個籃子,所以他也沒第一時間在謝珠藏麵前提起。而現在,祥旭門兩側幾乎要堆不下這些竹編籃,隻能好幾個疊在一塊兒。間或有一兩枝花從疊起的竹編籃中冒出頭來,倒是色澤鮮豔,瞧上去嬌豔欲滴。
謝珠藏伸手想要取一枝,可手伸到一半又縮了回來:“這麼多花,是韞哥哥,給、給、給我的?”
她有些不確定。
玄玉韞仰著頭,佯裝四處看了看:“孤可沒這個閒情逸致。這些可不是禦花園的花,是絹花。”
“絹花?”謝珠藏訝然地伸手,挑了一枝瞧上去最嬌豔的牡丹。她小心地捏了捏花瓣,果然是絹緞的觸感。
“哪來這麼多絹花……”謝珠藏更困惑了。
燈火搖搖曳曳,亮光從這頭照到那頭,籠罩在這些形色各異的絹花上。謝珠藏定睛一瞧,才發現這些絹花有那精妙絕倫的,卻也有簡單大方的。有的上頭纏了豆子大小的珍珠,還有的纏著細細的銀絲。
分明不是出自一人之手。
“姑娘萬福金安。”早前輪班的值守嬤嬤匆匆趕過來,恭恭敬敬地把手裡提著的一個小籃子獻給謝珠藏。
謝珠藏接過來,借燈火一瞧——裡頭皆是方方正正的帕子,疊放得整整齊齊的。最上頭的那一塊,正用紅線繡著一個“福”字。
“老奴值守的時候,正正好兒瞧見有人送籃子來,籃子裡頭是絹花,籃子的提手上,就係著帕子。老奴怕帕子飛咯,就給它拆下來,也理出了這麼一籃子來。”值守嬤嬤跪下來給謝珠藏磕頭。
“小宮女們麵熱,隻放下籃子行了禮就跑,老奴逮不著幾個問,卻也知道,都是為著姑娘大恩大德。”值守嬤嬤與榮有焉
地道。
“老奴僭越,報不得姑娘的寬仁,也添了朵絹花兒放了塊繡著‘福’字的帕子。就是糙了些,比不得小娘子們的精細。”值守嬤嬤臉上的褶子堆在一塊兒,笑成了一朵花兒:“老奴已經跟槐嬤嬤說了,槐嬤嬤一會兒就會親自來將這些絹花籃子收攏,送到姑娘房裡去。”
“處置得當,不錯。”玄玉韞大感快慰:“賞。”
值守嬤嬤喜不自勝地謝恩。
玄玉韞本覺著這事兒能讓謝珠藏高興起來,但是,他扭頭一看,卻見謝珠藏的臉上有晶瑩的淚痕。
玄玉韞唬了一跳,連忙握著謝珠藏的手腕,將她帶到萱亭去。
“這不是應該高興的事嗎?好端端的,你哭什麼呢?”玄玉韞小心地替謝珠藏拭淚。
“可是……”謝珠藏聲音艱澀地吐出兩個字來,便戛然而止。
可是,她早在首次出宮之時,就已經知道這宮規的嚴苛。卻直到搭上了蓮霧一條命,才改了這條宮規。
她隻恨自己的卑怯懦弱,為什麼用了這麼長的時間來堅強。為什麼不能從一開始,她就有橫刀躍馬的勇氣呢!
籃子沉甸甸地墜在她的手裡,重如千斤。
宮人的感念,她受之,何其有愧!
“可是什麼?”玄玉韞伸手,將她的臉輕輕地托起來,正色道:“可是你明白得太晚,以至於折上了一個蓮霧嗎?”
謝珠藏被他說中心思,茫然無措地看著玄玉韞。
玄玉韞神情專注地給她拭去眼角的淚:“謝珠藏,你可真是個傻的。”
“蓮霧身死,是幕後凶手害她。你分明是幕後凶手最後想要加害的人,阿藏,你是受害者啊。你覺得蓮霧無辜,可你是否想過,你又何其無辜!你不想著將幕後凶手繩之以法,難道還要自怨自艾嗎?”
玄玉韞的聲音透著幾分剛強和冷硬。
謝珠藏渾身一震:“可是,如果我早、早一些……”
“怎麼,你把自己當成個無所不能的神仙嗎?”玄玉韞牙癢癢地捏了捏謝珠藏臉頰上的肉,這時的謝珠藏愣神又乖順,不會有一點兒反抗。
玄玉韞一開口,忍不住非得損她一句,可損完她,他的聲音便變得極輕,是罕見的溫柔和不加掩飾的深情:“阿藏,你隻是個還
沒有及笄的小娘子啊。”
謝珠藏難過地搖了搖頭。
可她不是啊,她已經重活了一世,焉能還把自己當成無知年少的小娘子?
玄玉韞忍不住敲了一下她的頭:“就算你早就及笄了,連母後終其一生都未能完成的事,你光是年長幾歲又能如何?天時地利人和,缺一不可,你真當你若是早些時日說出口,就能做得成這件事?”
玄玉韞一口氣說完這一大串話,頓了頓,語氣變得輕緩:“阿藏,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她所做的,已經遠遠地超出了他的想象。
“是嗎?”謝珠藏的眼裡有了光,她仰著頭,難以置信地看著玄玉韞。
這是玄玉韞,第一次主動地對她說——你已經做得很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