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玉韞倏地睜開眼睛時,天剛蒙蒙亮。頭頂的麒麟送子帳晃著他的眼睛,一點點地點燃了他眼底的驚駭。
玄玉韞“騰”地一下坐了起來——眼前的被褥是百子千孫的喜被,一如夢中一樣,豔紅如血。
“阿藏!”玄玉韞啞然失聲,一掀被褥,立刻看向躺在身邊的謝珠藏。
謝珠藏迷迷糊糊地嘟囔:“……不要了……”
玄玉韞陡然鬆了一大口氣,又笑自己當真是魔怔了,竟把夢中的場景當做了現實。他的阿藏還好端端地躺在他的身邊呢,怎麼會跟他天人永隔呢?
玄玉韞俯下身去,在謝珠藏的額頭上輕輕地落下一吻。
謝珠藏睡得半夢半醒呢,隻覺得自己臉上癢癢的。她還當是哪兒來的蚊子,抬手就隨意地揮了一巴掌。
“啪!”
這一巴掌本是要落在自己身上,卻不知道怎麼被半道截了胡。謝珠藏困惑地醒過來,才一睜眼,就看到玄玉韞的手握著她揮巴掌的手腕,正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謝珠藏眨了眨眼,陡然意識到發生了什麼。
“我好像還沒睡醒喔。”謝珠藏輕聲地嘟囔道,心安理得地閉上了眼睛,試圖把手從玄玉韞的手中抽出來。
玄玉韞輕笑一聲,一手握著她的手腕,一手輕輕地摩挲著她的臉頰,半壓在她身上看著她:“打了孤就想溜,真是沒睡醒?”
謝珠藏眨眨眼,委屈地控訴道:“我還在做美夢呢!”她嘟嘟囔囔地把頭扭到一邊去。
玄玉韞便又躺了下來,將謝珠藏攬在懷裡。將她抱滿懷的感覺讓他舒服的歎了口氣:“什麼美夢?”
謝珠藏的臉紅了,伸出手放在玄玉韞的胸口,想要把他推遠點。
玄玉韞低頭看著她,好笑地問道:“孤就問你做了個什麼夢,你臉紅什麼?”
謝珠藏想要從他的懷裡溜下去,卻被玄玉韞一手撐著攔在她的腰側,緊緊地握著。
“阿藏,告訴孤,你在臉紅什麼?”玄玉韞的聲音很低,透著循循善誘的曖昧。他握著的那一段腰肢,凝脂玉膩,玄玉韞忍不住用大拇指緩緩地摩挲著,漸漸地往上移。
“韞哥哥!”謝珠藏一下就明白了他的意圖,扭著腰,想從他
手下掙開。
“阿藏。”玄玉韞的手些微用了些力,聲息也有些不穩,啞著聲道:“彆亂動。”
謝珠藏一下就僵住了,筆挺得跟塊木頭一樣,一動也不敢動。
玄玉韞被她逗樂了,眉眼皆是寵溺的笑意:“你不願意說?那孤來跟你說孤做的夢吧。”
謝珠藏見他鬆緩,便親昵地靠在玄玉韞的懷裡,等著他說下去。
等了好半晌,玄玉韞愣是一句話也沒說。謝珠藏困惑地抬頭看他,一眼就撞進了那雙幽黑的眼睛裡。這雙眼睛裡,分明還藏了幾分促狹。
謝珠藏氣急敗壞地明白過來:“韞哥哥!你就知道吊我胃口!”
“孤這叫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玄玉韞神色自若地回到。他哪裡會願意說那樣可怖的夢境呢?這樣的噩夢,他一個人夢見、知曉便罷了,又何必要說出來給謝珠藏添堵。
謝珠藏不占理,又氣得嗷嗷叫,小腦袋往玄玉韞撞——說是撞,還不是被他一把抱在懷裡,笑著任由她拱了拱。
謝珠藏喘著氣,有點兒累了,就窩在他的懷裡,小小聲地道:“我夢到我生了一個孩子,也不知道是男是女。產婆抱給你看,要讓你取名字,結果你說好醜啊。”
謝珠藏說到這兒,咬牙切齒地霍霍磨牙。
玄玉韞悶聲笑問:“那孤取了嗎?”
“還沒來得及說呢!”謝珠藏不滿地道:“你就把我弄醒了。”
“胡說。”玄玉韞貼著她的臉,輕嗅著她身上淡淡的皂角味,聲音喑啞:“我的阿藏這麼好看,孤怎麼忍得住不親下去?這怎麼能怪孤呢?而且,若是要給孩子取名字,不是先要有個孩子才好麼?”
謝珠藏的臉火燒一般,聽他的聲音,身子有些軟又有些酥,小小聲地道:“韞哥哥你也太壞了吧……”
玄玉韞莞爾一笑:“是嗎?孤還以為,這樣……才叫壞呢……”
他的聲音消失在親吻的唇齒之間,床幃擋了外頭漸升起的陽光,也擋了床上的春光。
*
自然了,春光調皮起來,便是想擋也擋不住。
一個紮著羊角辮的小姑娘撲到樹影下,試圖把斑駁的光影捉住,卻被晃了眼。她一時惱了,蹬蹬地就跑過去拖了個小盆來,氣鼓鼓地把盆蓋到光
點上。
春光不緊不慢地照在了小盆上,透著那麼點兒得意洋洋。
“哥哥哥哥!”不過五歲的小姑娘氣得滋兒哇亂叫,跑到一旁的亭子裡,然後爬上凳子,趴在石桌上,衝著眼前拆六子聯方的男孩兒道:“我捉不住呀!”
男孩拆開最後一塊榫卯,少年老成地看著小姑娘歎了口氣:“你乾嘛一大早就來捉春光?”
“阿爹對阿娘說春光難得呀。阿娘叫了太醫爺爺,要喝好苦的藥。我捉住,藏起來,難得看到的時候給阿娘看,阿娘不就會高興了嗎!”小姑娘得意地搖頭晃腦,辮子上的珍珠跟著晃蕩。
“阿爹不是那個意思。”男孩有點兒無奈道。
“那阿爹是什麼意思?”小姑娘登時瞪大了眼睛,一臉不可置信的模樣。
男孩一時啞然,小姑娘立刻逮住一旁正打算悄悄溜走的人:“阿梨姑姑!你來的正好,阿爹跟阿娘說春光難得,是什麼意思呀?”
小姑娘正是謝珠藏和玄玉韞的長女玄持盈,而男孩正是他們的長子玄臨深。
玄持盈這張小臉,跟謝珠藏恍若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任是誰都不忍心駁了她的意思。
隻是這“春光難得”又的確不好皆是,阿梨隻好停下了腳步,心裡大不敬地腹誹了玄玉韞幾句,含糊地對玄持盈道:“就是春光很難得的意思。”
玄持盈苦惱地撓頭:“春光很難得的意思是什麼意思?”她覺得好像哪裡不太對,但是又一時反應不過來到底是哪裡不太對。
玄臨深老成地歎了口氣,對玄持盈承諾道:“一會兒我帶你去捉。”他說罷,又問阿梨:“阿梨姑姑,阿娘沒事吧?”
阿梨一聽,臉上喜笑顏開:“是天大的喜事兒,婢子方才正是去給宮裡報喜呢。”
“是什麼天大的喜事兒?”玄持盈登時就放下了執念,興高采烈地問道:“是阿娘要生弟弟妹妹了嗎?”
阿梨笑著點頭。
玄持盈嘩啦一下就高興起來,她從椅子上滑下來,跑到玄臨深身邊去拽他的衣角:“哥哥哥哥,快點跟盈盈去捉春光呀!”
玄臨深的唇邊含了無奈又包容的笑意:“阿梨姑姑,勞駕叫人把阿爹的袍子拿來。你就去阿娘跟前伺候吧,一會兒我跟妹
妹去看阿娘。”
“咦。”玄持盈困惑地從玄臨深的身後冒了個頭:“拿阿爹的袍子作甚呀?”
玄臨深從椅子上站起來,低頭幫玄持盈扶正了頭上的珍珠發帶:“幫你捉春光。”
*
阿梨笑著走進房中,對謝珠藏稟告道:“婢子打發人去宮裡頭報喜,聽說殿下一聽就喜得掉了筆,命婢子回來大賞。隻是殿下國事繁忙,脫不開身。陛下更是連說了三個好字,太醫說,就連喝藥都有力氣了許多。”
謝珠藏本正推開窗戶,溫柔地看著在亭子裡玩鬨的兄妹倆,聞言看著阿梨輕歎了一口氣:“父皇要是能日漸好起來,就是天大的喜事了。”
阿梨神容微斂,無聲地搖了搖頭。
或許是番木鱉和雷公藤混合的毒藥,到底是拖垮了玄漢帝的身子。玄漢帝自從謝珠藏和玄玉韞大婚之後,身體就每況愈下。而今,更是將大部分的事務都交由玄玉韞在文華殿處理。
饒是玄漢帝能活動的時候,也大多站在那幅《春日宴》前,隻靜靜地看著,什麼話也不說。不過,他很喜歡玄臨深和玄持盈。謝珠藏每次帶他們入宮,總能收一大堆賞賜回來。
謝珠藏心中感慨萬千,也沒有說話,隻安靜地看著玄臨深和玄持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