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脆的鼓掌聲響起,蘇胭拍完掌:“條理清晰、邏輯嚴明,你非常適合去當說客。”
然後她抬腿:“我就先走了,下次有事再叫我。”
蘇胭沒瘋,謝和璧說得再天花亂墜,她也不可能撕毀魔契,活著不好嗎?
她掙脫開謝和璧的手,謝和璧的臉沉默在陰影中:“抱歉,你現在走不了。”
幾乎是他話音落下瞬間,整個孤月峰宮殿的大門全部關閉,一望無際的黑暗侵蝕孤月峰,緊接著,明燈亮起,室內重新亮如白晝。
蘇胭:……
她轉過頭,望著謝和璧那張謫仙般的麵孔:“何苦至此?你喜歡我哪裡,我改?”
謝和璧不見傷感,卻道:“不要說這種話。”
他心悅蘇胭不假,對心中人無限體貼不假,但謝和璧自有驕傲,這種話他不想聽,也就坦蕩告訴蘇胭,不要再說。
他很真誠,連蘇胭都會被感染到的真誠。
蘇胭也格外正色,不再武斷躲避:“剛才我的話並非羞辱你,而是我認為你是一名非常優秀的修士,我認識你以來,你練劍的時候多,用劍的時候少,我對你的判斷並不基於一個劍主的名頭,而是基於你本人。”
在山河陣內,麵對青龍時。
在若水居內,麵對狐鬼王時。
麵臨弱者時的一切行為均不足以判定此人,但麵臨青龍狐鬼王這樣的至強,以弱對強,不卑不亢,遊刃有餘才是一名修士真正難得的品質。
正因此,蘇胭頗覺可惜。
“以你之質,不該被情愛束縛,以你的性格,也不該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對於修士來說,趨利避害是本能。”為什麼要因為那種事情,在兩害相權中取輕的那方呢?謝和璧如明月之姿,這樣做,實在如同明月上蒙塵翳。
明明可以作壁上觀。
謝和璧靜靜聽完蘇胭的話:“我無法苟同。”
“你認為修行是為了什麼?”謝和璧問,他們的談話不知不覺間進入論道環節。
謝和璧率先道:“我先拋轉飲玉,有修士認為,修習是為了長生。但我認為長生也有區彆,水中龜可活千年萬年,又哪有修士願意做水中之龜?”
“我修習,是為了探索大道奧秘,一切來源於我心中的求知欲,這是一個滿足自我的過程。俠者行俠,固然仗義,也是滿足自身行俠仗義兼濟天下的誌向,惡者行凶,是為求得一己私欲。廟宇高僧,探求佛法,也是源於對佛法、對認識自己的渴求。”
“你剛才說,我不該被情愛所束縛,但在我看來,我不過是追求我想要的東西,和俠者行俠、惡者行惡、修士修道一樣。無人修道是為了徹底束縛自己,修士自我約束九成,求一成的肆意。”
“而你,並不在我約束放棄的範圍內。”
蘇胭仔細聽完謝和璧的話,謝和璧並不是那種以放棄、少欲而自我標榜的人。
作為世家子弟,他從小接受的教育就是得到。在失去與得到中求一個平衡,現在,他選擇了得到。
蘇胭隱有所覺,她眼前好似有什麼東西豁然開朗,不隻是對謝和璧情感的正視,也是自我道心的再次溯練。
謝和璧這時問:“蘇姑娘認為的道是什麼?”
他有一雙能看破天下道種的眼睛,但獨獨看不破蘇胭的道。
那裡有光,有暗,夾雜成一團,十分雜亂。但確實是早生出道種萌芽的氣息。
蘇胭拿起魔刀:“這就是我認為的道。”
說完,她卻垂下眼眸,不夠,不夠完備。
她認為魔刀是自己的道,因為魔刀的一切都可以用契約來完成,任何情感、愛恨、財帛,到了魔契中都能變成公平交易的籌碼。
無論是南寧州那些宗門的落井下石,還是青鳳門的叛離,都隻是籌碼。
但現在,蘇胭發現不夠,她好似忽視了什麼。
蘇胭長舒一口氣:“你贏了,魔契我可以撕毀,比你自己毀約時的反噬會來得稍微輕一些,但微乎其微,你確定不找個醫修在旁邊?”
塵埃落定,謝和璧達成所願,這昭示蘇胭至少正視了他們這一段或許你追我逐、開始得並不美妙的感情。
“不必要醫修。”謝和璧說,“這樣的情況,找醫修無用。”
他自己修煉更快,每一次從零到有,都是太上玄微道對自己認識加深的一步。雖然痛苦,但大有成效。謝和璧足足九次從零到有,前九次是修九轉元嬰,最後這一次,是出於自己想要。
蘇胭尊重他。
她道:“我先去叫虛空獸來,有他在總要好些。”
“好。”蘇胭的態度柔軟許多,謝和璧並不戳破,蘇胭很快把虛空獸帶來。
魔契撕毀前,蘇胭看到魔契上的印已經越來越淡,這說明謝和璧自己衝破魔契隻是時間問題,這的確是當下的最優解。
蘇胭狠下心,手中燃起火焰,魔契上的印越來越大,肆虐的魔煞氣衝破鎮壓,謝和璧的名字在其中黑如深夜。
瞬間,天地變幻。
蘇胭沒法看到謝和璧現在是什麼模樣,他並不讓自己的失態顯露在蘇胭麵前,已經再度進入虛空獸的暗空間。
孤月峰的動靜引來守衛,他們本要衝進來,被謝和璧早準備好的劍陣攔下。
蘇胭在黑暗中,沉默,她能聽到自己的心跳,也能感受到魔氣在另一顆心臟裡肆虐出的鮮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