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隻是單純的對花滑的一腔熱愛。
都在推著他,推著他不要停下。
退賽就會浪費一年的時間,他已經十五了,真的耽擱不起。
但這些心裡話,淩燃也實在說不出口。
說出來甚至很可能會引人發笑。
聽起來就很幼稚很中二的樣子。
畢竟,淩燃是誰,臉能有那麼大?
張口閉口就敢說自己想替明清元挑起華國男單的擔子?
國內除了明清元,又不是沒有其他男單。
隻是說其他人實力稍微不濟,站不到國際賽事自由滑的冰場上,但他們年紀更長,訓練時間更長,現在就能穩穩壓淩燃一頭的又不是沒有。
淩燃現在能做的真心不多。
他隻是想穩穩地按照心裡的規劃一步步往上走。
而擺在麵前的,就是眼前f國站的分站賽。
他想拿到積分,他想去參加總決賽。
不知道為什麼,淩燃隱隱有預感,這次的總決賽,對他意義重大。
甚至可能會產生難以預計的影響。
再說了,他又不是摔斷了腿,隻不過是小小的扭傷而已。
淩燃不由自主看了眼明清元鋼釘可能鬆動的左腿。
明明這才是更嚴重的隱患。
明清元登時就察覺到了,眼一瞪他,“你看我乾嘛?我腿又沒有受傷,肯定能上。”
他心虛地把自己的左腿往被子裡藏了藏。
明清元是在場的人裡,唯一一個從頭到尾都沒有勸過淩燃不去參加比賽的人。
雖然他跟淩燃相處的時間沒有薛林遠或者霍聞澤的時間長,但是明清元就是相信淩燃一定會去參加自由滑的比賽。
不為彆的,就為少年提起花滑時眼裡的那點光,心裡的那股勁兒,明清元就敢打賭,淩燃一定會去參加自由滑比賽。
誰說話也不好使。
薛林遠不行,霍聞澤更不行。
明清元雖然大大咧咧,但看人很準。
淩燃這個哥哥雖說看起來脾氣冷硬,獨斷專行,但並不是那種完全不顧及彆人想法的封建大家長。
果然,跟淩燃那雙黑白分明,紋絲不讓的眼瞳對視一會兒,霍聞澤揉揉眉心鬆了口。
“冰刀的事我會儘快查出結果。明天我也會讓助理帶上醫生在場邊候著。”
這就是鬆口答應了,淩燃眼裡當時就有了光。
“謝謝聞澤哥。”
薛林遠唉了一聲,也沒再阻攔。
阿德裡安看到報道說淩燃還要繼續比賽時,當時就狠狠地嘶了一聲,“淩好像真不怕疼!”
竹下俊正在輔助他壓腿,聞言抬起了頭。
“淩燃君會是一個優秀的對手,你明天一定要全力以赴,這是對對手的最大尊重。”
阿德裡安齜牙咧嘴地點了點頭。
壓腿真的好疼。
他嘶嘶地倒抽涼氣,但是想到淩燃今天很輕鬆地劈成一字馬的場景,馬上又咬著牙堅持下來。
淩很優秀。
對手很優秀,那他也要更努力才行!
阿德裡安齜牙咧嘴地給自己打氣。
第二天的自由滑,阿德裡安一到賽場就在四下張望,果然就在後台看見了那道修長挺拔的少年身影。
“淩!”
金發少年開開心心地湊過去打招呼,卻在看清楚淩燃腳踝上一層層的繃帶啞了聲,“你的傷看上去很嚴重的樣子”
淩燃在做熱身,“還好,並不是很疼。”
薛林遠簡直恨不得拿麵鏡子給這個小兔崽子瞅瞅。
不疼?
不疼你會滿頭大汗嗎?
會麵色蒼白嗎?
嘴上說的夠硬氣。
其實還不是疼的要命!
疼就直說嘛,非要忍著,是怕他會心軟怎麼著?
薛林遠心疼著,將手機點開到貓和老鼠的界麵遞給了淩燃。
“先歇一會,離你上場還早!”
竹下俊的目光也在淩燃的腳踝上轉了一轉。
他的受傷經驗也很豐富,輕而易舉就能判斷出淩燃的大概傷勢。
總之絕對不像少年嘴上說的那麼輕鬆。
“明清元應該會很高興。”
高興他那份堅持與熱愛後繼有人。
竹下俊微微笑了起來,這位前任世界冠軍頭一次那麼認真地正視眼前這個年紀不大的少年。
卓越的天賦,堅忍的心性。
淩燃會走得更高更遠,會成為一個傳奇嗎?
竹下俊也有些期待。
淩燃客氣地笑了笑,繼續自己的熱身。
上場之前,他習慣心無旁騖,並沒有與人交談的習慣。
自由滑的排序是按照短節目的成績。
淩燃的分數僅次於阿德裡安,所以排在倒數第二個出場。
照例的六分鐘練習之後。
“要不,咱們打一針封閉吧。”
薛林遠心疼地給淩燃擦了擦疼出來的冷汗。
“我吃了止痛藥了。”
淩燃其實也不太想打封閉。
封閉針終究不是長久之計,他的傷很輕,止痛藥的效果就很明顯,隻有在跳躍這種受到極大衝擊力的時候疼痛感才會明顯。
他低頭專心致誌地係鞋帶。
新換的冰刀是另外一個頂尖運動品牌,雖然比不上IR,但也勉強過得去。
兩者刀刃打磨的弧度相近,適應起來不難,他剛剛在場上試了試,也還可以接受。
最起碼不會有刀刃變形的後顧之憂。
淩燃摒棄腦海中的猜測,往椅背上一趟,專心在腦海中回想重複自己接下來的節目。
他今天狀態不太好,分不出心神去關注彆的選手的表現,倒不如好好回憶一遍自己的節目,務求上場後發揮得更好。
薛林遠心裡那叫一個愁啊。
他看著淩燃明明沒有動,額角卻不斷滲出的津津冷汗,恨不得立馬叫停。
都這樣了,怎麼能繼續上場?
可淩燃的脾氣也是真的倔。
十頭牛都拉不回來的那種。
平時倒還好說話,隻要一涉及到花滑上的事,主意那叫一個正,根本就不帶聽勸的。
一會兒可千萬彆出意外啊。
薛林遠也不求淩燃表現得多出彩,最最起碼的,咱彆受傷就行!
淩燃閉著眼,一遍遍在腦海中回憶自己接下來的編排。
直到被薛林遠推醒,才走到冰場邊開始熱身。
下一個就是他了。
少年深深呼出一口白氣,翹了翹嘴角。
退下場的運動員都忍不住被這個燦爛明亮的笑容閃了一下,反應過來之後笑著衝淩燃豎了豎大拇指。
他可是全程看了昨天的短節目,也看到了報道,這個來自華國的少年都受了傷還堅持上場,真得很堅強!
淩燃禮貌地點了點頭。
報幕的廣播聲一響,他踏著冷風滑了出去。
觀眾們的歡呼鼓掌聲立即響遍全場。
不少媒體立刻將攝像頭對準場地中央那個一身青綠考斯騰的少年。
淩燃昨天那麼一摔,從某種角度上,也算是出了名了。
所有人都很好奇,這個年紀輕輕卻心性堅忍的華國少年能為大家帶來怎樣精彩的節目。
轉播鏡頭裡。
男主持人已經心服口服,“我聽說淩昨天受了很重的傷,但他今天依然站在了賽場上,我很期待他接下來的表現。”
女主持歎口氣,“成年組的比賽裡,明也受了傷,青年組的比賽裡淩也受了傷,但他們都能堅持帶傷上場,這真的很令人敬佩。隻是他們的受傷真的很令人惋惜。”
男主持聳聳肩,“或許是運氣不好吧,但這真是一件遺憾的事情。”
遺憾嗎?
當然遺憾了,好不容易站到國際的賽場上,卻無法發揮出自己真實的水平,哪個運動員不會感覺遺憾?
但遺憾已經鑄成,淩燃也隻能儘力挽救。
生機勃勃的小提琴聲一響,他隨著節奏滑了出去。
一上來就是一串令人眼花繚亂的漂亮步法。
流暢絲滑的步法踩準每一個節拍,將所有觀眾都帶進了獨獨屬於夏日的清涼世界。
少年如風遊走,冰上接連不斷的白色劃痕醒目又清晰。
裁判組紛紛打出了不錯的分數。
“哦,淩的自由滑難度更高了,步法的編排十分緊湊!幾乎沒有喘氣的機會!”
男主持目不轉睛。
女主持也盯緊屏幕,“喬克塔,夏塞步,轉三……哦,他還會帶給我們什麼樣的驚喜呢?等等,他是不是要——”跳躍了?
女主持人的話還未出口。
冰上纖長的身影一個後滑,左腳一崴,右刀齒點冰高高跳起。
少年在空中旋轉。
薛林遠的心都提起來了。
所有知道這個華國選手受傷的人的心也都懸了起來。
他們都憋著一口氣。
卻隻見少年在空中繞著筆直軸心,不到一秒的時間,足足擰轉三圈。
唰得一聲,穩穩落冰!
第一個跳躍,難度很高的3lz跳。
他立住了,沒有摔!
在受傷的情況下!
觀眾們立刻鼓掌歡呼。
薛林遠狠狠地咬了下牙,眼圈都紅了。
淩燃居然跳得那麼穩,那麼乾脆利落地落冰。
那可是超過自身體重好幾倍的衝擊力。
這得有多疼?
後麵可還有好幾個跳躍呢!
薛林遠突然就後悔了,他甚至現在就想上場將淩燃揪下來。
不跳了,咱們不跳了行不行?
那得有多疼,封閉針都未必能阻斷全部痛感,更何況是止痛藥呢?
他死死盯著冰上的少年,隻等淩燃一露出異樣,就馬上下場背人。
轉播屏幕後,主持人也很驚訝,嘖嘖稱奇。
“淩真的受傷了嗎?”
“如果不是看見他摔倒,我真的很難相信右腳受傷的人還能跳出這麼漂亮利落的3lz!”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冰上的那道身影。
淩燃也不負眾望。
隨著琴弓一連串的輕顫。
他再度縱身跳起,在半空中如花綻放,乾脆利落地完成了自己的第二個跳躍。
是一個近乎完美的2a!
輕鬆又自如,跳起前甚至還使用了高難度的步法進入!
所以輕輕鬆鬆就得到了裁判們的goe加分!
“哇,這可真是太完美了!”
“是啊,比淩昨天的那個2a軸心更穩,落冰的姿態也更輕盈!”
已經被淩燃吸粉,昨天刷了好幾遍淩燃短節目視頻的女主持人忍不住笑,“這就是傳說中的越戰越勇嗎?才過去一夜,淩的表現看上去比昨天更從容了!”
阿德裡安埋頭到竹下俊的懷裡,代入一下自己,就忍不住地倒抽涼氣,“教練,淩傷得那麼重,他真的不疼嗎?”
阿德裡安淺藍的眼裡滿滿的疑惑。
“怎麼可能不疼?”
竹下俊被弟子的天真打動,目光深深望向冰上輕盈地由一個結環步躍入旋轉的身影。
少年的手臂儘力地舒展開,從肩後握住了自己的冰刀,柔韌的腰身和長腿圈出其他人難以企及的圓潤弧度。
這是一個超出常人極限,有著十分甜美的甜甜圈。
青綠的考斯騰緊緊包裹著少年舒展的身體,衣褶裡藏著水鑽的碎光隨風拋灑,幾乎叫人疑心,是九天銀河流淌的星光正在從高速旋轉的少年身上逸散。
冰上的身影仿佛在發光。
觀眾們目不轉睛,都被這個甜甜圈所征服。
跟淩燃的甜甜圈比起來,前麵那些選手的做的都是什麼玩意,不夠圓,抬起的腿也不夠高。
這才是甜甜圈本圈!
不知不覺間,所有人的眼光水準都被場中的少年拔高。
淩燃對此一無所知。
止痛藥的作用根本不足以讓他抗住落冰時的衝擊。
腳踝不間斷傳來的劇痛幾乎要奪取他的全部心神。
正常人早就該停下了。
但怎麼可以停下?
怎麼能停下?
他已經站在冰上,就絕對沒有退下去的道理!
淩燃咬牙俯下腰,從身前提起自己的足尖,整個人仿佛從腰間被彎折成筆直的兩段,折成A字。
彎下的腰筆直,立著的腿也筆直。
這是跟甜甜圈的圓潤完全不同的美。
鋒芒畢露,充滿力度。
“很漂亮的A字轉!”
男主持讚歎,“淩的旋轉就跟他的跳躍一樣讓人挑不出毛病!”
纖長柔韌身形隨風變刃,在冰上輕輕搖晃著。
音樂很快進入到第一個小高潮。
等待十七年的蟬終於第一次破土而出。
少年的雙腿分成八字,縱身躍起。
一圈,兩圈,三圈。
三周轉!
女主持驚呼,“這是一個3s!”
還不等她的話音落下,冰上的身影隻短暫地與冰麵接觸一刹,又高高躍起。
躍起前雙腿交叉,顯然是一個lo跳!
“3s2lo的連跳嗎?”
男主持嘖嘖稱奇,“lo跳的難度很高,這種連跳安排在這個年紀的小選手中一般很少見啊。”
女主持滿心滿眼都是冰上的身影,“連續兩次跳躍,兩次落冰衝擊,淩受傷的右腳還好嗎?”
答案當然是不好。
一次跳躍的時間很短,三周跳也就零點幾秒的時間。
連續的兩次跳躍,也就是淩燃的右腳踝會在不到三秒的時間內承受兩次劇烈的衝擊。
怎麼可能會好?
疼。
疼死了!
淩燃其實很怕疼。
他小時候吃了很多苦,最怕的就是疼。
但比起疼,他還有更怕的東西。
他怕自己會輸,怕自己會後悔,怕自己畏畏縮縮拿不出真正的實力,更怕自己辛辛苦苦那麼多年卻因為懼怕疼痛而無法儘情展現全部的自己!
那可比疼痛可怕得多。
是午夜夢回都會被滿頭大汗嚇醒的程度。
可他還有更難的難關在前麵。
那組名為夾心跳的三連跳躍。
他要在短短幾秒內,再承受足足三次遠超自身體重的衝擊。
四周跳需要躍起的高度更高,落冰時腳踝受到的衝擊力隻會更強。
他的腳還能撐得住嗎?
淩燃自己也不知道。
但他絕不會退縮。
小提琴的聲音流淌清亮。
蟬艱難地躲避天敵爬上枝頭。
這是它生命裡最後的鳴唱。
少年目光堅定,左腳刀齒輕輕點冰,奮力一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