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燃愣了愣,卻不知道怎麼安慰。
他拿到過很多個亞軍。
但有時候他甚至希望自己從來沒有拿到過。
如果他從來沒有拿到過亞軍,如果他從來沒有離冠軍那麼近過,或許他反而不會那麼失落。
那麼近,又那麼遠,就仿佛是一道天塹。
收銀員。
淩燃至今還記得那些冰粉是怎麼調侃自己的。
這三個字,就像是一道恥辱的烙印。
永遠拿不到冠軍的亞軍,注定是一個失敗者,他自己在心裡也是這樣認為的。
“你覺得我失敗嗎?”
明清元就好像是有讀心術一樣又問了一句。
淩燃抬起頭,愣了下,才緩緩地搖了一下頭,
他怎麼會覺得明清元失敗呢,
明清元一個人扛起華國男單的大旗那麼多年,吃了那麼多的苦,受了那麼多的傷。
誰都不能否認他對華國男單的貢獻。
即使明清元的確沒有拿到過優異的成績,但那又怎樣?他對華國男單的貢獻是難以估量的,怎麼能說他是一個失敗者呢。
“明哥,你已經做得足夠好。”
淩燃發自內心地說。
明清元卻懊惱地撓了撓頭,他想說的明明不是這個,怎麼反倒成淩燃安慰他了。
他歎了口氣,語重心長,“我以前也總覺得拿不到冠軍的都是失敗者,而我就是這些失敗者中的一員,甚至比他們更失敗。”
“整個華國,整個國家隊,所有的資源都向我傾斜,可我還是拿不到冠軍。不止辜負了觀眾對我的期待,更是辜負了陸教,周教,楊教他們,甚至還有wb上日日來主頁打卡的粉絲。”
明清元說到傷心處,忍不住苦笑一下。
“可我就是做不到啊,淩燃,我很努力了,但我就是做不到,這就沒有辦法了。可我努力去做過了,就從不會後悔。你不一樣,你有天賦,還年輕,才十五就已經拿到過華國站的冠軍,一次失敗對你來說並不算什麼,你還有很多機會,隻要你不放棄,將來一定會拿到很多個冠軍。”
“所以一定不要對自己失去信心。”
明清元熱切地看著他,就像是已經看見淩燃站到更多更高的領獎台上一樣。
淩燃這下可算是知道,原來明清元這些沒頭沒腦的話,原來是在試圖安慰自己。
雖然沒有安慰到點子上。
但這份心意他心領了。
他虛心地點了點頭,看得明清元滿懷欣慰。
明清元用力將自己抱了幾天的狗狗丟到淩燃懷裡,“我可是在網上跟那些黑子打了賭,賭你以後會拿到很多很多個冠軍,你可千萬不要讓我輸得太難看啊!”
明清元笑容滿麵的,就好像剛才那個無意間暴露出自己頹唐無望一麵的人不是他一樣。
淩燃抱緊還帶著餘溫的玩偶,也彎了彎唇。
“好。”
他鄭重地應下了明清元的囑托,認真的樣子就像是記到了心裡。
明清元登時就高興起來,正要再說什麼。
敲門聲突然響起。
竹下俊帶著垂頭喪氣的阿德裡安推門進來。
竹下俊顯然是奔著明清元來的,對淩燃點點頭之後,就坐到了明清元的床邊。
“今天還好嗎?”
明清元晃了晃打了石膏的手,“老樣子,但也還好,反正不影響上冰。”
竹下俊習慣了他吊兒郎當的樣,笑了笑,湊近了些,從背包裡掏出平板點開視頻,將近來自己琢磨出的技術上的細節跟明清元分享。
他們是多年的好友,習慣一起分享這些關於花滑上的問題。
明清元一遇到正事,神色就正經起來。
他的世界排名雖然靠後,但本身技術水平可圈可點,跟竹下俊談的有來有往。
阿德裡安則是磨蹭到了淩燃身邊。
“淩,給你!”
金發少年垂著頭遞來一個盒子。
淩燃有些意外,“這是什麼?”
阿德裡安也不吭聲,把盒子打開推到他麵前。
是這次比賽的金牌。
淩燃因為受了傷,再加上本人意願不大,缺席了這一次的頒獎儀式。
那枚銀牌還是霍聞澤讓助理給他送來的。
現在已經被他丟進了行李箱的角落。
“這是做什麼?”
淩燃難得地摸不著頭腦。
“它應該是你的!”
阿德裡安抽了抽鼻子,他一開始還挺高興,可後來越想越難受。
他反反複複地看了淩燃的視頻,一閉眼就是自己那個糟糕的4t,如果不是淩燃受了傷,自己怎麼可能會拿到這枚金牌。
他簡直覺得自己是一個可恥的撿漏者。
淩燃都要被阿德裡安逗笑了。
從沒聽說過金牌還有相互讓的。
“你很優秀,”淩燃將盒子蓋好,塞進了阿德裡安的懷裡,“所以要相信自己,我們總決賽見,到時候我一定會全力以赴的。”
阿德裡安的眼睛一下就亮了起來。
這小孩的心性簡單,高興與難過來得快去得也快。
“那我在總決賽等你!”
他迫不及待地豎起了自己的手。
淩燃頓了頓,被阿德裡安亮晶晶的眼睛望著,也就伸手擊了過去。
說實在的,他對阿德裡安很有好感。
確切來說,他對一切熱愛花滑積極進取的選手都很有好感。
竹下俊看見這一幕,對明清元笑笑,第一次主動提出,“不如我們再打個賭?就賭大獎賽總決賽,他們倆誰能更勝一籌?”
明清元眼睛一下就亮了。
“好啊!我還是賭淩燃贏!”
竹下俊也伸出手,等明清元迫不及待地擊打上去,才笑笑,“我還是看好阿德裡安,但淩燃君應該也會站到領獎台上。”
明清元嘴一撇,“那就讓我們拭目以待好了。”
他嘿嘿笑著,卻沒有了上一次打賭時的急切。
淩燃是什麼性子?能力又如何?
他已經摸得一清二楚。
退一萬步講,即使,他是說即使,大獎賽總決賽淩燃沒有拿到冠軍,那麼下一次的比賽,下下次的比賽,他肯定能拿到。
淩燃不止有天賦,身上更是有一股不服輸的韌勁。
憑借這兩點,他一定能走得更高更遠。
明清元相信自己的眼光。
他甚至覺得自己已經看見華國男單的未來,整個人都變得心態平和,甚至還有點想提前退休。
唉,可惜還不行。
淩燃還太小,還沒有升組呢。
他還得撐著老胳膊老腿去拚死拚活地去掙另一個名額。
明清元無比幽怨地看了淩燃一眼,恨不得現在給他喂點兒什麼能快速增長的藥,一口氣把他打包送到世錦賽的舞台上,將自家這大寶貝展示給全世界看看。
他們華國也有這麼優秀的運動員!
淩燃被他的目光看得毛毛的,總覺得明清元像是想把他給論斤賣了。
竹下俊和阿德裡安坐了沒多大會就離開了。
他們離開之後,好一會兒薛林遠和霍聞澤才一道回來。
兩個人的臉色都不太好看。
薛林遠手裡還拎了一個文件夾。
“冰刀金相組織檢測的報告出來了。”
他像是在極力壓製自己的憤怒,下手卻重重地把文件夾拍到了桌上。
“你們倆的冰刀跟其他人的冰刀使用的材質都有細微的區彆,徐助理找了老技工師傅看過,老師傅說這兩雙冰刀的加工工藝和手工打磨也有問題,一看就是功夫不到家的新手。”
“隻有我們倆?”
淩燃皺了下眉。
這句話一下就觸到了薛林遠的痛處。
他從拿到報告開始就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這會簡直要氣炸了!
“不止你們倆,整個華國,供應給華國的整個供應鏈運輸的都是這種次品冰刀!但m國和e國的就沒有這種問題!IR分明就是看人下碟!”
霍聞澤臉色很冷,冷得都凝了霜。
“我已經打電話給國內的律師團,他們會就冰刀的質量問題起訴IR,一定會給你們討個公道。”
淩燃的臉色還算平靜,畢竟這件事也算是在他意料之中。
認真說起來,他前世並不是沒有見過類似的事,隻是沒有發生在他身上。
當時與他關係很不錯的一個滑雪運動員就是因為滑雪板的問題,在U型池比賽時當場摔斷了脊骨,從此都站不起來了。
即使拿到豐厚的補償,可淩燃去探望時就發現他整個人精氣神都散了,沒過多久,就聽說他尋了短見。
明明才二十出頭的年紀。
他的父母都哭成了淚人。
可年輕鮮活的生命卻再也回不來了。
淩燃眉心漸漸皺起,沒想到有一天,這種惡劣的事居然也會發生在自己和明清元身上。
明清元則是整個人都不好了。
他因為這次摔倒受了傷,原本還以為隻是自己的運氣不好,技術沒到家,沒想到居然可能是受到這種本可以避免的原因的影響!
“明明在華國的價格比國外還高了一截兒,居然還會賣次品給我們!”
明清元氣的連話都說不好了。
病房裡的每個人都很生氣。
可生氣之後,心頭湧上的就是一股濃濃的悲哀。
這種事兒還少嗎?
那些國外傲慢的頂尖品牌,在本國和國外,尤其是在華國內外奉行兩套標準的,還少嗎?
隻是誰也沒想到連這種頂尖的運動品牌也會看人下碟!
“一定要起訴他們。”
薛林遠氣得手都在抖。
怎麼能不氣?
如果不是冰刀的問題,淩燃會摔嗎?
如果他短節目不摔,自由滑至於吃這麼大的苦頭嗎?甚至還丟了金牌!
他可比誰都知道,淩燃打骨子裡對金牌是多麼的執著。
金牌簡直就是他的命。
還有明清元,這可是他們華國男單的一哥。如果這次真的傷到腿骨,華國男單的未來不都被IR葬送了嗎!
冰刀,隻是一雙冰刀!
誰能想到居然是一雙冰刀!
薛林遠狠狠喘一口氣,立刻就出門給圈內的朋友們打電話。
使用IR冰刀的運動員不在少數,他必須儘快通知所有人小心檢查。
霍聞澤看向淩燃,“阿燃,你怎麼想?”
他對明清元的遭遇不感興趣,更在乎的是淩燃的意見。
淩燃能有什麼意見,他當然要為自己和明清元討回公道。
更何況,IR既然敢做這種事情,一定不是頭一回,國內不知道有多少男單還用著IR的冰刀。
或許不止是男單,像速滑,冰舞這些項目也都會用到冰刀。因為IR的盛名在外,它家的冰刀幾乎可以說是運動員人手一雙。
這都是隱患!
是可以斷送他們職業生涯的隱患。
對於職業運動員來說,IR此舉,跟奪人性命沒有什麼兩樣。
淩燃組織了一下語言。
“不止要起訴,還要將消息和證據儘快公布出去。”
也算是給所有購買和使用IR冰刀的運動員都提個醒。
他不怕跟IR對上,怕的是還有更多運動員不知不覺間吃了這種暗虧。
輸了比賽還是小事,如果受了很嚴重的傷,傷到了骨頭,再也上不了賽場。那麼多年的辛苦和努力都會被付諸流水。
這是任何一個運動員都無法承受的後果!
淩燃越想臉色越冷。
“越快越好。”
不能讓IR再害人了。
霍聞澤點了點頭,他讚成淩燃的提議。
於是,霍家律師團起草的起訴狀很快被投遞到IR總部,也即是s國首都的法院。
IR法務部的人接到告知書,當即就傻了眼,法務總監意識到這不是一件小事,立刻就趕到了副總經理的辦公室。
IR的副總經理愛德華叼著雪茄在跟分區經理視頻,一副上流社會老派紳士的派頭,聽到有人用冰刀的質量問題起訴他們,當時就笑了出來。
“哦,我們的冰刀有問題?我們可是最頂尖的運動品牌,怎麼有人敢說我們的冰刀有問題!”
“讓他們儘管去告!勝利,始終會在我們這邊。”
法務總監不懂技術上的事,視頻的分區經理聽到這話登時就是臉色一僵。
他是愛德華的心腹,說話自然不會藏著掖著。
等法務總監一退出去,就火急火燎地提醒道,“您忘了嗎,我們的技術部門的確是有兩套不同的質量審核標準啊!”
愛德華咬著雪茄,“那又怎樣?即使是第二套標準,也是在行業標準之上的,而行業標準,也是我們牽頭製定的!不管怎麼樣,道理都在我們這邊。”
他很傲慢,也很自信。
“除了我們,那些運動員還能拿到那麼好的冰刀?”
分區經理是實打實從底下提乾上來的,對於愛德華這種憑借姓氏就能空降領導層的酒囊飯袋打心眼裡看不起。
也就是愛德華耳根子軟,容易被煽動,才會願意為他效命。
可沒想到愛德華居然會拿IR的聲譽開玩笑。
這是標不標準的事嗎?
一旦品牌的聲譽壞了,帶來的損失是無法估計的!
分區經理想了又想,還是撥通了總經理的電話。
得了指令後,就打電話給正在f國與安德烈接洽談合作的下屬。
弗雷德,也就是淩燃在觀看明清元短節目時,在後台看見的那個西裝革履,拿著公文包等著與成年組選手安德烈會麵的生意人。
一接到電話,就知道大事不妙。
他略一打聽,就知道這回出事的是華國一哥明清元和一個華國青年組最近才橫空出世的小將淩燃。
華國的冰雪項目弱勢,但是華國的運動員向來難纏。
他們大多歸屬於華國國家隊,隸屬於體育總局管轄,跟其他國家那些跟俱樂部簽約,用錢就能壓下去的運動員根本不一樣!
他們似乎擁有某種奇怪的信念感,並不容易被金錢打動。
再有就是,明明兩套標準運作了這麼多年都沒有出亂子,這回怎麼就一下子連著出了事?
弗雷德一想到安德烈獅子大開口,將代言的費用提高了好幾倍,再一想到這回總部將解決這件事的任務都壓給了自己,就捂著額頭猛灌了一口紅酒。
不管怎麼樣,還是得硬著頭皮上。
第一天一大早,他就趕到了明清元和淩燃所在的醫院。
弗雷德的態度很好,上來就表示了自己的歉意。
他言辭懇切地保證IR絕對沒有偷工減料,隨後就掏出法務部連夜擬好的合同,言之鑿鑿地保證道。
“如果兩位願意將此事壓下並撤訴,我司願意以人道主義援助的名義,擔負起兩位入院以來的所有花銷,以及精神上的援助。”
應該會答應吧?
弗雷德樂觀地想。
運動員的職業生涯就那麼長,都是吃青春飯的,傷痛卻是要跟他們一輩子的。總部這次下了血本,這麼一大筆數字,還能封不住他們的口?
聽說華國的運動員並不能拿到很多的報酬。
弗雷德眼巴巴地望著,目光主要集中在明清元身上,並沒有在意到,明清元身邊那個年紀輕輕的少年已經認認真真地將合同全部看了一遍。
明清元簡直都要氣笑了。
他家裡不缺錢,要不然也不會用得起IR高端定製產品線的冰刀。
IR這是什麼意思,拿錢砸他嗎?
明清元的通用語說得不太好。
他皺著眉,正要彆扭地開口,坐在他身邊的淩燃就將看完的合同合了起來。
少年一口流利的通用語,言辭很客氣,話意卻很堅定。
“很抱歉,弗雷德先生,我們並不打算接受貴司的提議。”
淩燃神色很平靜。
其實心裡有火在燒。
IR這是什麼意思,打算將這件事壓下來,用金錢買通他和明清元封口嗎?
弗雷德一下就傻了眼。
他暗示性很強,“不如兩位再看看合同上可以提供的補償數字。”
真的是很大一筆錢。
如果是他,說不定就要心動了。
反正這兩個運動員又沒有真的受很嚴重的傷,收下這筆錢,當做什麼都沒有發生,IR甚至還可以免費提供更好更完美的冰刀給他們。
隻要他們守口如瓶,權當沒有這回事。
淩燃卻還是搖了搖頭。
“弗雷德先生,這不是錢的問題。”
弗雷德擰住了眉,冷笑一聲,“那你們想要怎麼樣?”
難道是想跟安德烈一樣,要更多的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