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組與成年組大獎賽總決賽的賽場不在同一個國家,也就是說,淩燃要跟明清元分道揚鑣了。
這是顯而易見的事情。
大家還都有點小難過。
離彆大概總帶著傷感的底色,尤其是他們剛剛齊心合力,一起將IR的招牌扯下來砸在了地上。
確認過眼神,都是誌同道合的人,所以這分彆就來得讓人更加失落。
陸覺榮倒還好。
用他的話來說,就是等他們倆各自參加完大獎賽總決賽,還不是要一起到國家隊集訓,頂多兩個月,大家就又要見麵了。
明清元平時笑得越開心,淚腺也就越發達,愣是濕了眼。
在淩燃走的前幾天就開始一直絮絮叨叨地說些什麼,可彆忘了他呀,要記得經常回他消息,要用新奇表情包,這種沒營養的話。
薛林遠一開始聽的時候還挺感動的,後來聽得多了,耳朵都要起繭了。
“至於嗎?沒多久就要再見了,弄得跟生離死彆一樣。”
話一說完,他就呸呸兩聲,“這話可不吉利,都怪你,我都讓你帶偏了!”
情緒被打斷,明清元破涕為笑。
“那就在國家隊見!”
他伸出了手,是一個givemefive的標準手勢。
淩燃也笑,從窗邊起身,穩穩地將自己的手擊打過去。
啪,清脆響亮的一聲響。
也算是對明清元的一個小小的承諾。
“明哥,國家隊見!”
他對明清元的印象很好,很期待與明清元的再見。
兩人相視而笑,眼裡都盛滿了光,那是同出一源的對花滑的熱愛和對誌同道合好友的欣賞。
奇了怪了,明清元心裡其實一直在犯嘀咕,為什麼他總有一種淩燃是他的同齡人的錯覺?明明他才十五歲,比自己小了足足八歲不是嗎?
可轉念一想,有哪個十五歲的少年能那麼堅強,在因為冰刀的問題錯失金牌後,不僅沒有躲在教練的懷裡嚎啕痛哭,反而鎮定地找到原因,一舉揪出罪魁禍首。
並在他們的支持下,打了一場漂亮的反擊戰。
這些天的經曆在明清元的眼裡簡直就是現實生活中的爽文。
真的是太爽了,爽的他天靈蓋都在發麻。
一步步將傲慢自負的雙標資本家揪下雲端,打落穀底,實在是太爽了!
如果其他的領域也都能做到這樣,將這些在華國內外奉行兩套標準的資本家們一網打儘,那該有多好。
明清元忍不住發散一下,又很快收回了思維。
“淩燃,總決賽一定要加油!我最看好你!我們一定能把被IR坑掉的金牌奪回來!”
他發自內心地為淩燃送上了祝福。
淩燃還是老樣子,笑著點了點頭,臉上的笑容從揚起的弧度就標準得很,根本就挑不出什麼錯。
就跟平時應付那些媒體記者一樣。
太平靜了,反而讓人心裡發毛。
薛林遠就是最先發毛的那個。
但這些日子他忙裡忙外,即使察覺到了異樣,也實在抽不出空,收拾行李的時候還在琢磨,打算在飛往M國的漫長旅途中再好好開導淩燃。
卻沒想到有人先他一步。
這些時日,淩燃雖然身處醫院,腳也受了傷,但他並沒有放棄日常的訓練。
腳受了傷,不能上冰,那麼他就在這家高端私人醫院附帶的健身房裡消磨時間。
跳躍是練不了了,但像腹背肌,髖關節什麼的,還是能練一練的,最不濟也能練習一下柔韌度。
總不能說因為傷了一隻腳,連一字馬都劈不了了吧?
更何況他現在腿已經好了,什麼都能練。
所以在半夜驚醒,怎麼也睡不著之後,淩燃悄悄起了身,徑直往醫院的健身房去。
明清元和陪護的薛林遠睡得還很香,淩燃刻意在走路時放輕動作,可算沒有驚醒他們。
畢竟是高端私人醫院,即使是半夜三更,醫院的健身房裡的燈都還亮著。
擺滿健身器械的房間,空無一人,安靜得讓人心神舒暢,淩燃甚至能聽見自己因為劇烈運動,猛然加快的心跳聲。
怦怦怦。
響亮,又令人通體舒暢,仿佛全身的每一寸關節都在儘情舒展。
練了一會兒平板支撐之後,淩燃麵對著牆上一人多高的鏡子,雙腳分開一個肩膀的距離,就開始順逆時針90度,180度,360度地來回旋轉,試圖尋找熟悉的滯空感,並將之訓練成肌肉記憶。
跳躍,其實並不是說能跳得起來,在空中轉體足夠的角度,再穩穩落冰這麼簡單。
一個優秀的運動員,應該在起跳前就能設想好自己應該跳起的高度,如何控製空中的姿態以及最好的落冰時機。
這樣也能最大程度地減少跳躍失敗可能帶來的傷害。
腦海中千百次的設想,規範糾正自己的動作細節,才有可能在冰上完成一個完美的跳躍。
在國際滑聯的裁判技術手冊裡,關於跳躍動作goe評分標準的第五條,明確規定了加分項“從起跳到落冰的身體姿勢非常好”。
也就是說,運動員需要從起跳到落冰的身體姿勢保持非常優美,再加上前三項條件,才能夠拿到一個不錯的goe加分。
其實從淩燃私心裡,他覺得,即使在評分標準裡不涉及,跳躍的姿態也會影響到最終的評分。
空中跳起的姿態隻有短短的零點幾秒,但一定會給觀眾留下深刻的印象。
跳是能跳得起來,但跳得好不好?美不美?軸心夠不夠穩?姿勢夠不夠輕鬆自如?都會影響到整個節目的最終呈現效果。
說的直白一點,如果跳躍的姿態很難看,就算在技術分上馬馬虎虎過得去,也一定會影響最終的節目內容分。
說得再直白一點,跳得醜,就是紮眼。
能跳得起來和跳得好,完全是兩碼事。
淩燃從來沒有停止過對自己的高標準要求。
在他看來,自己目前能夠掌握的跳躍最高難度,也就是那幾個高難度的三周跳和勉強才能拿出來的後外點冰4周跳,如果放在他前世苛刻挑剔的目光裡,都是不合格的,還有能夠改進的巨大空間。
軸心不夠細,姿態不夠自然,落冰不夠輕盈……隨隨便便就能挑出一大堆問題。
如果讓彆的運動員知道了,可能會在心裡罵淩燃一句卷王。
明明都拿到不錯的goe加分了,怎麼著,你是想加滿嗎?世界上能拿到goe加滿的,屈指可數,你一個才練了大半年的人,上來就想拿到goe最高分,那不就是異想天開嗎!
但淩燃是真心覺得自己有很多地方還有所不足。
既然跳了,當然要跳得最好。
他願意將大量的時間和精力花在不斷改善自身的技術水平上。
所以每一次比賽完後,他都會跟薛林遠仔細研究剛才比賽時的視頻。
薛林遠做運動員的時候,或許成績不夠突出,但他乾教練的確是一把好手。
前世淩燃被他挑中的時候,他已經帶出來過好幾個國內排名靠前的男單,雖說在國際上不算出名,但在華國內教練圈內,薛林遠這三個字已經是如雷貫耳了。
這一世的薛林遠還很年輕,但也已經開始展露出日後苛刻認真的薛教本色。
他能連夜看完國際上所有優秀男單的視頻,做出一大堆筆記總結,就為了跟淩燃好好分析出,其他選手在某個動作時不同的處理手段,以及到底哪一種方案與淩燃的適配性更高,做出來會更加流暢自然。
夜已經深了。
淩燃深深吸氣,協調著全身的肌肉群,務必要在一次又一次陸地跳躍裡追求完美。
不知不覺,密密麻麻的小汗珠就爬上了他的額頭臉頰。
他停下來喘了一會兒,回頭去拿毛巾,就看到有人正倚著門框,不知看了他多久。
“聞澤哥?”
淩燃有些吃驚,“這麼晚了,你怎麼來了?”
背著光,他看不清霍聞澤的臉色,隻能聽見他語氣淡淡,“這麼晚了,你怎麼還不睡?”
淩燃用毛巾胡亂擦了擦臉,“我睡不著,就起來練習一會兒,運動運動,一會肯定能睡得更好。”
他這話可不是敷衍霍聞澤。
運動能夠讓人分泌多巴胺和內啡肽,這都是能讓人心情變得愉快的好東西。
而事實上,他自打來健身房之後,心情的確變得輕快很多。
“還在想分站賽的事?”
霍聞澤走了進來,淩燃這才看清他臉上微微泛著點紅,像是剛剛喝過了酒,一身藏藍西裝板正得很,應該是剛剛從什麼商務應酬的場合出來。
“聞澤哥,你要不先回去休息吧?太晚了,你看上去也很累。”
少年並不是想要趕他走,而是霍聞澤眉眼微折,帶著肉眼就能看出的疲憊。
IR的事,還有注資夏正天冰刀廠的事,都是霍聞澤在背後出了大力,再加上他來F國本來就還有正事兒要辦。
這些日子,他應該累得夠嗆吧。
淩燃從櫃台裡拿了兩瓶礦泉水出來。
一瓶遞給了霍聞澤,一瓶自己擰開喝了一口。
喝完水,他就繼續今天的柔韌性訓練。
原身的身體條件再好,到底還在發育成長中,一天不練都有可能打回原形,所以一點都鬆懈不得。
淩燃雙腿並攏站直,向前深深彎下腰,雙手繞到腿後,緊緊抱住自己,整個人簡直像是從腰部被狠狠折斷成兩截。
完全貼合的兩截。
看上去就很疼。
事實上也真的很疼。
小腿,大腿,一直到腰的筋都被徹底抻展開,怎麼可能會不痛。
而且還是與貝爾曼完全相反的抻筋方向。
可如果因為疼,就放棄這個姿勢的話,他拿出來征服裁判稱得上完美的A字轉,又是怎麼能練得出來呢?
霍聞澤接過水,擰開瓶蓋喝了一口,他其實沒有什麼架子,看了滿頭大汗的少年一會,就穿著板板正正的西裝坐到了淩燃訓練的瑜伽墊旁邊。
“有人在醫院前台給你送了東西,一起去看看吧。”
東西?什麼東西?
淩燃眨了眨眼,汗珠子就順著倒立的姿勢淌進眼尾,蟄得他輕輕嘶了一聲。
霍聞澤拉著他起身,“訓練不急於一時,把外套穿上,我們現在去拿。”
淩燃看了一眼牆上的時鐘,算了算時間已經夠了,也就站起了身。
人在頭朝下太久之後,猛得一起身,很容易眼前一黑。
淩燃稍稍晃了晃,就被一個有力的大手握住了胳膊。
也就那麼幾秒,在他眼神恢複清明之後,霍聞澤就鬆開了手。
“一下起身容易頭暈,下次動作緩一點。”
其實這裡滿地都是瑜伽墊,就是摔也摔不著。
但淩燃還是點了點頭。
他也著急出去,但身上黏膩膩的實在不舒服。
猶豫了下,還是微微紅了臉,“聞澤哥,你能等我十分鐘嗎?我想先衝個澡。”
霍聞澤當然不會拒絕。
在等淩燃衝澡的間隙,他忍不住想起霍老爺子的那通電話。
老人家的眼光毒,一眼就看出淩燃還在介懷分戰賽上隻得了亞軍。想了又想,還是給他打了這個電話,想讓他來勸解一下淩燃。
霍老爺子想得很深。
亞軍就亞軍,又不是說拿不到冠軍。
爭強好勝,擁有強烈的勝負欲是件好事兒,但是如果被這勝負欲所束縛,人就容易陷入心魔。
無論如何,霍老爺子打心底裡還是希望,自己從小看到大的孩子能夠輕鬆恣意地奔赴在他實現自己夢想的道路上,而不是背負著沉重的心理負擔而看不清前路。
因為一次的打擊就此折戟的天才,他看得多了,絕不希望淩燃成為其中的一個。
霍聞澤其實也有察覺。
就算霍老爺子不說,他也會找機會跟淩燃談談。
隻是前一陣兒,他都忙著與IR見招拆招,又借著股價跌停的機會一舉做空IR,賺了好大一筆意外之財,剛好可以滿足s國因為光刻機業務壟斷的獅子大開口,實在是抽不出時間。
霍聞澤的行事一向雷厲風行,他既然決定要對付IR,就絕對不會給他們留下緩氣的機會。
要麼不做,要麼做絕。
商場如戰場,絕不能對對手心慈手軟。
這是九死一生的維和戰場上教給霍聞澤的最大教訓。
好在經此一役,IR元氣大傷,想來也能給夏正天的冰刀廠留下一線喘息的機會,倒是可以暫時收一收,讓律師團走法律程序即可。
他身上還有更重要的任務。
被這些事情占據著心神,霍聞澤也是今天才抽出一點時間,想要來看看淩燃。
原本打算明天再與淩燃好好談談,卻沒想到一到病房,就發現床上居然沒人。
還是睡得迷迷糊糊的薛林遠被驚醒,夢囈般地說那小兔崽子大概又跑到了健身房。
所以他才會來這兒,剛剛好就看到了那個正在原地上一遍遍跳起旋轉的少年。
夜裡很安靜。
少年跳起又落地的聲響一遍遍地重複,枯燥又乏味。
但躍起的那個身影顯然認真極了,他不厭其煩地,一遍遍對著鏡子調整自己的身體姿勢,試圖找到最完美的平衡點。
偶爾,興致來了,也會放棄雙手搭肩的收緊姿勢,改成將兩手高高舉起握住。
這樣大約是改變了身體的重心,他再跳起成功率就會明顯下降,但每成功一次,他臉上的笑容就會更深一分,好像是達成了什麼讓他心滿意足的目標。
淩燃是發自內心地熱愛花滑
霍聞澤再一次確認了這點。
他在等待的十分鐘像是想了很多,又像是什麼都沒想。
一晃眼,帶著潮濕溫熱水氣的少年就站到了他的麵前。
在冰上呆久的人大概都不怕冷,淩燃隻穿了件白色的T恤衫,還是剛才被霍聞澤提醒才披上了件天藍色的羽絨服外套。
羽絨服的拉鏈沒有拉到下頜,那顆圓溜溜的翡翠柿子就在少年白皙的鎖骨窩裡晃呀晃,很是可愛。
霍聞澤隻看了一眼就收回視線。
他們一起去了前台,值班的護士一看到他們倆,瞌睡都驚沒了。
精致如精靈的少年和高大英俊的男人並肩而來,五官輪廓和氣韻完全不同,卻都像是上帝精心勾勒出的得意作品,怎麼看怎麼好看。
哪怕再不顏控的人,都要抽空多瞄兩眼,權當是值夜班的福利,洗洗眼睛了。
“您好,請問——”護士羞紅了臉,說話都不自覺地磕磕絆絆。
霍聞澤直截了當地說明來意,護士立刻就想了起來,她彎下腰從櫃台裡抱出一隻鼓鼓囊囊的不透明袋子,還有一張明信片。
淩燃雖然奇怪是誰送來的東西,卻還是接過來道了謝。
他沒有立即拆開,反而在霍聞澤的提議下一起去了頂樓24小時提供咖啡熱飲的吧台。
這個點,廳裡沒有人,他們坐在窗戶邊的位置,窗外就是萬家燈火。
明信片上隻有寥寥幾行字,還包括了地址。
淩燃沒仔細看,先捏了捏包裝袋,手感很柔軟,大約是個玩偶?
他隱隱期待地將袋子拆開,果然,裡麵是一顆……綠油油的毛絨柿子?
葉子綠,果皮也綠。
但誰家柿子是綠的啊。
少年的表情變得一言難儘。
淩燃不由自主地想到明清元來接他時開的那輛熒光綠的跑車。
他看上去是很喜歡綠色的人嗎?
霍聞澤都看得忍不住微笑起來,指了指淩燃脖頸黑色皮繩上掛著的翡翠柿子。
淩燃將明信片撿了起來,認真看了一眼上麵的話。
“踩在刀尖上的舞蹈,燃燃衝鴨!”
明信片的正麵是一條小美人魚,童話故事裡為了幻化人腿,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的海的女兒。
心理年齡已經25的淩燃臉色僵了一下。
雖然知道這大概是冰粉送來的禮物,刀尖上的舞蹈是代指自己受了傷還要上場比賽,但燃燃是什麼鬼?
不管怎麼樣,這是他穿書之後收到的第一個專屬應援。
淩燃耳尖不自然地紅了下,將柿子牢牢抱在懷裡。
心裡卻是暖暖的。
異國他鄉,有觀眾看到了他的努力,並將自己的祝福送了來,是個運動員都會開心吧。
霍聞澤將淩燃臉上的生動變化收入眼底,眼裡含了笑。
“總會有人會看到你的努力,阿燃。”
他指了指自己的眼,“觀眾們都有眼睛,他們知道你的努力,也期待你不斷挑戰自我,帶來更好的節目和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