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錦賽在自家的地盤,自然不會虧待自家的選手。
陸覺榮早就安排好了,一比賽完,選手們就都用上了熱氣騰騰的淋浴間。
淩燃迫不及待地衝去一身的疲憊與汗水,在穿衣鏡前拉了幾下修身運動服的衣擺,鏡子裡映出的那個神采飛揚的少年就微微帶上了點笑。
觀眾們的矚目和熱情,就像是最好的興奮劑,足以讓任何一個選手熱血沸騰。
淩燃深深吸了口氣,竭力把這股打心底裡升起的歡欣壓下,讓自己恢複平靜。
畢竟明天的自由滑才是大頭。
他要集中心神,不能被一時的勝利衝昏頭腦。
淩燃從全錦賽的場館出來,薛林遠剛好把他的二手車開過來,他降下車窗,笑得見牙不見眼。
淩燃看著那車就頭皮發麻,剛好手機一震,他低頭看了下屏幕,就快走兩步,直接上了霍聞澤的車。
倒不是霍聞澤的車更氣派敞亮,實在是薛林遠開車的技術有點一言難儘。
薛大教練顯然對自己才拿到手的駕駛證不太自信,天天叨叨著要開慢開穩,回回都卡在最低限速上,急得後麵的車一個勁地摁喇叭。
魔音貫耳,莫過於此。
如果喇叭能擬聲,大概就是在高聲吆喝:“前麵的趕緊的,磨嘰甚麼呢!”
淩燃最近一連坐了幾回,簡直恨不能自己去考個駕照替薛林遠開。
然而,他的年紀還不夠。
這就很尷尬了。
所以看見霍聞澤來接,淩燃果斷拋棄了眼巴巴的教練,拉開了黑色豪車的車門。
淩燃上車之後摸出手機,給薛林遠發了條短信說自己跟家人出去一下,很快就收到了一個憂傷哀怨的咬手帕表情包。
“早點回來啊,我等你!”
黏黏糊糊的,一看就是跟明清元學的。
淩燃麵無表情地摁滅了手機。
遠處,季馨月看見淩燃上了車,掃了格外工整,一看就很難搖到的車牌號一眼,就忍不住感慨。
這才是淩燃該上的車嘛!
季馨月嘖嘖兩聲,然後挽著袁思思的胳膊,神情親密,“思思姐,我帶你去吃h市最好吃的烤全羊!”
袁思思當時就樂了,“好啊,你是熟門熟路的本地人,我這下可有口福了!”
女孩子的友誼說來就來,她們等上菜時對了下票,發現明天自由滑的位置巧合地還在一起,登時就眉開眼笑。
嘿,誌趣相投的好朋友一起看比賽,一起給淩燃加油,用東北話說,那叫一個得勁兒!
真期待淩燃明天能帶來更令人驚豔的節目,兩個人不約而同地美滋滋想。
黑色豪車一轉眼消失在街角。
淩燃坐在副駕駛上,看著窗外飛快駛離的風景,這才有了一種自己真真切切在坐車的感覺。
如何能勸薛教自信點開車,亦或者說直接勸他彆輕易開車,實在是一個有點費腦的問題。
淩燃琢磨著,餘光看了看霍聞澤。
對方神色有點疲憊,一貫端正筆挺的衣領還帶著過夜的折痕,語氣卻很溫和,“我知道你們運動員賽時不外食。我來的急,還沒有吃午飯,權當陪陪我吧。”
淩燃點點頭,“好。”
霍聞澤一氣把車開到了一家頗有中式風情的小院。
院主是一對笑容和藹的老夫妻,客氣地將他們迎了進去。
玻璃暖房裡支開一張楠木小桌,瓷瓶裡還插著一支暗香浮動的臘梅花。
很雅致,也很安靜。
淩燃很喜歡這樣的環境。
霍聞澤給他們倆斟了茶,“今天的節目很不錯。”
他開玩笑似的,“那些玩偶款式不一,一看就是不同廠家生產出來的。”
這是在說m國那回,他讓人拉了一車的玩偶在外麵分發給觀眾,結果被淩燃發現的事。
淩燃不由自主地抿唇笑。
“我很喜歡,到時候還要麻煩聞澤哥找人幫我把這些玩偶送去福利院。”
不過得先剪掉標簽。
剪掉標簽的玩偶不會被二次出售,一定能安安穩穩地送到小朋友們的手上,而那些標簽,淩燃私心裡打算自己留作紀念。
霍聞澤自然而然地答應了。
他喝著茶,神情卻不像語氣那樣輕鬆。
“聞澤哥,你是有什麼心事嗎?”
淩燃忍不住看了看對方微微皺起的衣領。
霍聞澤一向衣冠楚楚,衣著板正,能讓他顯出這樣明顯的瑕疵。
他敢斷言,應該不是小事。
霍聞澤扯鬆領帶,揉了揉眉心,“公司上的事,比較麻煩。”
他抿口茶,慢慢道,“m國政策收緊,故意卡著我們,天天跟他們鬥智鬥勇,但關鍵核心技術問題被人卡脖子的滋味實在不好受。”
霍家前些年還在地產之類的傳統領域打轉,自霍聞澤接手後,就一直在往新興科技類的領域轉型。
這些都需要時間。
淩燃也不是兩耳不聞窗外事的人。
不說彆的,有明清元那個5g衝浪的網絡達人在,他就是一個月不看手機,都能對外界的大事有所了解。
“是某某車企的p77那件事嗎?”
霍聞澤略顯訝異地看了淩燃一眼,點了下頭。
淩燃默了默,這個事,他聽義憤填膺的明清元拍著桌子罵了好幾回,據說在網上也罵翻了天。
原因是某家外企一言不合斷掉了生產某種發動機所需要的特型零件的供應。
華國早年積貧積弱,自打開放以來,這些年一直在拚命追趕那些老牌資本主義國家,方方麵麵的技術水準進步很大。
但不得不說,在很多地方,還是存在致命弱點。
不說彆的,汽車最核心的部件是發動機,有關發動機的製造,早些年幾乎一片空白,後來也是以油耗高動力差被消費者瘋狂吐槽。
國有車企好不容易推出一款搭載最新款發動機,經濟實惠,質量過關的車型,還沒等廠家大肆宣傳呢,就因為一個小小的關鍵零件被國外車企卡住了脖子,實在是讓人窩心!
車企的一把手連夜飛去國外,請求與對方麵談,卻也隻被批準了一個月三百件的供應。
車企原定的營銷計劃可是要將p77打造成全民爆款!
全民爆款,一個月隻能生產三百台?
這下還怎麼往外推?
拿什麼推!
原定的計劃徹底流產,投入的大筆資金全都打了水漂,無數技術人員都愁白了頭。
這還隻是m國針對華國的一個縮影。
事實上,自打這兩年因為某種難以預測的情勢形成,m國簡直恨不得趴在華國的身上吸血,去填補自己的虧損。
所有涉及進出口及壟斷性質的企業都受到了波及,損失慘重。
霍聞澤一直遊走在這道戰線上,身上的壓力很大,這回p77的事件他也有參與,見證自家人的慘敗,難免露出了些疲態。
但在淩燃麵前,還是竭力撐起哥哥的架子。
“這些事,有很多人奔走,我也隻是其中的一個,甚至是微不足道的一個,能做的,也就是無愧祖國,無愧於心了。”
其實很多時候,霍聞澤看著淩燃,就會想到自己。
都是一樣地行走在荊棘叢生的道路上,背負著責任與野心,固執地試圖找出一條破局的大道。
淩燃是運動員,想的是為國爭光,他雖然是個商人,卻也不全是為利而往。
他勸淩燃的那些話,何嘗不是勸自己。
霍聞澤轉換心緒,微微一笑,“我聽說你參加全錦賽是為了拿到世青賽的入場券,這一次的世青賽在m國舉辦,淩燃,有信心拿到在m國的第二枚獎牌嗎?”
嗯,也算是在某個領域狠狠地打m國一記耳光。
m國一貫偏愛自家的運動員,甚至不惜經常在打分時睜眼瞎地發大水,這在全世界都是出了名的。
霍聞澤特意用了獎牌這個詞,就是不希望給淩燃太大的壓力。
少年卻定定地看了他一會,烏黑瞳仁的一圈兒都泛著點淺金色的光。
青年忽然意識到,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淩燃的眼睛變得越來越亮,就像是蘊著年輕人獨有的那種無窮無儘的生機與意氣。
霍聞澤回望著,忍不住浮出一抹更真切的笑意,就聽見淩燃用很認真的語氣說,“我就是衝著金牌去的。”
一如既往的篤定語氣,就像是在宣示自己毫不掩飾的勃勃戰意。
即使霍聞澤昨夜因為下屬的彙報和挫敗滿心疲憊,被這股子銳意進取的少年意氣一衝,也覺得那些重於千鈞的塵埃都煙消雲散。
“聞澤哥,你說的那些事我不太懂,但我相信,你一定會想出解決辦法的。”
霍聞澤其實很厲害,淩燃心裡有數。
他動手給霍聞澤盛了碗冬瓜素湯,“先喝碗湯暖暖胃吧,吃飯不準時對身體不好。”
碗裡清可見底的湯水漾起層層轂紋。
霍聞澤看著湯水裡倒映著的自己的臉,突然有些好笑自己居然會跟一個現在十五,過完年也才十六的小孩子說起這些。
不過淩燃說得對,再難再苦,他也要想辦法解決。
事在人為。
人定勝天。
華國會落後,但不會永遠挨打。
這片土地上的每一個人都在為祖國崛起而努力,從未停止過,所以才會在泱泱五千年的曆史長河中創造出無數的奇跡。
漫長歲月裡,他們熬走那麼多敵手,卻從沒有真正地消失在牌桌上。
靠的,不就是心裡那股子永不服輸的勁兒嗎。
“比賽加油。”
“聞澤哥,你加油。”
分坐對麵的青年與少年相視一笑,都知道對方會繼續鼓起勇氣,走上屬於自己的艱難征程。
吃過飯,淩燃被霍聞澤送回了集訓中心。
薛林遠還巴巴地給淩燃留了飯呢,正在宿舍的暖氣片上熱著。
淩燃一回來,就到了他的宿舍。
“都是你愛吃的!”
薛林遠雙手舉著把淩燃的羽絨服掛到入門的衣架上。
淩燃已經坐在桌子邊打開了不鏽鋼的飯盒。
他剛剛看霍聞澤的狀態不好,撒了謊,說自己已經吃過了,其實早就饑腸轆轆。
私房菜雖然多是清淡的素食,但淩燃謹慎得很,根本不敢動筷。
上個月,突襲檢查裡,隔壁速滑隊就有人中了招。據說是他爸接他出去過生日時,餐廳菜裡有幾片火腿,一時饞嘴沒忍住,就因為瘦肉精進了公布的興奮劑違規處理結果公布名單。
連全錦賽的名額都被取消了。
這可是真是太虧了。
淩燃看在眼裡,剛才硬生生忍著,看霍聞澤用餐,肚子裡簡直是火燒火燎的難受。
這會兒終於見到了飯菜,也顧不得形象了,才燙乾淨碗筷,就直接開動了。
兩腮塞得鼓鼓的,跟藏食的倉鼠似的。
半大不大的小子,本來就是吃窮老子的時候。
淩燃運動量大,又是不容易長胖的體質,食欲一直很好,集訓中心的夥食也是請了專門的營養師搭配,葷素結合,還很美味。
這麼好的胃口,看得薛林遠都又有點餓了。
他窸窸窣窣地扒出一袋薯片,坐在桌邊啃,“一會兒吃完飯休息,晚一點再去訓練,吃飽馬上運動,對腸胃也不好。”
淩燃點點頭。
師徒兩人很有默契。
薛林遠也不說什麼今天就不練了的話。
先不說淩燃肯定不會答應。
明天的自由滑分值可是短節目的兩倍,要是一不小心被羅泓或者焦豫或者什麼人反超了,那得多虧!
一個全國冠軍不算什麼,能不能去世青賽才是關鍵。
還是得練練維持冰感。
薛林遠吃了一會兒,洗了個手,從櫃子裡掏出個盒子,取出帶著一股子藥味的繃帶,蹲在地上就往淩燃的腳踝和膝蓋等容易受傷的關節部位纏。
這都是中草藥泡過的。
本來運動繃帶的彈性就大,鬆緊性也強,能夠有效地保護關節和肌肉,再有活血化瘀的中草藥加持,那就是雙倍的管用。
淩燃埋頭專心吃飯,連頭頂發旋裡翹起的幾根呆毛都沒抖幾下。
飯後又休息了一會兒,他們才往冰場走。
羅泓和焦豫這會兒都在冰上。
連秦安山也在。
冰上的兩人不住地跳起落冰,累得大汗淋漓,見淩燃來了,也隻笑了笑。
“大家都很努力啊!”薛林遠感慨了聲。
淩燃擱下裝著冰刀的背包,也開始了自己的熱身。
心裡那股子奇妙感越來越明顯。
短節目的前三名在一塊冰上做賽前的練習,準備奮力去爭奪自由滑的分數,好贏取最後的勝利。
這感覺,怎麼這麼像是大家在一起複習考試。
淩燃忍不住笑了下。
他繞著冰場交叉跑,等活動開關節就迫不及待地上了冰。
這一夜,冰場的燈足足亮到了晚上九點半。
是陸覺榮特意打了招呼,給他們開的小灶。
但也隻到九點半為止了。
再晚了,過度的體力消耗,絕對會影響到明天的比賽。
淩燃衝澡後回了房間,又運動了一會兒就倒頭歇下。
羅泓回來的晚一點,見淩燃躺下了,就關掉了室內的燈。
淩燃迷迷糊糊的,還聽見對方緊張兮兮地問,“淩燃,你緊張嗎?”
羅泓現在真的很緊張。
他今天是受到了隊友們的鼓舞,才第一次在這麼大型的比賽上一點鏈子都沒掉,順順利利地拿到短節目第二這種破了他個人記錄的好成績。
可明天的自由滑怎麼辦啊。
一想到明天的比賽,羅泓緊張地躺在床上怎麼都睡不著,小腿肚子都有點抽。
“緊張沒有用的,羅哥。”
淩燃含糊著嗓音答道。
羅泓也知道沒有用。
要是他能有淩燃這份鎮定就好了,羅泓歎了口氣,強迫自己也睡了過去。
一夜好夢。
第二天上午,就是自由滑的比賽了。
全錦賽的場館早早地開了門。
但不少觀眾正擠在場館外的門店裡,挑選著想要送給選手們的禮物。
“有綠柿子嗎?”
“我要幾個綠柿子。”
“柿子沒有了?熊貓呢?熊貓還有沒?”
一大清早,門店老板聽得最多的就是這幾句。
得虧他前兩天有先見之明,早早地拉了一車貨回來屯著,這不,才沒多久,就賣得差不多了。
早知道就再多進點貨!
一連串“支付寶到賬xx元”,“微信到賬xx元”的人工聲裡,門店老板樂開了花。
他把一桶桶包裝好的鮮花拎到了門口。
笑容滿麵:“玩偶賣沒了,買幾支花嘛!咱們華國又沒有規定不許往冰上拋花,這些又是包裝好的,冰童撿起來也方便!”
等連鮮花也賣得差不多,他果斷收拾好店鋪,抱起藏在櫃台後麵的一隻格外碩大的綠柿子玩偶,嘩啦一聲用力拉下卷閘門,奔著冰場的入口就去了。
老板排隊檢票的時候抱著最大的柿子,收獲了不少人羨慕的目光,不禁得意地揚起下巴。
嘖,這最大的一隻他可是特意留給自己的。
他也期待淩燃的節目呢!
觀眾們興奮地入了場,焦急地等待著今天的節目。
後台裡,淩燃係完鞋帶,有些無奈地看著坐在旁邊正瑟瑟發抖的羅泓。
“羅哥,你彆緊張。”
焦豫也顧不得熱身,湊了過來,昨天看過淩燃的節目之後,他心態已經放平了。
“不管怎麼樣,領獎台上肯定還有位置的。”
他覺得這次能拿到銀牌,或者銅牌,也挺可以了。
淩燃就是個名之為意外的奇跡。
絕大多數華國花樣滑冰男單運動員,終其一生,都在國內打轉。全錦賽對他們來說已經是排得上號的專業級賽場,如果再能有幸拿到一枚b級賽事的獎牌,簡直就是人生巔峰。
像淩燃這種才在國際賽場上露麵,就能拿到a級賽事金牌的,已經可以用小魔王來形容了。
焦豫其實也很想要金牌。
但他的心態很不錯,並沒有像羅泓那麼緊張。
甚至不太能理解羅哥為什麼那麼緊張。
羅泓就不一樣了。
他是肉眼可見的緊張。
淩燃其實大概猜到羅泓為什麼會緊張。
以羅泓的年紀,其實他早就該升組。
但平心而論,羅泓現在掌握的技術在青年組還算得上可圈可點,但拿到成年組,就有點不夠看了。
這應該就是他一直拖著考級不升組的原因。
大概是很想在青年組拿到幾塊獎牌,不至於讓運動生涯太過失敗。
而所求的一旦太強烈,就會格外懼怕失敗的後果。
更何況,羅泓不是第一次失敗了。
他之所以掌握了四周跳,但到現在都沒有拿到過青年組像樣的獎牌,就是因為緊張,他總摔,就隻會越摔越緊張。
帶他那麼多年的向一康都沒辦法。
淩燃也沒什麼好辦法。
他想了想,試探地拉羅泓起來。
“羅哥,你現在能不能跳一個4t給我看看。”
羅泓有點莫名其妙。
但見少年堅持,也就活動了幾下,將筋骨活絡開,原地跳起了一個4t。
能在冰上跳起的跳躍,都是經過千百次的陸地訓練,在冰上跳得起來,在陸地上也可以。
甚至在陸地上可能更穩。
羅泓現在落地時就很穩。
淩燃在旁邊看著,“再來一個呢?”
焦豫歪著頭眨眨眼,好像也明白了,在旁邊起哄道,“羅哥,我還不會四周跳呢,你能不能再跳一個?”
羅泓被兩個比他小不少的同伴央求著,一連炫了兩三個4t。
4t對跳起的高度要求高,人在腳下無處著地的時候,精神就會變得緊繃,尤其是還要在空中擰足四圈。
羅泓的注意力被轉移走,漸漸變得好受得多。
他還是很緊張,但比剛才強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