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燃看著看著就覺得彆扭,他甚至想伸手去摳掉這顆水鑽。
可阿爾貝托的設計很巧妙,繁複的花紋層層拱衛著這顆水鑽,簡直像是在護衛國王頭上的冠冕,去掉了反而不好看。
淩燃摸了又摸,到底沒下手。
霍聞澤開著車,“今天狀態怎麼樣?”
當然是很不錯。
淩燃點點頭,又意識到霍聞澤看不到,“很不錯。”
霍聞澤就揚起了個笑,“路很難走,但總要走下去的,要不然誰知道結果呢。”
一大清早就被投喂了好大一碗雞湯,淩燃有點摸不著頭腦,想了想,大概是前一陣車企的事有了進展。
他也沒有問,靜靜地聽著霍聞澤分享他的好心情。
“……雖然暫時用這種手段脅迫解決……但說到底,還是需要我們自己立起來,華國的製造業……絕不能將希望都……”
霍聞澤慢慢地說,淩燃就是他最忠實的聽眾。
薛林遠不知前情,聽得一頭霧水,也沒有打斷。
青年說,少年聽,兩個人就還挺溫馨的。
薛林遠抱緊裝了毛巾,水杯,藥品等物件的背包,在後排一個人高興,高興之餘,又開始擔憂。
他的手機不停地在震動,是國內得知消息的領導同事們關切的詢問,他們都很關心淩燃的心態。
畢竟是一個十六歲的孩子,第一次站到世青賽的舞台上就受到這種不公平的對待,那些裁判們就沒有想過,這樣有可能毀掉一顆冉冉上升的新星嗎!
薛林遠一個個回複,還好,淩燃還好,之類的話。
希望今天一切順利吧,他在心裡暗暗祈禱著。
到了賽場,照例是六分鐘練習。
淩燃無視在他麵前得意炫耀的梁僑,專心開始自己的訓練。
梁僑這會是真的高興。
他視淩燃為手下敗將,又因為昨天丹尼爾在淩燃的威壓下摔出了慘不忍睹的成績,連自由滑都沒有進來,IR連夜與他續了新約。
整整一年的代言,費用是高昂的七位數。
這可真是太美妙了。
梁僑甚至有些陶陶然。
完全忘記了,IR的法務部負責人在看過淩燃的短節目後,一臉精明地加上了補充條款。
隻有在梁僑拿到世青賽冠軍的情況下,這份代言合約才會生效。
或許他還記得,隻是沒有放在眼裡。
笑話,丹尼爾已經廢了,裁判組除了他,還能捧誰?他們背後的資本會答應嗎?
梁僑就像是已經預見到自己拿到冠軍,將淩燃擠到比他矮了一頭的台子邊靠邊站著。
多風光!
蟬聯兩屆世青賽冠軍的青年組選手!
即使他升上成年組,也會被人高看一頭吧,梁僑無限欣喜地暢想著,甚至抬起頭想看看觀眾們望向自己時讚賞鼓勵的目光。
然後就看見——
大部分觀眾都越過他,正看著他的身後?
梁僑莫名其妙地一回頭,就看見少年一襲華美無比的青綠考斯騰,正半蹲著,用腰身貼緊自己平直向前浮起的腿,又快又穩地做蹲踞旋轉。
“淩,加油加油!”
“天啊,太美了太美了!淩,你是最棒的!”
尖叫和喝彩聲刺痛梁僑的耳膜。
但一想到那筆七位數的代言費和即將到手的小獎牌,他就釋然了,輕飄飄地收回目光。
得到觀眾的喜愛又怎樣,他才會是最後的贏家!
梁僑滑下了場,他甚至沒有心思再繼續練習,需要找個地方平複一下心情。
淩燃還留在場上,一直到廣播室響起,才滑下了場。
進入自由滑的選手不多,他排在倒數第二位,前麵的選手人數不少。
淩燃想了想,找了個位置坐下,他需要保留體力。
薛林遠在旁邊跟著,一句話也沒說,隻是默契地在淩燃需要時,將他想要的東西備好。
他已經習慣了淩燃的自有主見,也習慣了當一名輔助性的技術教練。
跟隊員相處的方式有很多種,他不是譚慶長,天生就是春風化雨的代表。
但隻有這樣,他和淩燃才會相處得這麼舒服。
淩燃不知道自己的教練在一旁感慨萬分,他專注地將阿德裡安他們的表現與之前大獎賽做對比。
果然,大家都進步了不少。
淩燃在心裡點了點頭,唯獨在看向伊戈爾的時候稍稍皺了下眉,但想到伊戈爾被迫停訓那麼久,也就釋懷了。
運動員想要發揮出自己最完美的狀態,絕對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他們需要付出常人難以想象的努力,忍受常人難以忍受的痛苦。
但即便如此,能登上領獎台被世人銘記的,也隻是極少的那麼幾個。
大部分人,可能終其一生,都隻是彆人的陪襯。
之所以能堅持下來,憑借的就是一腔沒有摻半點水的熱愛。
也就是因為這份熱愛,才顯得那些不勞而獲的水分者如此的麵目可憎。
淩燃靜靜看著,一直到前麵兩名選手下了場,也換好另一雙鞋,站起了身。
他才在場邊把筋骨活動開,廣播就已經叫到了他的名字。
“來自華國的選手,淩燃。”
宏亮的廣播聲響起,少年摘掉透明的冰刀套,站上了冰。
迎麵而來的就是掌聲和歡呼。
直播間裡的彈幕一瞬間就爆了。
無數加油和鼓勵的彈幕挨挨擠擠地讓人連字形都分辨不出來。
在場不少觀眾則是一眼就看見他的冰刀。
沒辦法,實在是太顯眼了。
賽場上,一般男單選手會選擇黑色的冰刀,而女單選手更偏愛銀色的。
淩燃現在穿著的,就是一雙銀色的冰刀。
為什麼穿銀色的冰刀,淩是在向女單看齊嗎?
當然不是,淩燃隻是想在贏得比賽的同時,恰好給自家的FS打個廣告而已。
銀色冰刀是真的很顯眼。
帶來的效果也很明顯,觀眾們都在小聲嘀咕。
淩燃的目的顯然已經達到,
他滑過大半冰場,停在中央,衝場外點了下頭。
少年單膝跪地,垂著頭,連瘦削的肩膀都如同被重物壓塌那樣收緊著,細細看,甚至還在微微顫抖。
他的雙手輕輕搭在肩上,中指上的水鑽就在明亮大燈裡閃著光,像是兩顆碩大而晶瑩的淚珠。
修長驕傲的脖頸也低垂著,渾身寫滿著痛苦與不甘。
怎麼回事,是誰欺負他了?
觀眾們的心都揪了起來。
都是那些裁判的錯!
不少冰迷義憤填膺起來,狠狠地瞪向裁判席。
女解說員阿黛爾的母性都被激發了起來,“希望今天裁判們會對淩的表現更加認可。”她在隱晦地表達自己的不滿。
男解說員艾倫就很直接了,“我希望他們今天都戴上了眼鏡,不至於看不清淩那麼標準的動作。”
直播間裡,也不斷刷過類似於——
【嗚嗚嗚,心疼!淩燃加油!】
【狗裁判做個人吧!】
之類的彈幕。
冰麵上,少年已經隨著音樂的旋律站起了身。
他優雅地打開了自己的手臂,卻並沒有快樂起來。
那雙明亮湛然的眸子都像是沾染了撣都撣不開的沉重塵埃,變得霧蒙蒙的。
音符靜靜流淌,少年壓著遲緩的步法,單足滑行著,在冰上徘徊,連每一根頭發絲都寫滿著憂慮。
蟬被困鎖在泥土裡。
淩燃被困鎖在心結中。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成長起來,想要走得更快更高。
為什麼會被壓分?
為什麼會被奪走第一?
還不是因為他不夠強!
對自己的質問與不滿,演繹成精妙緊湊的定級步法,隨著音樂變幻的內外刃,流暢得讓人挑不出一點毛病。
最成功的一次短節目卻落得個被壓分的下場。
淩燃真的跟他麵上表現的一樣平靜嗎?
顯然不。
如果他真的冷靜,真的不在乎,就不會在夜裡被曾經因為壓分而痛哭的經曆驚醒。
他那麼那麼的努力,憑什麼要被彆人輕易地奪走勝利果實。
不甘心,憤怒,絕望,惱怒,種種被壓抑到心底的情緒一股腦地翻湧而上。
少年放任自己的心緒蔓延。
用肢體語言,將深重的情緒傳達給在場的每一位觀眾。
他的雙足穩穩切入冰麵,舒展的手臂卻呈現搖搖欲墜的落寞。
觀眾們都屏住呼吸,感覺心頭像是壓了塊沉甸甸的巨石。
裁判席上,九名裁判正襟危坐。
淩燃的第一個跳躍還沒有開始,他們就已經感受到跟昨天一樣的壓力。
技術完美,感染力驚人。
怕是不好壓分啊。
真棘手,裁判們很是頭疼。
其實坦率的說,在坐的裁判裡,不乏有很欣賞淩燃,甚至早就看過他所有比賽視頻的裁判。
但欣賞歸欣賞,默認的規則還是讓他們戴上挑剔的濾鏡,試圖尋找少年的每一個瑕疵。
有瑕疵嗎?
當然沒有!
也絕不可能有!
這一套節目,淩燃早就滑到無比嫻熟。
他甚至不需要音樂,就能準確地卡住每一個節拍。
無數次的練習,無數次的重複,觀眾看到的才幾次,就已經開始覺得重複無聊,也為此,他需要在下一個賽季編排重新的節目。
但誰能知道,他其實也早已經滑到厭煩。
翻來覆去就是一套節目,單調又枯燥。
還必須努力滑,認真滑,讓人滑到惡心,滑到要吐。
但還是不能停下。
他要練到最完美!
要讓這套精心編排,調整過無數次的節目,在本賽季的尾巴裡,實現最後也是最完美的蛻變與綻放。
少年懷揣著常人超乎想象的決心,完成了自己的第一個3lz跳躍。
足周,落冰乾淨。
連落冰時冰刀撞擊冰麵的一聲脆響,都那麼的好聽。
“落冰的弧線真美!”艾倫驚歎道。
阿黛爾卻沒有被驚豔到,畢竟,她早就知道淩甚至能完成3lz+3lo的連跳!
她沉浸在節目裡,隻想知道蟬,亦或者說是少年,有沒有等到屬於自己的蛻變時機。
答案當然是——
等到了!
少年輕快地完成接下來的步法和跳躍,他雙手高舉著,足尖平直朝外,在冰上仰倒,傾斜的角度簡直讓人恨不得伸手接住。
可他穩得要命,衣角都帶著風,根本就沒有給觀眾們任何機會。
唉,不少人在心裡歎口氣。
目光卻膠著在那道青綠色的身影上。
然後就被混入音樂的沉悶驚雷聲嚇了一大跳。
“轟隆隆——”
雷聲很低,很微弱,甚至沒有打斷旋律的連貫性。
可所有人就是知道,蟬期盼的那場雨,來了!
少年雙腿交叉著,身體垂直冰麵,膝蓋彎曲地向前跳躍,進入第一組旋轉。
是一個由deathdrop旋轉進入,一條腿高高抬起,超過髖部的燕式旋轉。
淩燃轉得很穩,立在冰上滑足旋轉著,銀色冰刃刮擦濺起無數冰屑,卻沒有任何偏移。
他就像是繞著一個點旋轉,而不是像梁僑的比賽視頻那樣,軸心不穩,轉起時甚至能在冰上滑出一圈又一圈的圓弧。
這需要對自己的身體有很強的控製能力才能做到。
一個才入行不到一整年的選手,他怎麼敢?
可淩燃就是做到了。
一個挑不出任何毛病的跳接轉,甚至值得一個goe滿分。
裁判們滿心鬱卒地摁下加分鍵。
實在是不能昧著良心。
大不了,大不了一會在節目內容分上多扣一點嘛。
裁判們稍稍鬆口氣,繼續陶醉似地欣賞節目。
淩燃的節目很精彩,如果他們不是裁判,他們大概會跟其他人一樣瘋狂鼓掌和喝彩!
滑得漂亮!
淩燃還不知道,自己其實早已征服了這些傲慢的裁判。
隻是利益當前,他太弱小,憾不動那棵名為資本的參天大樹。
他在冰上旋轉,冰場邊,薛林遠的冷汗都出來了。
怎麼回事,跳躍之前的2a呢?
淩燃怎麼沒跳?
不說強求3a,起碼咱們得跳一個2a出來吧,怎麼把後麵的lo跳給提到前麵來了?
這小子是臨時又改了編排?
其實不是臨時,昨夜,淩燃就跟秦安山在手機上交流過想法。
秦安山自然會支持。
他被歲月磨平了棱角,但也曾有過一腔熱血,要不怎麼能帶著華國男單一路高飛猛進,甚至險險站到了奧運的領獎台上。
年輕人,有時候就該衝一把。
他對淩燃的想法表示同意。
淩燃說完這事,本來想告訴薛林遠,可對方累得狠了,躺在床上不知不覺就睡了過去,甚至還是淩燃幫忙給蓋的被子。
所以薛林遠還真捏了一把汗,很是摸不著頭腦,他掏出手機跟秦安山確認。
那邊消息回複得很快,快到讓薛林遠咬牙又切齒。
好家夥兒!
他這個寶貝徒弟簡直在每分每刻都在挑戰自己的生理極限!
淩燃是想拚節目後半段的那個1.1係數加分!
3a的基礎分值本來就高達8.0分,再加上係數,就變成了8.8分。
足足0.8分!
淩燃可真敢想!
薛林遠心跳如鼓,死死盯著場內滑行跳躍的身影,簡直要被雪白的冰麵刺痛雙眼。
如果人心也能像這冰麵一樣潔白乾淨,那該有多好?
薛林遠眼裡心裡都酸酸的。
甚至感覺粉碎性骨折過的右腿都隱隱作痛。
既是為淩燃,也是為自己。
哪個華國運動員沒有被裁判壓過分?
哪個華國運動員不想衝破那層桎梏!
薛林遠想,秦安山想,淩燃更想!
少年小心翼翼在腦海中計算著,在做到表演最完美的同時,極可能地保存體力。
他要將體力留給最後,也是最難,最沒有把握的跳躍。
那個被稱為王者跳躍的3a。
裁判們汲汲營營,費儘心思,想要阻攔他通往最高處的步伐。
但少年亦是滿懷野心,他今天來,就是想在這片冰麵上加冕稱王!
音樂終於來到蛻變前的最終時刻。
少年向前滑行著,右腿奮力猛蹬,毫無保留地用儘全身氣力,從左前外刃高高跳起。
向前跳,這是一個a跳。
觀眾和裁判們卻並沒有很驚喜。
2a嘛,進入自由滑的小選手們都會跳。
淩燃昨天短節目的a跳就完成得非常好。
隻有打分的裁判們在心裡暗暗罵了句,把基礎分3.3的2a留到後半段才跳,不就是為了0.33的加分。
至於嗎?
這一點點分數也要計較。
他們想歸想,下意識地摁在加分鍵上。
在場的裁判們已經有了心照不宣的默契。
那就是淩燃很有可能要完成世青賽場上,第二套完美的節目,他們也隻能在節目內容分上動動手腳的樣子。
在世青賽上,短節目和自由滑,雙雙!
如果不是遇到梁僑這個強捧太子戶,淩燃這次肯定能拿到金牌吧,真是可惜了,運氣太不好了。
不過梁僑馬上要升組,丹尼爾又爛泥扶不上牆,到時候淩燃應該也能出頭,也就是等上一年的樣子,裁判們心裡暗暗思索著,說不定等來年,他們打分就能不受約束了。
這些心念早在淩燃跳起前,就縈繞在九名裁判的心頭。
少年跳躍隻有一瞬間。
不到一秒的時間。
銀色冰刀折射耀眼的光芒,凜然刺入所有人的眼球。
很高的高度啊,不像是2a,但也確實是往前跳,倒有點像……
懂行的冰迷心裡咯噔一下。
薛林遠心裡早就不知道咯噔多少下了。
他捏緊拳,用力打進鬆軟的擋板,連大氣都不敢出。
時間在這一刻仿佛被慢鏡頭拉長。
所有人都盯住冰上無聲旋轉的少年身影。
一圈。
兩圈!
三圈半!
天啊,這是一個3a!
一個青年組的3a!
他們看到了什麼?奇跡嗎!
時間太短,很多人甚至還沒有反應過來。
但少年在空中已經擰足了周數,開始下落。
淩燃能安穩落地嗎?
薛林遠急紅了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