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手持式的釣竿不同,這種釣竿的滑輪是被固定在頭頂上的鋼鐵骨架上的,被吊著的運動員可以運動的範圍更大,也能支持運動員嘗試難度更高,摔倒率更高的跳躍。
淩燃現在一門心思地在死磕四周。
四周跳躍的高度和遠度提升的不止是一個量級,原先手持式的釣竿就沒那麼方便了,這種固定式的剛剛好。
薛林遠握住吊繩,在一邊目光炯炯地盯著。
淩燃觸及到對方的目光,再想到剛才一波一波的來人,就忍不住彎了彎好看的眼。
這種被所有人關切和愛著的感覺,以往隻有在他在賽場上完成高難度,極度完美的節目時才能感受得到。
現在的每一天都可以擁有。
真好。
真的很好,是上一世格外孤僻的他做夢都不敢想的程度。
所以一定不能辜負大家的期待。
還需要付出更多,更多的努力才可以。
少年心裡的細微情感如細浪般翻湧拍打,很快又隨著心臟的跳動被強行壓了下去,所有的雜亂思緒和聲音都從他的腦海裡消失。
淩燃壓步助滑,不知地多少次地點冰跳起。
然後一次又一次地重重摔倒在冰麵上。
他緩了緩,爬起來,再度蹬冰助滑。
一次不行,還可以有第二次,第三次,第無數次……
淩燃竭力繃住神情,心中的血液卻瘋狂奔湧。
成年組的第一戰,國際滑聯花樣滑冰大獎賽。
他終於要回來了。
*
成年組的新賽季是從每年的九月份開始,一直到第二年的四月份結束。
一般從九月份開始的先是各種b級賽事,也就是挑戰者係列,一堆地名加個杯的係列站,多到簡直數不過來。
然後就是花樣滑冰大獎賽。
先是分站賽,一個選手選擇性地參加兩站,根據名字獲得積分,然後取選手總積分的前六名進入總決賽。
總決賽一般是在十二月上旬。
而成年組的選站,從六月份就開始了。
淩燃沒有參加過世錦賽,不算“種子選手”,本來應該沒法參加抽簽選站。
但他拿到了世青賽的冠軍,成績又滿足最低參賽標準,可以作為被邀請選手參與選站。
倒也不必苦兮兮地去參加b級賽事,努力攢積分了。
其實主要還是淩燃的體力不夠充沛,隻想留出來更多時間練習新節目,要不然他其實也想去挑戰者係列賽事上轉轉。
刷刷積分,其實也會有助於提高世界排名。
雖然沒有金牌實在,但說起來也是一項榮耀。
其實身體如果經得住的話,淩燃簡直想在整個賽季拿全勤。
但這具身體的年紀還不夠,發育都沒有完全,為了以後能夠細水長流,他還是硬生生忍住了。
還是眼前的大獎賽重要,淩燃已經決定參賽,薛林遠就在替他留心滑聯官網的公告。
而明清元意識到自己終於不是孤軍奮戰時,樂得簡直要上天。
選站還沒有開始,就已經迫不及待地來找淩燃商量選站的事。
選站看似運氣,其實是個實打實的技術活。
不說彆的,太遙遠的國度,相差太多的時差一定會對運動員的身體狀況和心理狀態造成不少的影響。
分站賽的行程緊湊,如果運氣不好選上了兩站距離很遠的國家,那基本上就沒有預留什麼倒時差的時間。
都忙著倒時差去了,哪有心情在賽前再訓練訓練,調整調整狀態。
而且,時差僅僅是一方麵,同組的對手是誰則是另一方麵。
大獎賽是新賽季的開始,很多選手都還沒有磨合好自己的新節目,也沒有到達巔峰狀態。
如果運氣不好,選的那兩站大神雲集,拿不到好的排名,因為積分落後參加不了總決賽,那真的是要嘔死。
而且,選手一般都會特意避開本國的隊員。
明清元以前因為個人喜好問題,更喜歡參加華國站和f國站,今年淩燃也參加,他自以為是大哥,自然就得多替淩燃考慮考慮了。
“華國站和e國站怎麼樣?r國站也可以,都是比較近,不需要倒時差的。”他拿著筆,仔細地計算不同地點的時差和比賽間隙。
淩燃聞言,從書本裡抬起頭,高一下學期要結束了,明清元敲門進來之前,他原本正在準備期末考試。
“明哥你不是喜歡在華國站比賽嗎?”
在華國站比賽有東道主的優勢,明清元一直都會參加華國站。
明清元接了杯水,“你今年第一回參加,留在自家門口多好,我去r國站,還能跟竹下俊嘮嘮嗑,也挺不錯的。”
r國跟華國離得不遠,因為竹下俊的緣故,明清元在r國的人氣也很不錯。之前不去是因為r國的牧野千夜和鬆山徹的第一站必選本國,明清元不想跟這些熟悉的老朋友都撞上,才會選擇更加弱勢的f國站。
其實撞上也還好?
總比跟淩燃撞上強。
明清元毫不留情地拋棄了老朋友們,他熱切地看著淩燃,想知道他的選擇。
明清元的好意都擺到麵前了,以他的性情,自己拒絕了,反而會惹得他心裡不舒坦。
淩燃頓了頓,“那就華國站和e國站?”
明清元就高興起來,“那我就選r國站和f國站。”
淩燃點點頭,低頭繼續背單詞,一邊背,一邊默讀例句。單獨記單詞很辛苦,如果結合著例句,反而會輕鬆很多。
明清元看他專心致誌地在趕功課,湊過來瞅了瞅,一見是讓他頭疼腦熱的e國語,就果斷閃人。
選站的事就這麼定了下來。
薛林遠和秦安山也沒什麼意見。
可等滑聯官網一公布名單,明清元的頭就炸了。
淩燃這運氣,也沒誰了!
華國站有盧卡斯,e國站的西裡爾和安德烈都在。
雖然沒正麵對上當前的世界冠軍阿洛伊斯,但是世界前五就對上了三。
這運氣?
明清元自己還好,f國站一如既往的寥落,r國站都是熟人,誰能想到淩燃的運氣這麼背呢。
賽季一開始,就要對上他們三個。
淩燃自己沒說什麼,明清元就很不好意思,跟薛林遠嘀咕了好久。
薛林遠也納悶呢,明明前一陣子淩燃抽簽的運氣好到爆,怎麼回事,這回一選站就撞上了滑鐵盧。
但事已成定局,他反而轉過來安慰明清元,“還好還好,至少是分成兩站撞上的,要是一口氣撞上,那才是麻煩事。”
不是,薛教,你的要求已經這麼低了嗎?明清元簡直都要鬱卒。
但就像薛林遠說的,事已成定局,也沒有彆的辦法了。
他趴在擋板邊,看著淩燃正神情專注地跟滑行教練一遍遍地糾正和練習自己的用刃,就歎了口氣。
淩燃的用刃其實已經很標準了,甚至都能拿出來給其他隊員做示範。
但少年還是精益求精,不放過每一個可以提升自己的可能。
或許也沒有他想得那麼糟糕?
應該吧?
明清元滿臉不確定地走了。
薛林遠也是不得不想開。
他剛剛看到分站名單的時候氣得狠狠錘了好幾下牆。
但不想開能怎麼辦,到滑聯打申請,讓他們重新再分一次?
怎麼可能!
不過薛林遠其實也早就想好了,淩燃升組之後的第一年,他絕對不會在成績上對淩燃作出任何要求。
年輕人,哪怕一開始因為路不熟跌幾個跟頭,隻要能慢慢成長起來,都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淩燃一直都在拿最高標準要求自己,自己就更不能再對他施加壓力。
孩子已經很努力了,再催也隻會增加他的壓力。
再說了,誰說他們家淩燃就一定會沉寂,萬一他們就能一鳴驚人呢!
薛林遠在觀眾席上一直守著,看淩燃在場裡一點點糾正自己的舞蹈動作。
很枯燥,很乏味,甚至是讓人無聊到能睡著的地步。
可淩燃臉上愣是沒有一絲一毫的不耐煩。
如果少年突然皺了下眉,那一定是因為他發現這裡的編排和他所想的不一樣。
秦安山在不遠不近的地方坐著,膝蓋上還蓋著薄毯,他受過傷,膝蓋骨最怕寒,可為了跟淩燃商量磨合編排,愣是一整天一整天地泡在場館裡,一句怨言也沒有。
薛林遠眼睜睜看著淩燃往秦安山的方向滑,跟對方認真討論起在短節目後半段加入小提琴的時機。
就覺得自己好像有點鹹魚。
不行,徒弟走得越來越快,越來越高,他也不能落後才行。
薛林遠打開了自己的筆記本,繼續開始啃專業相關的資料和文獻。
所有人都在為淩燃升組後的第一戰做準備。
遙遠的異國,拿到選站結果的運動員們也都在高興亦或是憤怒。
西裡爾交叉長腿坐在休息席位上,搖晃著手裡的保溫杯,厚重的不鏽鋼杯硬生生被他搖出高腳杯裡紅酒蕩漾的優雅感。
“安德烈和淩燃嗎?”
他輕輕笑了下,“我記得淩燃,那個華國少年生著一副精靈的麵孔,居然這麼快就要來成年組裡爭奪席位了。”
他的教練就在旁邊冷著臉,“一個才升組的小孩掀不起什麼風浪,倒是安德烈一直是你的老對手,你想撐得起維克多繼承人的名號,就一定要把他徹底踩在腳下才行。”
“砰——”
保溫杯被狠狠地磕在地上,不鏽鋼的外殼都磕出了一個窩。
“我不是什麼維克多的繼承人。”
西裡爾似乎很厭惡這個名號。
他的教練比他更強勢,“但你現在沒有實力,想讓裁判們高看你一眼,這種輿論上的造勢必不可少。”
西裡爾垂著頭,沒有吭聲,似乎默認了這個說法,良久才抹了一把臉,“我會在e國站戰勝安德烈的。”
他跟他的教練一樣,雖然在世錦賽的表演滑時被淩燃的玫瑰戰爭驚豔過一瞬,但說到底,升組後的小選手一定會沉寂一陣子,幾乎是條鐵率。
至少在第一年,他不必把淩燃放在心上。
至於淩燃能走得多快多高,那是在這次比賽之後才需要考慮的事情了。
西裡爾的視線投向冰場,冰中央,伊戈爾正在拚了命地練習。
自打聽說淩燃升組,他就好一陣子黑著臉。
伊戈爾心裡正難受著呢,他還想在新賽季光明正大地打敗淩燃,結果對方居然升組,不跟他玩了。
居然升組了!
自己的年紀還不夠升組!
真的是驚天噩耗。
淩升什麼組啊,這回一下就抽到西裡爾和安德烈了吧,運氣也太差了,一定是選站前沒有向天父祈禱過。
伊戈爾氣憤地想,越想越氣,乾脆成天泡在冰上。
維克多則是在冰場邊握著手機,跟好友們說起這次選站的名單。
“滑聯的那群老家夥終於做了次人,”他眯了下眼,“大部分選手都有了比較舒適的賽程。不過盧卡斯那家夥……以前不是去m國站和j國站,今年怎麼突然奇想去了華國站?”
竹下俊那邊沉默了很久。
“聽說阿洛伊斯對淩燃很看好,他可能是想去探探淩桑現在的虛實。”
這也太任性了。
不過真的是敏銳的嗅覺。
維克多看了看西裡爾和他的教練,忍不住有點感慨。
最頂級的選手已經注意到新生出獠牙的小獸,而天生遲鈍的選手們還在計較一時的得失。
也不知道淩燃這次大獎賽上會不會帶來更好的表現。
維克多摁滅屏幕,已經有點迫不及待了。
等待一般是漫長的。
被各種訓練把時間塞得滿滿當當的同時,淩燃還抽空去學校考了期末考試。
不同於上一次回班之後才被認出來,這一回,淩燃才在學校門口下車,就被人叫破了身份。
沒辦法,太引人注目了啊。
不光是長相和身形,光是少年露在外麵的纖細手臂上繃得緊緊的那層薄且勻稱的肌肉,就能明顯將他和其他同學區彆開。
現在的學生,學習任務重,最多的鍛煉就是早晚跑跑步,做做廣播操之類的,哪能跟淩燃這種專業泡在陸地訓練室的人比。
再加上淩燃的身姿儀態夠好,皮膚也白,站在人群裡簡直不能再突出。
經過的學生都在竊竊私語,時不時瞟過來幾眼。
這可是花滑男單青年組的世界冠軍,還在世錦賽上露麵過,被大台五套轉播過好幾次的。
更彆說上次的熱搜一上,他們都知道淩燃跟自己是校友,前幾天還在討論呢,說淩燃會不會回來考試,沒想到人家這就來了。
嘖,原來拿了世界冠軍也得回來考試啊。
不少人心裡感慨著,一見到布置嚴整的考場,就焉了下去。
季馨月早就翹首以待了。
她在考場名單裡發現自己跟淩燃居然又分到一個考場的時候,簡直當場就要尖叫出聲。
自打現場看過淩燃的表演後,這個小姑娘就已經徹底轉粉了,一想到自己要跟淩燃一起考試,就止不住地高興。
但高興歸高興,她這個學期很努力地學習過了,名次也往上提了好幾名,淩燃肯定比不過自己了吧?
季馨月忍不住從餘光裡瞥了那個坐得筆直的背影好幾眼,在心裡做著比較。
總感覺淩燃的氣質好像更好了,就是好像更瘦了?精氣神倒是一直很不錯。
考場老師發下了試卷,小姑娘也沒空多想了,一頭紮進了題裡。
兩天半的考試下來,季馨月已經累成一臉菜色,但一想到馬上到來的暑假,整個人就又生龍活虎起來。
她見淩燃來班裡收拾東西,忍了又忍,還是主動搭了個話。
“淩燃,你暑假也會出去到處轉轉嗎?”
話一說出口,季馨月就有點後悔了,她爸爸說這次考好了帶她去海邊度假,但淩燃可未必,他平時訓練時間那麼緊張,說不定還要繼續補課什麼的。
淩燃也沒想到班裡不大熟的同學會問他這個問題,但想了想,還是如實答道,“我不過暑假,要準備新賽季的比賽。”
“是大獎賽嗎!”
季馨月已經不是什麼都不懂的冰迷了,她現在對這些比賽門清兒。
淩燃正在把試卷折好,分門彆類地卷起來,聞言就點了下頭。
季馨月就握緊拳,臉紅紅的,“那我到時候一定會去給你加油!”
淩燃這下可知道了,自己的這位同學原來是自己的冰迷。
少年露在口罩外麵的眼睛彎了彎,“謝謝,那我也一定會努力不讓你們失望。”
淩燃背著書包就回了集訓中心。
一眨眼又是漫長的四個月。
牆上的倒計時一天比一天少。
窗外夏蟬的鳴叫消失,葉子開始變黃。
漫長的蛻變期,蛹在繭中等待著,用不懈的努力熬過一次又一次痛苦的掙紮,終於可以破繭重生,飛上枝頭。
也就是在所有人期盼的目光裡,華國站的比賽終於拉開了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