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再度跳空成了1t,但盧卡斯顯然沒有受到很大的影響。
他比較順利地完成了接下來的編排,最大的失誤就是這個3a+3t的連跳,也因此拿到了178.11的好分數。
盧卡斯沒有上高級四周,這個分數已經非常不錯了。
他成功坐到了等分區最中央的第一名寶座,對著攝像頭笑得開心,顯然對自己也是非常滿意。
下一個出場的就是淩燃了。
盧卡斯的分數很不錯,哪怕薛林遠打心底裡知道,淩燃的技術難度編排得不低,也還是很慌。
他故作鎮定地與淩燃擊掌,接過少年脫下的訓練服,目送著自己的寶貝徒弟滑上了冰。
一定要成功啊,薛林遠在心裡默念。
廣播聲還在繼續,“……為我們帶來的自由滑,歸來。”
話音還未落,淩燃身著一襲黑色考斯騰,穩穩站到了冰上,連腳下的冰刀都換成了與考斯騰衣襟上的紐扣相互呼應的暗金色。
低沉,內斂,又充斥著戰場上的金戈氣息。
“一般選手們在適應冰刀後都不會再輕易更換,甚至還有選手因為冰刀損壞不得不退賽,淩燃居然又換了新的冰刀?”
鄧文柏注意到了這一點。
班銳也有點訝異,但他注意的是另一件事。
“這個顏色的冰刀我還是第一次見。不過淩燃和明清元都是國內一家名為FS的冰刀生產商代言人,可能是廠家為他特意定製的吧。”
論壇裡適時提出疑問。
“FS?沒聽說過啊,冰刀最好的牌子不是IR嗎?”
潛伏的水軍們沒吭聲,這事不是他們的工作範疇。但了解IR事件始末的人就把IR以次充好,把劣質冰刀賣到華國的事都揭了出來。
論壇上知道和不知道這事的人一起把IR罵成了狗,不過也有人關注點跑偏。
“淩燃和明清元都穿的冰刀,質量好嗎?”
還真有人買過的,“很好!我覺得比IR的品控還穩定,一個型號的腳感都差不多,適應期都很好過,也怪不得淩燃會換刀呢。”
事實上,這話說的對也不對。
再好適應的冰刀,也是需要適應期的。
淩燃會選擇這雙特彆定製的暗金色冰刀,完全是出於完美主義者的挑剔。
這身考斯騰,就該配這雙冰刀。
即使他需要花費大量精力同時磨合兩雙冰刀,為此磨破過很多次腳腕,但隻要能帶來完美的節目,他就覺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少年站在冰上,被皮質腰帶勒緊的腰身挺直如劍。
他深吸一口氣,眉宇低垂,沉默卻堅定地在壯闊盛大的音樂引子裡,以一個和短節目相同的規尺步滑了出去。
可同樣的規尺步,繁星裡規尺步含蓄,收斂,帶著小心翼翼的試探。
歸來的規尺步,卻是少年深深低下了腰,用作支撐滑足的膝蓋都彎成了九十度的直角,另一條筆直的長腿在冰上足足滑了一大圈才被收回。
很大的動作力度,就像是昭示著無堅不摧的決心。
觀眾席上,哪怕從來沒有聽過這支交響樂的觀眾們都凝住了視線。
歸來,是什麼歸來?
他們不約而同地想到了節目的名字。
冰上滑行的少年卻用一個利落颯爽的收劍挽弓的動作告訴他們,當然是百戰浴血的士兵的歸來。
開疆辟土,十年而歸。
他們背井離鄉,在圓月夜撫著衣角的那些沉甸甸的思念,終於要落到了歸處。
急切的心情迫使他們揮鞭抽打胯.下的馬兒。
快些,快些歸家。
少年在冰上滑行,速度快得驚人。
追逐他的攝像機屏幕裡,觀眾席的背景甚至變成了殘影。
可偏偏他腳下的步法沒有一絲錯漏。
這是無數次的訓練才能達成的熟稔程度。
班銳主動肩負起解說的職責,“交叉步,莫霍克,喬克塔,還有一個前搖滾步,一如既往的流暢,還有很高的滑行速度。”
鄧文柏絞儘腦汁想出了一個形容,“他的冰刀好像黏在了冰麵上。”
班銳微笑,“的確,這恰恰說明淩燃的用刃沒有問題。隻有使用正確的內外刃在深刃滑行的時候,才能實現這樣的視覺效果。
事實上,如果淩燃錯誤地使用了平刃,他根本不可能達成這樣的高速。”
論壇裡的網友們還來不及感歎。
就見少年在高速的滑行裡,單足一個轉三步,就接上了第一個跳躍。
依舊是一個完美的4t!
穩穩落冰!
“淩燃的4t掌握得相當不錯,”班銳舊話重提,“真希望看見他的舉手4t。”
鄧文柏還以為班銳轉了性呢,沒想到依舊是那個毒奶班老師。
他沒有接話,盯著屏幕上隨著激動到顫抖的音樂,如風般滑行的少年。
凱旋歸來的士兵當然會受到最熱烈的歡迎。
滿城的百姓傾巢而出,簞食壺漿,以迎王師。
哪怕受過再多的傷,哪怕身上的鎧甲還浸透著敵人和同伴的鮮血,士兵依舊露出了最陽光自豪的笑臉。
他迫不及待地下了馬,有些羞赧地任由城中最美的姑娘為他簪上清晨剛剛剪下的鮮花。
所有人都用驕傲自豪的目光看著他。
一切都是那麼的美好。
隻除了——
那些夜夜難以安枕的噩夢。
血,無窮無儘的血和殘肢,那些枕著武器不敢安睡的夜晚,熊熊燃燒的烈火……
歸家的士兵並未如他想象中放下了一切。
鋼琴鍵重重一擊。
士兵在噩夢裡驚醒。
他氣喘籲籲地坐直,看向窗外,彎彎的月就像是奪人性命的弓。
淩燃後滑著,左腳一崴,右刀齒點冰跳起。
三圈。
落下。
再度跳起!
一個3lz+3t的連跳,輕輕鬆鬆就完成了。
很高的跳躍質量,連跳的節奏卡在音樂驟然驚恐的一瞬。
觀眾們後知後覺地慢了半拍,然後齊齊鼓起了掌。
怎麼形容呢,就好像蜻蜓點水一樣。
這組連跳很多男單都會,甚至盧卡斯剛剛就上了一組。
但接得這麼乾脆利落的,真的很少見啊。
袁思思熱烈地鼓掌,淩燃才到第二個跳躍,就已經把手心拍紅了。
轉播間裡,班銳忍不住笑,“剛剛說想看見淩燃的舉手跳,他就在這個3t裡做到了,淩燃似乎總能給我們帶來驚喜。”
是的,這個連跳的第二個跳躍,也就是3t,淩燃高高地將雙手交握在頭頂,實現了標準的舉手跳姿態。
連跳本身就很難把握住第二個跳躍的節奏,要不然goe評級標準裡,有關跳躍的第三項,也不會特意標注上“包括連跳的節奏”。
但淩燃還是上了一個更難,足以影響重心的舉手跳,的確很不容易。
原因也很簡單,他覺得這裡該有一個舉手跳。
舉手跳的時候,雙手高舉的姿態很容易給跳躍者一種不受控製的投入感。
既然已經入夢,戰場上帶來的創傷,又怎麼會那麼容易愈合?
歸來的人很快就陷入了情緒的低穀。
樂聲以固定的節奏循環往複。
一切都變得索然無味。
原先向往的,期盼的,近在眼前,就好像失去了魅力。
即使他們還在心裡懼怕著戰場的殘酷。
卻已經開始忍不住的懷念。
那些暢快的,驚懼的,渾身血液都在顫抖的日子。
對比起來,安居樂業的寧靜都變成了平庸。
困鎖在窄小馬廄裡的戰馬不安地踢踏,卻被繩索牢牢拴住。
沉悶的樂聲裡,暗金色的冰刀也減下了速度。
少年抬起手臂,如舞者般在冰上單足旋轉。
是經典的芭蕾手勢。
柔美中卻又充滿著力度。
很快,他又有虛虛伸出手臂,仿佛環著一位看不見的美麗姑娘,一同搖曳在紙醉金迷的舞池蕩漾。
眼前的一切,安寧又繁華。
是那麼的美好。
明明已經功成名就,明明已經安居樂業,為什麼還會覺得空虛呢?
士兵不解。
他煩躁地揮手掃過胸前,就像是在鬆開卡緊的紳士領結。
觀眾席上,時常因為惱人的繁重工作,下意識鬆開領結的霍聞澤覺得自己膝蓋仿佛中了一箭,唇角就漾開了笑意。
事實上,這個動作,淩燃還真是跟霍聞澤學的。
觀察生活,才能讓表演更加細致入微。
樂聲進入到低潮。
士兵的心情也煩悶到極點。
他不耐地推開因為聲名撲上來的姑娘和投機者,推開門走進了夜色。
推門的背影甚至倉促到有些狼狽。
就像是在逃亡。
淩燃在冰上蓄力跳起,眨眼又是一個4s。
兩個四周跳,就這麼輕輕鬆鬆完成了?
觀眾們熱烈地捧場,尖叫聲險些掀破屋頂。
論壇裡,水軍再一次冒頭。
“兩個四周跳都完了,淩燃是不是拿不出新的跳躍了?”
其他人忍無可忍,“什麼叫兩個四周跳完了?賽場上能穩定地跳出兩個沒問題的四周跳,你知道有多難嗎?”
水軍噎了下,很快卷土重來,“盧卡斯不也跳出來了!沒有更高的難度,淩燃的分數未必能超過盧卡斯!”
大屏幕上,士兵的煩悶已經積攢到極致。
他在無人的小巷裡拎著酒瓶,失魂落魄地遊走,甚至能聽見胸腔裡血脈翻滾的聲音。
好像離開了戰場,他已經變得不再像他。
那些穿梭在硝煙戰火裡的日日夜夜,心裡懷揣著守護一切的熱血和決心,攻無不克,戰無不勝的自豪與驕傲……
想念嗎?
當然想念。
可他根本就不想回去。
生命隻有一次,回去就是朝不保夕。
現在的生活還不夠安逸,不夠令人向往嗎?
士兵捫心自問,然後仰頭灌下了一口苦澀的酒液。
少年在冰上壓步,接上了自己的第四個跳躍,一個乾脆利落的3f。
水軍們蹦躂得更歡了,“4t,4s,3lz+3t,3f,淩燃就剩一個3a和兩組連跳了吧?”
按照自由滑的比賽規定,至少有四個單跳,兩組二連跳和一組三連跳。
四個單跳裡,至少有一個單跳為阿克塞爾跳。
已經是說,淩燃的單跳已經全部都拿了出來。
如果他還掌握其他高級四周跳,但從未在賽場上用到過,應該放在單跳裡才最保險。
既然沒有,那就說明淩燃的四周跳儲備隻有4s和4t。
盧卡斯就不一樣了,他雖然沒有拿出來,但曾經在正式賽場上拿出過高級四周。
隨著賽季的推進,他極有可能在徹底回到巔峰狀態後,調整自己的節目構成,加入高級四周跳。
水軍們揪著這一點,得意的語氣溢於言表。
原來淩燃真的隻有這兩個四周跳嗎?
支持他的人有些失望。
但很快就調整好了心態。
也許是少年表現得太出色,他們已經忘記淩燃才是個剛剛升組的小選手。
能有兩個四周跳就已經很不錯了,他可比盧卡斯小五歲呢,足足五年,就是輸了也不丟人。
他們心裡這樣想,但在看見水軍得意洋洋地捧一踩一,還是氣得要死。
好氣,但不能氣。
不少人選擇退出論壇,專心致誌地看電視機上的轉播。
淩燃已經再度完成第二組連跳。
依舊是沒有出錯。
班銳對著節目順序表,“或許我們可以期待一下歸來的第一次亮相,就能實現全部。”
鄧文柏心態都要崩了,臉直接就綠了,他下次一定要跟冰協申請,不能請這種毒奶又喜歡立fg的人來做嘉賓。
真的是太可怕了。
萬一淩燃被他奶死了怎麼辦。
音樂聲突然就進入高潮,一反先前的低落,迅猛有力地高高揚起。
觀眾們懵了一下,怎麼回事?
冰上的少年做了一個展開書信的動作,隨即唇角止不住地揚起。
他收到了一封重召歸隊的來信。
是要歸隊了嗎?
早已辦理完退役手續,並在心裡深深懊惱著的士兵將信按在胸口,滿臉都是不敢置信的驚喜。
就像是找到了說服自己的借口。
從前所有的猶豫和徘徊都一掃而空。
他將信小心折好裝進口袋。
這是來自國家的借口,足以成就他瘋狂想要歸來的決心。
少年在冰上從左前外刃奮力一躍。
六種跳躍中唯一向前的阿克塞爾跳。
向前,便意味著再不回頭。
士兵當然不會回頭,他已經聽見自己如鼓的心跳聲,奔湧的熱血衝上了腦海,他已經做好了奉獻一切的準備。
哪怕是死在戰場上。
也比死在這樣安逸,磨人,無聊的平庸生命裡要好。
哪怕是要付出生命的代價呢?
歸來本身就是要付出代價的。
而士兵已經做好了犧牲的準備。
他在戰場上度過了太多歲月,平靜的生活對他來說就是一潭死水。
終於要了歸來的機會,為什麼不抓住呢?
這可是國家下達的命令!
注定他就該歸來!
樂聲進入到最後的高潮。
所有人都看得出來,淩燃即將開始最後一組跳躍。
一個放在節目後半程的跳躍。
足以贏得1.1係數加分,卻需要強有力的體能支持的跳躍。
淩燃會上什麼呢?
4t+3t+2t這種嗎?
當然不。
淩燃練習了那麼久,準備了那麼久,為什麼還要上這種平平無奇,成年組男單幾乎都完成過的跳躍。
要賭就賭個大的!
他會是這場比賽裡最瘋狂的賭徒!
暗金色的冰刀劃出一道圓弧。
少年一反常態地向前滑行著,突然一個轉身!
渾身都繃緊。
調整。
好,已經淺淺壓住左後內刃。
就是現在!
右刀齒親吻冰麵的一瞬。
少年猛地向上一跳。
他在空中旋轉。
一圈。
兩圈。
三圈?
四圈?!
落冰!
啊呀,摔了?
所有的觀眾們都愣住了。
他們還是第一次看見淩燃摔倒,太新奇了,以至於他們都忘記了,在冰場上,摔倒才是常態。
是的,真的摔了。
少年的手心被擦破了皮,考斯騰上都沾上了刀刃濺起的冰屑。
到底還是掌握得不夠牢固啊。
這個念頭在淩燃腦海中一閃而過。
可他反應得很快,下一秒就迅速站了起來,咬牙接上了剩下的兩個跳躍。
這是一個4f+3t+2t的三連跳。
很難。
難到什麼程度呢?
可以說人人都要誇淩燃一句勇氣可嘉的程度。
畢竟這個跳躍,曆屆成年組的男單裡,能跳成功的,隻有不足一隻手的數。
才一升組上來的第一站比賽就敢挑戰4f。
淩燃是真的有點虎。
這就是鄧文柏剛剛看見節目順序通知單時的震驚。
“可惜摔了,”他惋惜地喃喃自語。
班銳卻將單子往桌麵上一拍,語出驚人,“但是淩燃足周了。”
鄧文柏:“?”
淩燃轉得那麼快,得用專業儀器才能判斷出來有沒有足周好吧?
班銳卻很自信,他在小屏幕上慢放著那個不完美的跳躍,“我的眼睛絕對不會出錯。”
他裁決過那麼多場比賽,從來都沒有出過錯。
淩燃絕對足周了!
足周是什麼概念。
也就是淩燃這個跳躍能拿到4f高達11.0的基礎分值,摔倒隻會在最後的總分上扣掉一分的程度。
寧摔不空,是花滑界現行規則下顛撲不破的真理。
水軍們沒有很高的專業素養,這會兒還在論壇裡大肆嘲笑淩燃的摔倒。
“散了散了,淩燃肯定拿不到比盧卡斯更高的分數。”
但並不是每個人都跟他們一樣眼瞎。
那個跟其他網友打賭說淩燃贏了就直播吃翔的博主當機立斷,點開某博就開始銷號跑路。
廢話!不趕緊跑,難道等著被催直播吃翔嗎?
冰上的少年還在咬牙堅持最後一組旋轉。
他已經完全沒有體力了。
甚至被迫放棄了一直以來堅持的貝爾曼旋轉。
真的,一點都堅持不下來了。
渾身的氣力都用儘在了最難的4f連跳裡。
真是糟糕的表演。
這是淩燃粗喘著,滑下了冰後,腦海中唯一升起的念頭。
但薛林遠卻很高興。
淩燃的表現已經出乎他的意料,
分數絕對不可能低!
超過盧卡斯也不是沒有可能!
他陪著淩燃坐到了等分區,低聲詢問寶貝徒弟身體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淩燃渾身上下就沒有哪裡是舒服的。
他大口大口喘著氣,擺擺手,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連水都喝不下去。
劇烈的運動,甚至讓他開始生理性的反胃。
依舊是很長久的等待。
但亮起的成績卻讓所有人都倒抽了一口涼氣!
天啊!
他們真的沒有眼花嗎!
這個分數是真實存在的嗎!
淩燃艱難地抬起眼,視線驀然定在了成績欄的第一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