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食堂吃過飯,又去陸地訓練室練了會兒,才往回走。
路上就被一個小少年攔住,對方笑起來的時候就露出尖尖的小虎牙,看上去機靈又可愛。
“燃哥!是我回來了!”
喬實一下就要往淩燃懷裡撲。
淩燃猝不及防,被對方撲了個正著。
躲其實是也是能躲開的,但喬實臉上的笑容太激動,淩燃頓了一下,也就沒躲開。
喬實這兩年跟著教練出去外訓,技術上怎麼樣不知道,但個頭長高了不少,身材也抽條了,看上去有了點小少年的模樣。
“燃哥,我聽說你這兩年拿了好多金牌!”
小虎牙喬實笑得直咧嘴,“好厲害!”
淩燃被他這麼直白地誇讚,就笑了笑,“你也很厲害。”
雖然一直沒見麵,但他也聽說喬實前一陣子在國外一個少年組的比賽裡拿到了個很不錯的名次。
淩燃聽說的時候其實也挺高興的,他做夢都想讓華國的人才儲備跟上來。
喬實繞著他走了兩圈,滿眼打量,“燃哥,我覺得你變了好多!”
他跟在淩燃往公寓走,絞儘腦汁形容道,“我覺得你變得更好說話了,而且——”他豎起了大拇指,“也更帥了!”
“有嗎?”
淩燃意外地摸了下自己的臉,剛剛好走道邊就是鏡子,他就打量了一眼自己。
鏡子的少年眉眼精致一如往常,頂多就是臉上的膠原蛋白少了點,五官輪廓更立體了點。
至於好說話,淩燃沒什麼感覺。
他也沒把喬實這話放在心上,就附和地點了點頭。
但喬實卻是非常肯定,燃哥真的跟之前不一樣了。
他以前在俱樂部見到的淩燃,整個人就像是被什麼看不見摸不著的冷氣包裹住,如果硬要說,就是自帶一股生人勿近的氣場,跟冰刀上閃著的寒光一樣。
那雙烏黑的眼沉寂一片,隻看得見冰,最多再加一個薛林遠,其他的一切好像都不怎麼重要。
現在的淩燃雖然還是不怎麼說話,但身上的氣息明顯變得溫和,有一種溫潤而澤的感覺。反正就是透著一股這兩年過得很不錯的氣場。
喬實自己也過得很好,見到老熟人過得也好,心裡就很高興。
他嘀嘀咕咕地說了好多這兩年的經曆,說得口乾舌燥了,才喝了一大口淩燃倒好的水。
“燃哥,你呢?”
淩燃想了想,“我也過得很好。”
甚至不能再好。
他一步步地走在實現夢想的道路上,眼裡有光,心裡有念,身邊還有很多支持他鼓勵他,與他同行的朋友親人。
喬實重重地點了下頭,“我都看出來了!”
喬實隻是短暫地在集訓中心停留幾天,還要跟著教練繼續往外跑,他是刻意抽空來看看從前的朋友。
臨走時,他說了心裡話,其實也是特意來找淩燃的原因,“燃哥,我從前從來沒有見過像你這樣努力的人,也沒見過有比你動作更好看的人,我也想成為像你一樣的人。”
喬實人生裡第一次有關花滑的感動,就是在俱樂部聯賽現場看見的那曲鳴蟬。
原來自己天天練習的那些枯燥動作組合起來,居然會那麼的美好。
生長著荒漠裡的小苗第一次見到盛開的花朵,也是第一次知道自己原來也可以這樣盛放。
喬實也說不清自己怎麼會對淩燃有那樣的深刻印象,畢竟他們也不過是在一起練過幾個月而已。
或許是打心底裡把燃哥當做偶像和目標了吧。
小虎牙握拳一笑,“全錦賽要加油!”
他知道淩燃和明清元所謂的一哥之爭,他跟明清元不熟,不清楚對方的能力,但在喬實的心裡,他認識的燃哥絕對配得上一哥的位置。
淩燃也沒想到喬實會提起這茬。
但還是答應了下來,“好。”
雖然跟明哥對上的確有點傷感情,但明哥既然搞出了用雪仗歡迎自己的這一出,明擺著就是想讓自己不要太在意。
大家都是運動員,都有求勝心,既然參加了比賽,又怎麼可能不想拚出個輸贏。
難道自己還要讓讓明哥,亦或者說讓明哥故意輸給自己?
這簡直就是對他們兩人的侮辱。
淩燃心裡有數,把喬實送走,就洗漱換衣躺到床上休息。
飛機的時間太長,回來又打了場雪仗,他需要休息一下,才能繼續明天的訓練。
少年閉上了眼,很快就呼吸勻長。
回程的時間過得很快。
淩燃才剛考完自己高二上的期末考試,沒多久,就迎來了全錦賽。
一回生二回熟。
隻不過上次淩燃還是作為青年組的選手參賽,這一次的他已經可以報名成年組的比賽了。
羅泓和焦豫還硬生生壓著自己沒有升組,就是為了淩燃前一年掙回的三個世青賽名額,所以他們參加的還是青年組的選拔。
主辦方是華國冰協,賽前前一天就開放了場館,所有的運動員都可以來提前練習。
淩燃是下午才趕到的。
他上午抽了個空,還去攝影棚拍了一組宣傳照。
運動服裝廠商請來的那位攝影師檔期拍得很滿,不得已,隻能跟這邊商量想讓淩燃在比賽前一天抽出半天來拍個照片。
對方也知道這個要求很過分,好話說了一大籮筐。
薛林遠心裡還是不太樂意,但對方答應頂多就三個小時,主要還是試拍,跟淩燃商量之後,也就勉勉強強答應了。
原本隻約了三個小時。
但那位攝影師一見淩燃就挪不開眼,讓他擺了好些造型,足足拍光了一張內存卡,才不甚滿意地放人。
“這個長相,去混娛樂圈也沒話說!”
攝影師很有點蠢蠢欲動,“運動員是光榮,但娛樂圈的錢多啊。”
淩燃笑笑沒說話,在對方遺憾讚歎的目光裡離開。
薛林遠回來的一路還樂呢,“咱們是缺錢的人嗎?咱們又不差錢!”
說起來也有點好笑。
也就是年底財務彙報的時候,他們驚訝地發現,之前收購的連鎖俱樂部居然開始盈利了。
雖然不是以盈利為目的開辦的,但隨著淩燃頻頻奪金,每回都要在熱搜上待上一陣,又有很多粉絲自來水,到處剪輯視頻傳播,這陣子花滑的知名度還真上來了點。
不少送孩子課餘培養興趣的家長也注意到家附近新開的俱樂部,收費不高,教學的老師個個都是有來曆的,也很樂意送孩子來學。
用一個不太恰當的詞,薄利多銷,現在的俱樂部其實有點這樣的苗頭了。
可以想象,如果將來淩燃能繼續參加比賽,繼續為華國掙回一塊又一塊的金牌,花滑的熱度一定還會有新的提升。
到時候俱樂部想不賺錢都不行。
哪裡還用混什麼娛樂圈啊!
薛林遠忍不住地想,就算是俱樂部不營利,就他有一次無意間看見的淩燃賬戶上數不清的零,他覺得自家寶貝徒弟也不用混什麼娛樂圈。
淩燃沒有說話,心裡還在盤算著彆的事。
車停到了停車場。
他隻背著裝了冰刀的背包下車,薛林遠提著裝了其他雜物的行李箱和少年一道往場館裡走。
一路上見到不少熟人。
沒辦法,華國的冬季體育圈子就那麼大,能參加這種比賽的,一般都是專業運動員。大家基本上都是國家隊的,平時在集訓中心就經常見,再不濟也能混個臉熟。
就是淩燃對他們不臉熟,他們對淩燃也很臉熟。
這長相這身段,擱人群裡一眼就認得出的好不好。
所以淩燃一路上還真點頭微笑了不少次,其中很有一些人不太認識。但對方很激動熱烈地打招呼,他也得禮貌回應一下。
冰麵上已經有不少人,讚助商的廣告都被貼到了場館四周,就連等分區的背景牆上都貼滿了彩色帶logo的方塊。
淩燃把拉鏈一拉,在場邊活動了一會就上了冰。
擋板四周架設好的攝像機已經啟動,兢兢業業地記錄著冰上這些未來之星的一舉一動。
淩燃滑了好一會兒,隊裡的人都見了個七七八八,但還是覺得哪裡不對。
又過了會兒,才靈光一閃。
他滑到了明清元身邊,“明哥,薄哥人呢?”
薄航哪去了?他平時最粘明清元,又要參加比賽,肯定早就來了,怎麼一直沒出現?
明清元的眉頭都擰了起來,“說是肚子不舒服,去衛生間了。”
明清元的頭都要炸開,愁得都要揪頭發了。
薄航跟他師兄弟這麼多年,感情也很深,怎麼可能不為薄航擔心。
“心理醫生也看過了,他這個腸易激綜合征真是磨人。要是沒有這個毛病,他早就該出國參加各種比賽了。上回世錦賽我專門讓陸教帶上他,他倒好,都不需要比賽,就緊張地病倒了。”
淩燃聽著,也沒法說什麼。
像薄航這樣的運動員,其實不算少數。
平時訓練怎麼怎麼好,一到比賽就崩盤,隻不過像薄航崩得這麼狠的,也是少見。
但心理醫生都沒有辦法,這種緊張到生理層麵的,可能真的很難克服。
淩燃微微歎了口氣,繼續自己的練習,又過了好一會兒,才下冰打算去趟洗手間。
場館裡人來人往,少年喜靜,專門往上走了幾層,找了個沒人的。
還沒進去,就聽見裡麵似乎有人用哭音抽噎著在給家人打電話,語氣裡滿是絕望。
“媽,我努力了好多次,是真的做不到!”
一聽就是薄航的聲音。
淩燃猶豫了下,不知道自己該不該進去。
薄哥大概也不會想彆人見到他這麼狼狽的樣子吧?
但裡麵的人似乎很快掛斷了電話,徹底沒了聲。
該不會要出什麼意外吧?
運動員的心弦一直繃得很緊,一旦出事,都不會是小事。
淩燃有點擔心,他在門口站了會兒,猶豫著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應該進去敲門問問。
他往門裡走了幾步,循著抽噎聲停在一個隔間門口,正要抬起手,隔間的門就被一下拉開。
四目相對,很是尷尬。
淩燃咳了聲,彆開了眼,“薄哥。”
薄航的眼窩都是紅紅的,一看就是下死力氣揉過,說實在的,看上去很有點可憐兮兮。
淩燃有點後悔自己進來了。
如果是他,絕對不想讓人看見自己哭泣的樣子。
但薄航也就尷尬了一下,就很自然地往盥洗盆邊走,捧起涼水大把大把地衝臉。
淩燃也不知道自己走還是不走的好,就立在原地沒動。
好半晌兒,薄航才開了口。
他的嗓音還帶著哭過的鼻音,“我是不是太廢物了?”
淩燃搖搖頭,然後就意識到對方看不見,“沒有。”
薄航吸吸鼻子,借著這股子難受勁兒,打開了話匣子。
他的語氣很慢,嗓音很沙啞。
“我也知道我廢物,可我真的害怕參加比賽。我一上冰,就緊張地連手都不知道往哪放,那些刻在骨子裡的跳躍怎麼都跳不好。淩燃,你知道嗎,就是那種沒有辦法控製的緊張,吃藥都不管用,我感覺我連正常喘氣都做不到……”
青年慢慢蹲到地上,雙手捂住臉,哭得像個孩子。
“我是真的做不到,我也想好好比賽,我知道師兄一個人孤軍奮戰一直很苦,但是我是真的做不到!”
淩燃頓了頓,走上前像薛林遠安撫自己一樣輕輕拍了拍對方的背。
什麼也沒說,無言有時就是一種安慰。
沒有鼓勵也沒有詢問。
沒有像其他人一樣試圖勸他一定要放鬆心態去參加他不擅長的比賽。
沒有那些看似安慰實則加碼的話語壓身。
頭一次遇到這種場景的薄航像是揪住了一根救命稻草,那些壓抑很久的話也終於都能說的出口。
窗外的北風呼呼地從窗縫裡擠進來。
薄航眼紅紅的,壯著膽子,第一次說出了自己的真實想法。
“我其實一點也不喜歡比賽,你跟師兄都喜歡比賽,都喜歡爭個輸贏,但是我真的不喜歡,我就想滑冰,就想學滑冰,也想教彆人滑冰。我覺得這些比參加比賽有意思的多。”
淩燃不由得想到自己第一次見薄航的場景,他好像就是拉著自己說要教自己跳躍。
薄哥好像真的很想喜歡教彆人滑冰,以至於隊裡上上下下,好像真的沒有人沒被他指點過。
他似乎也很享受教導彆人的快樂。
淩燃的4f能跳成,其實也有薄航的幫助。
青年嗓音沙啞著,為自己不爭氣的念頭而自責痛苦,“我知道我辜負了陸教的栽培,我占用了國家隊的資源,我就是個廢物……但我真的努力過了,我真的做不到……”
“我就是個廢物……”
薄航不斷地重複廢物這兩個字眼,眼淚又漸漸順著指縫淌了下來。
捂臉的手漸漸下滑捂住胃部,他似乎又犯病了,臉色都變得慘白難看,說話也有點顛三倒四。
但淩燃已經明白了薄航的心結。
少年抿了下唇,“薄哥,你不是廢物。”
他把自己在e國站遇到阿爾洛的事慢慢講給薄航聽,“薄哥,並不是所有人都要為了比賽拚死拚活。”
淩燃自己有很強的勝負欲,隻想做到最好。
但領獎台上撐死也隻有三個人。
其他的人不會被官方和觀眾記住,難道他們的一切就該被徹底否定,斥責為廢物嗎?
未必吧。
就說淩燃自己的團隊裡,除了他,還有薛教,有秦教,還有時老師,其他輔助教練,隊醫等等等。
他拿到的金牌,也有其他人的一份努力在。
淩燃斟酌著語氣,就像是在說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情。
“你不喜歡比賽,就不比賽,你喜歡教人,就可以去考教練。你覺得自己辜負了陸教的栽培和國家隊的資源,那你可以用以後的工作都彌補回來。你也許真的當不了冠軍,但你可以試著努力去教出來一位冠軍。”
“我能跳好4f,就是從你教的那些內容裡得到了一定的啟發。薄哥,你不是廢物,你隻是不適合比賽而已。”
淩燃的思維很簡單。
既然勉強不了,那不如乾脆換一條道走。
誰也沒規定,運動員一定要當冠軍,當不了就是廢物。
淩燃對自己的要求很高,但他絕不會拿要求自己的標準來要求彆人。
他沒有寬於律己嚴以待人的習慣。
這些話還從來沒有人對薄航說過,以至於他聽到的時候還愣了下。
“還可以這樣嗎?”
青年抬起頭,眼裡都亮了一下。
“為什麼不可以?有人規定拿不了冠軍的運動員不能當教練嗎?”淩燃疑惑反問。
他見薄航愣住,臉色的神色漸漸好轉,就把攥了半天的濕毛巾拿到水池邊洗乾淨,然後往外走。
有些事,還是要當事人自己想清楚才行。
結果一出門,就看見神色複雜的明清元和陸覺榮正站在門口,也不知道聽了有多久。
陸覺榮神色沉重地拍了拍淩燃的肩,然後進去。
不多時就傳出薄航如釋重負的痛哭聲。
明清元倚著門框,歎了口氣,“淩燃,厲害了啊,薄航的心裡話都讓你套出來了,還安慰得明明白白的。”
淩燃卻覺得自己隻是湊巧。
湊巧遇到薄航會把心裡話都掏出來說。
明清元卻不這樣想,“我跟薄航好些年的師兄弟,他這話都不敢對我說,對敢對你說,這是他潛意識裡對你的信任。”
信任自己話少不會亂傳嗎?
淩燃有點莫名。
明清元卻重重地拍了淩燃一把,“還愣著乾什麼,趕緊上冰練習去,今天來這麼晚,明天還想不想贏我了!”
淩燃笑笑往外走。
完全不知道明清元一直眼睜睜地看著他的背影走遠。
其實淩燃回國那天,隊裡的人不是明清元喊的。他原本隻想跟淩燃單獨好好談談,誰能想到隊裡的人都自發地聚在公寓門口等著他回來,最後才會演變成一場酣暢淋漓的群體雪仗。
這或許就是絕對的實力和過硬的人品不知不覺帶來的凝聚力?
明清元眼裡酸酸的,他突然覺得,好像心裡藏得很深很深的那點不甘也漸漸消散了去。
但明天的比賽,他還是會拚儘全力。
薄航不喜歡比賽,也沒有很強的勝負欲,但他還是有的。
他會堂堂正正地與淩燃一決高下。
不管什麼樣的結果,他都會坦然接受。
就在明天。
淩燃在冰麵上打了個噴嚏,總感覺是不是有人在念叨自己。
但他也沒當回事,抽了張紙巾擦了一下,就繼續投入到練習中。
就像明清元決心好好比賽一樣,淩燃也會全力以赴。
他跟明哥是朋友,也是對手。
在明天的賽場拿出全部的實力,才是他們作為花樣滑冰運動員的驕傲與對朋友的尊重。
全錦賽近在眼前,所有手快搶到票的冰迷們都激動得不行,簡直要睡不著覺。
一哥之爭,馬上就要在賽場上見分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