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這次世錦賽就橫生枝節,再動編排,那淩燃身上的壓力還真不是一般的大。
兩名教練的視線不約而同地落到了少年單薄瘦削的肩頭。
淩燃能擔得起來嗎?
他們都有點擔心。
爭奪名額的指標,成年組的第一場世錦賽,華國男單新任一哥備受矚目的第一戰,再度臨時修改編排……
怎麼看都是buff加滿。
擔子太重了,薛林遠甚至都懷疑是不是因為一直以來壓力太大,淩燃的生長發育期才遲遲沒來,身高體重骨骼粗細都沒什麼變化,肌肉和體力耐力也沒有質的提升。
雖然也會擔心淩燃有沒有可能在發育期沉湖,但男單的發育期一般都比女單好過,等熬過了發育期,力量和耐力都會大幅度地增強,也許自由滑的時長對淩燃來說就不再是最難克服的難關。
薛林遠的思緒飄遠一瞬,就見秦安山已經在跟淩燃商量起具體怎麼修改了。
不用說,馬上又是一番痛苦的磨合。
薛林遠心疼得很,恨不能以身相替,但也沒有彆的辦法。
唯一能欣慰的是,淩燃自己明顯是樂在其中。
高興就好。
薛林遠現在的要求不多,他一直希望淩燃能輕裝上陣,在竭力拚搏的同時享受比賽。
這份沉甸甸的心意化作目光,落在若有所感的少年身上。
淩燃卻沒有回頭,他終於想象出了歸來的完美模樣,眼角眉梢都舒展開,神色都變得明亮。
一眨眼就到了比賽前夕。
一切都準備好的淩燃和明清元就跟著人數不少的華國代表團一起上了飛機。
這次的世錦賽在s國的s市,出了名的冰雪國度,也是無數滑雪愛好者的天堂。在舉辦世錦賽的場館附近,同時在舉辦滑雪世界杯。
所以隊裡還有不少華國的滑雪運動員隨行,一個個都跟看寶貝似的護著自己的雪板,走哪帶哪,在狹窄的機艙裡進進出出的並不是很方便。
明清元看著就樂,忍不住壓低聲,“我怎麼覺得還是我們的冰鞋方便攜帶呢,他們的板子可真夠占地方的,單的雙的都有,感覺長得也都不太一樣。”
淩燃隻掃了一眼,就繼續閉眼休息。
明清元忍不住地嘀咕,“你是不是暈機啊?我怎麼感覺你每次坐飛機的時候都在睡覺。”
其實淩燃的確是有點暈機的,但也沒那麼嚴重,一般睡一覺就好。
他選擇性忽略明清元的絮絮叨叨,在腦海裡回放著歸來的音樂,很快就在昏沉頭腦的作用下睡了過去。
明清元沒有人能嘮嗑,閒不住的嘴也隻得閉上,他把帽子往腦袋上一扣,乾脆也選擇睡覺。
所以也就不知道,他剛剛嘀咕過的對象,那群滑雪運動員也都在悄悄地打量他們。
陸覺榮是交待過了,但一群大大咧咧的半大小子能守得住什麼秘密,所以明清元差點被下了比賽名額這事還真有不少人知道。
大家都是運動員,天然就是一國的,對空降還胡亂指派的上層領導都是深惡痛絕的。
但一說到比賽,這群滑雪運動員就不知道怎麼說了。
三個奧運名額啊,想想就好難。
但他們也都盼著淩燃和明清元能支棱起來,拿到三個名額甩到那個不知姓名的領導臉麵前去。
機翼衝破雲層,降落在s國機場。
本次世錦賽在滑聯的大本營舉辦,賽方自然不可能像f國冰協一樣敷衍,行程和住宿都被安排得好好的。
淩燃照例跟薛林遠同住,秦安山已經習慣了,麵無表情地拿了門卡跟隊醫一起。
明清元倒是想跟淩燃一起住,直接就被陸覺榮揪了過去。
陸覺榮是打心底裡就不放心,他怕明清元的心弦繃得太緊,影響到上場的心態,乾脆就打算一天二十四小時的守著。
房間分配完畢,簡單的休整收拾一下,淩燃照例去了賽方提供的場館。
冰麵的質量還不錯。
淩燃認識的運動員們臉上都帶著慶幸的表情。
f國站那一場,顯然給不少人留下了心理陰影。
不止是冰,還有那個臨時修改編排,卻沒有因為糟糕冰麵摔倒過一次,最後還拿到冠軍的華國少年。
盧卡斯老遠看見淩燃來了,壓步兩下就滑到了對方麵前。
“我的傷都好了。”高個青年隔著欄杆得意洋洋。
淩燃看了他一眼,點點頭,繼續整理冰鞋的係帶。
盧卡斯憋得不行,“我是說,我的傷好了!”淩燃到底聽沒聽見啊。
少年當然聽見了,甚至還有點疑惑不解,“我已經聽見了。”
盧卡斯噎了下,“淩,你就這反應?我傷都好了,這次的冰麵又沒有問題,我的狀態也調整過來了,你就不會擔心一下嗎?”擔心一下我會對你造成威脅?
淩燃係好了鞋帶,站起身,加上冰刀足足一米八的身材讓少年憑空多出一種氣勢。
他垂著眼,摘掉冰刀套,滑上了冰,與盧卡斯對視,“沒什麼可擔心的。”畢竟擔心也沒有用。
他甚至期待盧卡斯能全力以赴。
這樣,自己最終取得的成績才會沒有遺憾。
盧卡斯不知道怎麼形容,但在這一瞬間,確實有一種被這個比自己矮不少的少年狠狠壓製住的感覺。
他抖抖肩,像是要把這種令人不爽的感覺抖落掉。
“我聽說阿洛伊斯在自由滑裡塞進了四個四周跳,我也有這個打算。”
一旁圍觀的西裡爾也湊了過來,綠貓眼亮晶晶的,“我也提升了自己的難度,四個四周而已,我也有。”
安德烈沒有出聲,但餘光卻留意著這邊。
不知道為什麼,淩燃有一種,對手抱團故意在自己麵前秀肌肉的感覺。
他們是把自己看做一種威脅嗎?
畢竟在大獎賽總決賽上,淩燃的自由滑隻排進了三個四周跳。
4t,4s和4f。
可這並不代表他手裡真的沒有其他的四周跳。
盧卡斯他們顯然也是想到了這點,才會過來試探口風。
淩燃重新站到賽場後還是頭一次麵對這種場景,畢竟去年世錦賽的時候,他還是需要明清元引薦的青年組小透明,但這會其他人麵對他的態度,簡直像是把他當做什麼大魔王對待。
有這麼誇張嗎?
對自己其實還一直不甚滿意的少年眼裡閃過一絲疑惑。
這個想法如果讓盧卡斯知道了,簡直恨不得握住淩燃的肩膀死命地搖晃他。
你清醒一點!
你可是十六歲的大獎賽總決賽冠軍!
你能不能有點自信!
淩燃當然有自信,他隻是單純地對自己的現況還沒有那麼滿意而已。
但見盧卡斯他們眼巴巴地看著自己,迫切地想要知道一個答案,淩燃也沒有要隱瞞的意思。
“我也修改了編排。”
淩燃早就猜到他們可能會提升自己的難度。
畢竟在總決賽上輸給自己這個才升組的新人,他們都是成年組的佼佼者,想要提升難度,在世錦賽上奪回榮譽,簡直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你也加入了第四個四周跳?”
盧卡斯滿臉的不敢置信,“你在這兩個月裡又練出了新的四周?怎麼可能!”
淩燃還沒有掌握的四周隻有4lz和4lo,這可是除去阿克塞爾之外,分數最高技術最難的兩種跳躍,他兩個月就跳出來了?
西裡爾瞪大了綠貓眼,連不動聲色的安德烈也愣住一下,不知不覺地就滑了過來。
頂尖一線的男單運動員都圍到了淩燃麵前,冰麵上的其他人就投來好奇的目光,怎麼回事,他們怎麼都去找淩燃了?
是的,是淩燃,而不是那個華國運動員。
淩燃的名字早就隨著大獎賽總決賽傳遍了整個圈子,那張精致的華國麵孔本來就很有辨識度,現在差不多是個冰雪愛好者,都能認出來這位華國運動員的身份。
盧卡斯忍不住重複一遍,“這麼快就練出來了嗎?”
淩燃就搖搖頭。
當然不是在這兩個月裡練出來的。
早在大獎賽總決賽之前,4f成功率漸漸提高的時候,他就開始了新的四周的籌備。
隻不過是成功率還不夠高,隻一個4f就已經要了他的半條命,所以才沒有加到節目裡。
但現在,大家都卷了起來,他也隻能迎頭趕上。
到底是他前世掌握得很不錯的跳躍,比4f的上手速度要快上不少。
少年正想著怎麼說,肩膀就被人輕輕拍了一下,一回頭,就對上了一雙含笑的藍灰色眸子。
“淩,好久不見?”
阿洛伊斯顯然心情不錯,還四下望了望,找尋另一道華國身影,“明呢?他不是也要來參加比賽嗎?”
“明哥在做理療,應該也快來了。”
淩燃說的是實話。
這陣子,明清元身上的傷病沒有爆發,但多年積攢下來,林林總總,就沒有幾處是完全沒有問題的。這樣遍體鱗傷的身子骨,總是要好好保養才能發揮出最好的水平。
這回隊裡的隊醫都來了三個,就是陸覺榮特意安排好,以備不時之需的。
阿洛伊斯歎了口氣,“明一直是那麼拚命,我們年紀差不多,一路升組走過來,我就沒有見過比他傷病更多的運動員。”
“明哥的確很勤奮,”淩燃抿了下唇。
盧卡斯已經從驚訝回過神,神情都變得激動,“淩,你新掌握的是哪個四周,能夠告訴我們嗎?”
阿洛伊斯訝異地挑挑眉,“新的四周?”
淩燃點了點頭,還沒有開口就被人拉到了身後。
“盧卡斯,你看上去簡直像是要吃了淩燃。”
明清元慶幸自己來得很及時,要不然自家這個傻小子就要被人問出老底了。青年磨磨牙,忍不住把淩燃的帽子往他頭上一扣。
盧卡斯有些訕訕地道歉,他就是激動了點,也沒有彆的壞心。
淩燃從明清元的狼爪下掙脫出來,見明清元攔住其他人,也就沒再吭聲。
一直到把其他人都打發走,明清元才回過頭,正色道,“盧卡斯他們未必有什麼壞心,但他們背後的教練和各方勢力都不是吃素的,淩燃,我們還是小心為妙。”
淩燃也忍不住笑,“我知道的,明哥。”
“知道你還說?”明清元瞪他。
淩燃有點無奈,“我沒打算說,如果盧卡斯硬要問,我可能會告訴他,我學會的就是新的四周。”隻是你來得太快了點,我還沒有來得及說出口而已。
明清元一開始還沒有反應過來,反應過來就開始樂了。
“對,就該長點心,彆人問你學了什麼四周,就說新的四周就行,至於具體是哪個,就讓他們猜好了。”
淩燃輕輕點了下頭。
兩個人說了幾句,就開始各自找了冰麵練習。
等到各自都精疲力竭,才一起結伴回了住所理療休息。
奧運年的上一屆世錦賽,最終成績會決定四年一度冬奧會的參賽名額。
這可是難得的盛事。
世錦賽比賽當天,大台五套就實時轉播了這場比賽。
某直播視頻APP的留言區不停有人在詢問,“淩燃和明清元的短節目都是第幾個出場啊?”
馬上就有人科普,“你點視頻下麵的那個排名按鈕,就能看見了。”
“哦哦~”
被科普的人馬上去看,不多時就哀嚎著回來了。
“淩燃排在了阿洛伊斯後麵,明清元排在安德烈後麵……一上來就跟在實力強勁的對手後麵,肯定會影響裁判的評分,他們倆的手也太黑了吧!”
整個留言區都在哀嚎。
賽場裡,明清元也趴在淩燃肩膀上哀嚎。
“上次給你買的符管用,這回還專門買了兩張,怎麼回事,是正正得負嗎?咱們倆的運氣也太差了吧!”
淩燃也不太喜歡這個順序,但也還好。
他把明清元推開,“明哥,事已成定局,我們還是先準備起來吧。”
明清元嚎了幾聲,短暫地發泄一下,也就投入到緊張的賽前熱身裡。
明清元在倒數第二組,淩燃在倒數第一組,都是比較靠後的出場順序,賽前的準備時間還都比較充裕。
幾個教練都在旁邊一目不錯地盯著隊裡的兩根苗苗。
“這還是我第一次一口氣送兩個選手上世錦賽。”陸覺榮有點感慨。
但更多的還是擔憂。
“希望他們都能發揮出自己最好的實力。”
幾個教練操碎了心。
可天不遂人願,安德烈在明清元之前完美地完成了自己的短節目,除了屈膝之外,幾乎沒有什麼大的問題。
而明清元的第一個跳躍就摔倒在了冰麵上。
留言區一時嘩然。
“明神沒事吧?”
“天啊,看上去就摔得很疼!”
“怎麼回事怎麼回事,這可是第一個跳躍,怎麼第一個跳躍就摔了?”
電視機前,滿臉緊繃的彭玉江終於輕鬆一瞬,甚至還冷哼一聲。
冰場裡,淩燃的視線也定在摔倒又很快爬起的青年身上。
薛林遠的心都要擰碎了。
明清元還能恢複好狀態嗎?這下淩燃的壓力真的很大了!
所有人都在擔心明清元的情況和成績,甚至有人擔心第一個跳躍就摔倒,一定會影響明清元的心態,甚至有人拿出從前某場大獎賽分站賽的視頻為證。
“明清元的狀態一直都跟他第一個跳躍成功與否息息相關,我看這下有點懸了。”
“明神這個賽季的狀態一直不太好,唉。”
“一般摔了第一個跳躍之後,明神的第二個跳躍就也危險了。”
不看好的人明顯占了大多數。
倒不是不信任自己國家的運動員,主要是明清元這個賽季的狀態下滑是大家有目共睹的,而明清元摔第一個之後必定崩盤的跳躍魔咒,在過往的比賽裡也幾乎是百試百靈。
在這種有點悲觀的氛圍裡,冰場上的青年從淩燃麵前一滑而過。
電光石火間,兩人交換了一個眼神。
明清元耳邊就不期然響起少年自信篤定的嗓音——
“明哥,摔倒不可怕,隻要你足周,隻要你還能重新站起來,我們就一定能拿到第三個名額。”
淩燃賭上一切為他爭取參賽名額的種種重又浮現眼前。
被下了名額,掙紮難過的痛苦也湧上胸臆。
兩相一衝。
心頭習慣性升起的恐懼在心神激蕩裡一掃而空。
明清元屏住呼吸,克製住自己什麼都不去想,放任肌肉記憶,隨著音樂的節拍,點冰,躍起,兔起鶻落間完成了自己的第二個跳躍。
安全落冰!
沒摔?
沒摔!
留言區頓時又沸騰起來!
“居然打破了過去的跳躍魔咒,總感覺明神好像哪裡不一樣了?”
“狀態明顯更好了,居然沒有崩!”
“我原本覺得三個名額有點難,現在看明清元的表現,我們是不是可以期待一下了?”
短節目結束得很快。
明清元摔了一下,成績屈居安德烈以下一名,但也隻有三分的差距。
原本大家還很高興。
但隨著後續盧卡斯,西裡爾,牧野千夜,鬆山徹等人一一上場,這個排名就開始不斷下滑。
尤其是在阿洛伊斯上場之後,明清元的短節目排名就已經掉到了非常後麵的位置。
淩燃的壓力依舊很大。
但少年自己卻不自知。
他脫掉訓練服跟教練照例擊掌一下,然後就在報幕聲裡滑上了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