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燃背影滑遠的一瞬間,薛林遠就已經開始緊張了。
他無意識地不停搓手,每看一眼記分牌,心跳就要突兀地猛蹦一下,耳邊甚至響起了血流湧動的聲音。
沒辦法,怎麼可能不緊張?
淩燃麵臨的絕對是有史以來最艱難的一場比賽。
這一次沒有f國冰麵的乾擾,大家都發揮得很不錯,前四名都在節目裡編排進了四種四周跳,也都沒有出現什麼嚴重的失誤。
目前計分板上的順序依次是盧卡斯,西裡爾,安德烈,牧野千夜,鬆山徹。最高分是阿洛伊斯的204.21,而第四名安德烈的成績則是200.82分。
第四名與第一名之間居然隻有不到四分的分差,這種情形在曆屆世錦賽上都是極為罕見的!
大家分數都很高,咬得也都很緊,這就意味著隻要出現一個小小的失誤,淩燃的名次就可能瞬間從前三掉出前五。
所以必須每一個細節都做到極致,才有可能從這些頂尖選手裡殺出重圍。
聽起來就很難。
甚至讓人有點膽寒。
但冰上少年的身影瘦削筆直,壓步兩下,氣勢冷然地闖入了冰場正中央,暗金刀刃拖出的白痕沒有一絲遲疑。
薛林遠腦海中不由得浮現出論壇裡網友們的調侃——
“這些一線選手不約而同在節目裡加入了四種四周跳,是為了齊心協力狙.擊才剛剛升組的華國選手淩燃嗎?”
“淩也是真的來者不善,升入成年組的第一年,居然已經把阿洛伊斯他們逼到這種地步。”
“這不就是經濟學上的鯰魚效應。在裝滿沙丁魚的魚槽裡放進一條凶猛的鯰魚,沙丁魚就會受驚遊走,被迫保持活力。淩有著東方人特有的精致麵孔,氣場卻像是攪動整個魚池的食物鏈頂端捕食者!”
有這種想法的,顯然不止是這些網友。
觀眾席上,維克多帶著伊戈爾坐在前排,竹下俊也帶著阿德裡安坐在他們旁邊。
“阿洛伊斯他們的心氣都被激起來了,”維克多臉上掛著笑,“淩第一次參加世錦賽就掀起了這潭死水,我果然沒有看錯他。”
竹下俊卻輕輕蹙著眉,“但他們都在一味的追求難度。剛才的幾個節目,尤其是盧卡斯的節目,幾乎要把完整的表演用壓步和雙足滑行分割成一個個跳躍和旋轉。”
內斂的青年竭力溫和著措辭,“觀眾們並不一定會喜歡。”
這種話能從竹下俊這種措辭極為小心的人嘴裡說出,就足以證明這位前任世界冠軍已經非常的不滿。
很難看的節目,竹下俊甚至覺得,盧卡斯他們隻是在不斷地待機,起跳,待機,起跳,毫無觀賞價值。
觀眾們的歡呼聲也充斥著看雜耍的調侃意味。
維克多臉上的笑也收斂起來,他摸了摸伊戈爾的銀發,慢慢歎出一口氣。
“這也是我的顧慮。但竹下君,你要知道,在淩燃到來之前,成年組的比賽已經開始變得千篇一律,枯燥乏味。沒有強有力的對手,他們為了保住名次,連更高的難度都不敢衝擊。阿洛伊斯掌握四種四周跳也有兩年了,可這才是他第一次在一場節目裡全部拿出來。”
竹下俊也摸摸阿德裡安的金發小腦袋,眉宇漸漸舒展開,“這倒也是。”
不管怎麼樣,有淩桑在,總歸會越來越好吧。
竹下俊也開始相信老友的話,視線不受控製地飄向冰麵,落在正在調整自己呼吸的少年身上。
他跟明清元關係好,消息一貫靈通,“淩也要上新的四周跳。”
維克多有點意外,“他的體力能跟得上?”
不是他看不起淩燃,實在是e國站和f國總決賽上,少年滑完後跌坐和躺倒在冰麵上,看上去好像再也站不起來的身影幾乎讓所有人都記憶深刻。
再結合著年齡,身形,國際冰雪圈差不多已經達成共識:這位華國選手吃虧也就是吃虧在體力上,要是再有兩年,他的骨骼肌肉力量得到進一步的增強,奪走阿洛伊斯的王座絕對是輕而易舉。
不得不說,這回阿洛伊斯他們拚命塞上更多的四周,明擺著就是故意針對淩燃在體力方麵的短板。
他們顯然把淩燃當做這場比賽的勁敵,不惜一切代價地試圖壓倒這個剛剛冒尖的華國少年。
這其實也無可厚非。
競技場本身就是殘酷的。
即使是非對抗性的比賽,即使大家在心裡還把對方當做朋友,但狹窄的中央領獎台上從始至終都隻能容得下一人的站立。
誰不想當冠軍?
誰不想拿第一!
既然如此,那就必須費儘心思分析對方的優劣勢,製定出成功率最高的決勝方案。
淩燃的體力和技術儲備,就是阿洛伊斯他們重點針對的對象。
這樣的想法,放在這些運動員的角度,其實沒有任何問題。
淩燃的崛起毫無征兆,來得太快太突然,連阿洛伊斯都被這位剛剛綻放光芒的新起之秀從領獎台上趕了下來。
他們不想把獎牌和名次拱手相讓,就隻能拿出一擊即殺的狠招,同時在心裡也很清楚,淩燃也一定不會束手待斃。
那就賽場上見真章吧。
這也是競技體育的樂趣之一。
挑戰自身極限的同時,勇敢地直麵對手的挑釁。
淩會怎麼應對?
他會帶來哪一個新的四周?
維克多已經開始想象,並且為此而熱血沸騰。
“淩他——”這話還沒有出口,他手下的那顆銀色腦袋就不耐煩地掙脫出來。
伊戈爾氣鼓鼓地翻了好大一個白眼,“教練,淩的比賽要開始了!”
阿德裡安也癟著嘴,“我隻想好好看比賽。”
並不是很想在這個關鍵時刻聽你們兩個教練語重心長地討論花滑的未來。
兩個青年組的小選手難得達成默契,滿臉都寫滿拒絕。
維克多和竹下俊對視一眼,就笑著搖搖頭,停止了交談。
雪白空曠的冰麵上,少年已經在冰場中央急刹站定。
他沒有沿用那身黑色的考斯騰,而是穿上阿爾貝托加班加點才勉強完成的新衣。
為了這件重新設計的考斯騰,阿爾貝托哭唧唧地索要了足足多出兩成的加班費,就這,在交付衣服的時候語氣還是很激動。
“我們y國人可沒有996,為了趕製這身考斯騰,我甚至已經熬了好幾個通宵!淩,我就是再欣賞你,以後也不會再答應這種要求了!加多少錢也不行!熬夜讓我的發色都變得黯淡,摸起來簡直就跟枯草一樣!”
阿爾貝托花了很多心思,成衣的效果顯然也是很喜人的。
這一點,從觀眾們驟然變亮的眼神就能窺探一二。
其實早在淩燃賽前六分鐘熱身,脫掉訓練服的時候,不少觀眾就已經小聲議論起來。
這也太帥氣了吧?
甚至可以說英氣十足!
這樣的議論,一直到淩燃站上自由滑的賽場時,終於迎來了高潮。
淩燃還沒有開始表演,觀眾們就已經提前送上了掌聲和歡呼。
實在是這身考斯騰真的太帥了!
就算是淩的贏麵已經很小,接下來的節目裡,他們也不會吝嗇自己的掌聲。
喜歡看花滑的,有幾個不是顏控,淩這張東西方都能無障礙欣賞的精致麵孔,就像是被上帝親吻過一樣。
“這身製服式的考斯騰有了一種少年初長成的氣質。”有觀眾捂著心口感慨。
旁邊的人就開始附和,“從前總覺得淩年紀還小,現在看來,他似乎已經開始展現屬於自己的獨特魅力。”
“真期待淩長到成年後的樣子!”
“相信我,一定會更帥!”
幾個觀眾低聲議論,聲音傳入霍聞澤的耳中。
他也隻挑了挑眉,視線一直沒有從淩燃身上挪開。
準確的說,所有觀眾的視線都無法從冰上挪開。
他們一同熱切地望著冰麵,入目便是修身的柔軟織物緊緊包裹勾勒著少年挺拔的身姿,就像是藏起一柄蓄勢待發的匕首。
新的考斯騰是件翻領的修身禮服,融合了軍服和西裝的元素,肅重又不失華麗。
墨綠的顏色,濃鬱到深黑,獨屬於天鵝絨的啞光質地,低調又奢華,卻也非常考驗穿著者的身材,一點點比例上的不協調都會被無限放大。
但淩燃卻顯然沒有任何顧慮。
穿著冰刀的少年看起來足足有一米八多,腰細腿長,身形纖瘦卻不單薄,繃緊的條狀肌線條讓力度與柔美的平衡在他身上體現得淋漓儘致。
肩膀的綬帶裝飾是少年身上唯一的亮色,衣襟上繡著領花,成對的銅排扣鐫刻著線條繁複的徽章,閃著低調的光澤。
淩燃隻需立定在冰上,冰刀的刃齒刺入冰麵,微微揚起下巴,整個人的氣場就為之一變,沒有人會再懷疑他的身份。
畢竟隻有經過最嚴苛訓練的士兵,才能有這樣正氣挺拔的儀態。
並緊的雙腿,緊繃的脊骨,無比彰顯著少年的自律與決心,烏黑眼中的光芒都變得銳利,甚至燃燒著無所畏懼的戰意。
的確是戰意。
沒有一個人比淩燃自己更清楚,這場比賽他將要麵對什麼樣的難度。
壓力是真的很大。
阿洛伊斯他們幾乎就是明晃晃地用修改過的自由滑當麵告訴他,即使你已經在f國贏得大獎賽總決賽的冠軍,可那又如何?
他們並沒有拿出自己的全部實力。
而現在,他們終於要開始認真了。
那麼,淩,你還能贏過一口氣拿出全部技術難度儲備的我們嗎?
計分板上,一排溜超出淩燃在大獎賽總決賽分數一大截的成績,就是這些立在金字塔頂尖的成名選手們拚儘全力,親自來下的一封封戰書。
用了足足四種四周跳遞來的戰書,要接嗎?
第一個音符回蕩在場館上空,少年隻用一個屈膝的規尺步,刀刃一旋,就做出了最簡短有力的回答。
接,為什麼不接?
這可是他盼了那麼久才盼來的,對手足夠強大又足夠認真的比賽。
從得知阿洛伊斯他們將要在比賽中拿出四種四周跳的那一刻,就開始醞釀的極度的壓力與興奮之中,淩燃甚至已經聽見自己骨血裡有什麼在瘋狂湧動的聲音。
對手越強,比賽越難,戰意也會越強。
這不是應該的嗎?
他不僅要接,還要用自己的實力,做出最強有力的回應。
少年的視線飛快掃過記分牌,就像是在說:
你們用實力來挑戰我,那我也會報以同等的努力和決心。
直到取得碾壓式的勝利。
沉浸在音樂中的少年高傲地抬起下頜,濃長眼睫掀起一瞬,直視攝像頭的那一刻,眼底就盛滿了光。
墨綠色的絲絨在明亮燈光裡泛著柔和不起眼的銀光,緊束的領口將那張白皙如玉的臉龐襯托得幾乎在發光。
但透過高清攝像頭看見這一幕的所有人,注意力都不在少年的長相上。
視頻APP的留言區,大夥被震住一瞬,紛紛開始留言。
“這個眼神,愛了愛了!”
“堅定又充滿決心,高傲又足夠自信,就衝這個眼神,我壓淩燃能拿冠軍!”
“我也……不管怎麼樣,這個抬眼殺真的殺我!”
無數激動的留言飛快滑過,又很快消失。
因為淩燃已經開始了自己的節目。
他在冰上滑行,姿態舒展,還沒有開始跳躍,就已經成為眾人目光的焦點。
不光是觀眾席,就連電視機,手機,場館後台實時給其他選手轉播比賽現況的大屏幕前,所有人都在看他。
全世界的冰雪愛好者都在關心這場比賽,他們已經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最終的結果是朝陽升起,還是流星隕落。
薛林遠緊張到快要喘不過氣。
秦安山都看不下去了,遞了瓶水過去,“淩燃一定會做到的。”
薛林遠還是緊張,他接過水,卻沒有喝,礦泉水瓶都被不自覺用力的雙手擰得哢哢作響。
他小聲喃喃著,“一定要成功,一定要成功……”
這可是淩燃在成年組第一個賽季的收官之戰,更是他擔起華國男單新任一哥責任之後的第一場比賽。
更彆說其中還涉及到華國來年的奧運名額,楚常存的人情等等複雜因素。
壓力之大,簡直不是常人所能想象的。
牽扯眾多的一場比賽,難度也是從所未有的,說實在的,淩燃能夠不緊張不怯場,坦然迎戰,要是擱以前,在還不了解淩燃的時候,薛林遠就已經可以偷著笑了。
畢竟誰家十幾歲的小選手能有這麼好的心理素質,擱整個花滑圈,啊不,整個運動員的圈子裡,都是極為罕見的好不好。
但現在,早就被徒弟在一次次比賽裡拔高眼界的薛教顯然也有了更高的追求,連心臟都緊張地懸在嗓子眼。
淩燃能拿冠軍嗎?
他希冀著,盼望著,呼吸壓根就沒喘勻過。
所有人都好奇這個問題。
他們的眼根本就離不開冰麵。
而冰上的少年也已經在交響曲恢弘的引子裡滑了出去。
一上來就是很快的滑速。
觀眾們隻感覺眼前影子一閃,頃刻間,少年已經從冰麵的一頭滑到了另一頭,絲滑地跟在冰上飛行一樣。
而在這麼高的滑速裡,淩燃居然還在嫻熟自如地交替步法。
那份略帶青澀的自信就被這風一般的速度,毫不遮掩地宣示在所有人的眼前。
唰唰的刀刃聲也在為之喝彩。
讓人不自覺心臟收緊的高速中,少年利落地轉身,屈膝,點冰,跳起!
眨眼就是一個4t。
他甚至還舉起了自己的雙手,十指相合,雙臂高高舉起地完成了自己的一個跳躍。
又是一個舉起雙手的後外點冰四周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