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燃是真的被這種人山人海的陣仗嚇了一跳。
省運會,其實就是各個省能舉辦的最高等級運動會,項目也不像全國運動會那樣樣樣俱全,一般都會加入一點各省自己的民族特色和地方特色。
除去某g省的省運會那種曆史由來已久,項目齊全,有小全運會之稱的,其他大多數省份自己辦的運動會——比如淩燃這回參加的,不像是專業級比賽,更像是地方同樂的體育盛事。
目的也不止是給運動員們提供展示的舞台,更像是希望他們起到些示範帶頭效應,最好能夠帶動觀眾們的體育熱情。
畢竟全民健身,體育強國之類口號在華國已經喊了不少年。
這樣自娛自樂的比賽,可想而知,以往關注度其實並不高,也就是在地方日報占一個靠下還不起眼小板塊的程度。
所以一個普普通通的省運會,居然會有這麼多人來,是淩燃真的沒想到的。
尤其是這些記者裡,西方麵孔居然還不在少數。
淩燃是從h市過來q市,坐了好幾個小時的車,本來就暈暈乎乎的,下車就被這麼多記者圍堵住的時候,整個人都有點懵了。
薛林遠也懵。
他們就是打算來提前看看,熟悉熟悉場館,連隊醫都沒帶,實在沒想到這裡會有這麼多人啊。
薛林遠兩隻手都不夠攔了,還是場館的保安發覺不對,叫上保安隊的人一起過來維持秩序,淩燃他們才能順利擺脫熱情的記者們進了門。
“看來下回得跟隊裡打報告,讓他們給咱們安排一隊保鏢隨行!”
四月底春寒料峭的天,薛林遠愣是熱出一頭汗,但說歸說,他心裡還是挺自豪自家徒弟這麼受歡迎的,嘴裡卻自嘲著,“怎麼感覺跟大明星一樣,還沒比賽呢,就有這麼多記者來堵。”
淩燃往上扶了下背包,擔心的是另一碼事。
“記者們進不來場館,不知道他們會不會一直在外麵等我們。”
薛林遠皺了下眉又鬆開,“應該不能吧?”
淩燃每次訓練都呆很長時間,回回都擦著閉館的邊兒,這些記者要真能等這麼長時間,也算是他們能耐了,估計等一會看他們不出來,也就該散了。
薛林遠也就那麼一想,他更在意的是淩燃的身體狀況。
見自家徒弟臉色還是發白,就擰開保溫杯瓶蓋遞過去,“喝點水能好點,唉,我單知道你上飛機就困,沒想到坐大巴也會暈。”
淩燃喝了口水也很無奈,“我也是頭一次知道。”
畢竟以往出行,要麼飛機要麼高鐵,短距離就是私家車。坐大巴,還是一坐好幾個小時,這種經曆擱他也是頭一回。
暈到想吐不至於,但多多少少有點難受。
又喝了幾口水,感覺那股腸胃裡泛起的惡心勁兒徹底被壓了下去,才繼續跟薛林遠一起往裡走。
“還能堅持得住嗎?”
“可以。”
師徒兩個一起往裡麵走,越往裡,喧囂的熱鬨聲越大。
等站到冰場邊,淩燃還沒有說什麼呢,薛林遠就樂了。
“這麼多人?”
淩燃的目光也不知往哪放。
真的很多人。
一整塊不大的冰麵上,最起碼有差不多小二十號人,密密麻麻的,有的滑著滑著還開始嬉戲打鬨,看上去不像是在準備比賽,倒像是來玩的。
場館裡充斥著歡聲笑語,很熱鬨,卻沒有一點比賽前的緊張氛圍。
甚至讓淩燃想起自己的第一次比賽,那場有不少愛好者參加的全國俱樂部聯賽,好像跟這也差不多。
怪不得他說自己要來適應場館的時候,明哥一臉憂傷說提前來也沒用。
薛林遠看著也直搖頭,“反正來都來了,在冰上溜達幾圈熟悉一下,咱們也提前回去好了。”也好緩緩暈車的難受。
淩燃也這樣想,他把口罩和帽子都戴好,在場邊一下下認真做深蹲跳。
他倒是不覺得自己這一趟算是白來。
賽前來適應一下冰麵,是他長久以來的習慣,也是他總能在賽場上保持良好心態的關鍵原因之一。
就算是這種表演大於競技性質的比賽,淩燃也不想輕易改變自己的習慣。
隻要跟老朋友拉拉鉤,它就一定會給自己行個便利。
這一點信念,說出來可能會引人發笑,但淩燃卻深信不疑,在他心裡,冰和冰刀雖然不會說話,卻絕對是朋友一般的存在。
少年彎腰叩了叩冰,熟悉的清涼感順著屈起的手指一路竄上心頭,原本因為暈車不適而微微蹙起的眉毛都徹底舒展了開。
“我去了,薛教。”
淩燃在口罩裡露出個笑,看不真切,但漆黑瞳孔裡閃著柔和的光。
薛林遠接過他的背包,一臉心疼,“我給你看著,不舒服彆逞能,適應適應咱們就回去歇著。”
少年應了聲,把外套也脫了下來。
他一下一下跳起落下,落下時膝蓋呈標準的九十度直角,分開向後側擺動的雙臂也收回到身前交叉。
跳了一會,又開始單足來回輕點小跳。
感覺關節活動開,就開始模仿著跳躍的姿勢。每每落地小跳,雙臂都像翅膀一樣向後筆直伸展開,卸力的左腿也會自然畫弧。
這都是長久訓練出的肌肉記憶,橫平豎直,收斂克製,一看就跟場裡的業餘愛好者有著質的區彆。
所以即使淩燃已經把自己遮得嚴嚴實實,頂多露一雙眼,身上穿的也是普通的訓練服,沒有任何國家隊和省隊的標記,原本在冰場邊說話的不少人還是不知不覺就都將視線投注了過來。
畢竟在場的,隻有淩燃一個在認真熱身,不顯眼是不可能的。
冰麵左側擋板邊,貼著藍色廣告塊旁邊的一張熟悉麵孔也好奇地看了過來。
熱愛冰雪運動的大學生耿弘一聽說這回比賽還首次增設了群眾比賽項目,立馬就跟上次俱樂部聯賽一樣在網上報了名。
不止是為了比賽,主要還是想來親眼看看,自己當年慧眼識珠,一眼就粉上的小選手現在拿到了世界冠軍,比以前進步了多少。
淩燃進來之前他還在跟才認識的朋友們吹水呢。
“我跟你說,我當年第一次看見淩燃比賽,就知道這個小選手不同尋常,他比賽的時候就好像會發光,你隻要看上一眼,就絕對不舍得再挪開眼!
我就沒見過哪個運動員舉手投足間自帶靈氣的,淩燃就有!他那時候還沒有長開,臉上有點嬰兒肥,穿初生第一版的嫩綠考斯騰的時候,彆提多好看了……”
耿弘正陶醉地回憶呢,新認識的朋友就兩眼一亮地打斷他。
“你看那邊那個,會不會就是專業的運動員?”
耿弘順著朋友的指尖一看,熟悉的身影落入視網膜的一瞬間,他整個人就不受控製地趴到擋板邊了。
耿弘現在已經是淩燃的骨灰級粉絲,骨灰級粉絲,顧名思義,就是淩燃化成灰,他都認識。
“淩燃!”
激動得不能行的耿弘在認出人的一瞬間,就忍不住嗷了一嗓子。
這兩個字,就像是滾燙的沸水潑進了人群裡。
淩燃?
淩燃居然來了?!
整個場館都轟動了。
所有在練習,在交談的,都齊刷刷地回頭,一股腦地湧到擋板邊,甚至有頭腦激靈的,麻溜地掏出手機上了社交平台。
點開本地實時,一眼就看見媒體二十分鐘前發送的照片。
少年微微側著臉,正從大巴車上下來,陽光從背後灑落在他的發梢,烏黑的頭發就浮滿碎金。
即使是背著光,也能看出他眼神澄澈,五官俊秀,身上的衣服休閒又簡約,勾勒出腰細腿長,挺拔協調的好身材。雙肩還背著個看上去就沉甸甸的黑色背包,隱隱顯出冰刀的形狀。
氛圍感十足。
隨意抓拍的角度,就是一張幾乎可以原地出道的照片,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哪個初初長成的偶像明星來拍電視劇了。
“真的是淩燃!”
“啊啊啊,是淩燃是淩燃!”
被叫破身份的少年僵了下,意識到偽裝也沒用,隻好大大方方地扯下被汗水浸濕的口罩,衝大家笑了笑。
“嗷嗷嗷!”
“燃哥!燃哥!”
場裡頓時就激動起來,每個人都覺得少年是在看自己。
薛林遠被那兩句中氣十足的燃哥嚇得一激靈,循聲望去,臉上就露出牙疼糾結的神色。
喊燃哥的這位……看上去就得比淩燃大好幾歲吧?
薛教有點想笑,又不好意思笑,憋得臉色都複雜了。
淩燃卻很坦然地衝大家點點頭,就繼續自己的訓練。
他還差幾個動作活動開,就可以上冰了,沒道理在這裡停下。
見少年神色認真,看了大家幾眼就繼續訓練,那些冰迷們又嗷了幾嗓子,就也都收了聲。
熱切的眼神交換間,原本不認識的陌生人就有了相同的默契。
啊啊啊啊!這可是淩燃!
不行,要忍住,不能打擾淩燃練習!
他們在心裡尖叫著,眼神都帶著熱度,視線根本就一刻也舍不得從認真訓練的身影上離開。
可誰也沒有再出聲驚擾少年,甚至在淩燃滑上冰的時候,自發地退出冰麵,連冰刀套都忘記套,就在圍欄邊齊刷刷地站成了一排溜。
簡直就跟前一陣俱樂部裡的小豆丁們有得一拚。
淩燃在空出來的冰麵上滑行,偶一回頭,就生出這樣的錯覺。
但也隻是一瞬間,少年很快沉浸在自己訓練裡,再也注意不到外界的動靜。
他在冰上滑行著步法,時不時就來上一個跳躍,眼神飛快從四麵貼滿廣告的擋板上掃過,冷靜地估量著比賽時落冰的視覺錨點。
淩燃一直專注在自己的練習。
根本就沒注意到原本鬨哄哄的場館此刻居然變得非常安靜,靜到隻能聽見冰刀唰唰地滑出冰痕和撞擊冰麵的聲響。
薛林遠倒是注意到那些站在擋板邊的人不住拍照和傻笑在屏幕上點點點的“觀眾”,但見他們沒有影響到自家寶貝徒弟,也就沒有吭聲。
作為運動員,公眾人物,在公共場所訓練時候被拍攝什麼的,是再正常不過的一件事。
他們犧牲的從來不止是時間,還有個人的隱私空間。
薛林遠在心裡歎了口氣,就收回思緒,抱著背包在座位上專心致誌地看淩燃滑行,在心裡暗暗記住以他的視角覺得還可以改進的細節。
意外順利的一次練習。
淩燃在看見場館裡有這麼多人的時候,就做好了匆匆一遊的準備,卻沒想到其他人會主動給自己讓冰。
在冰上找回熟悉感後,他停在冰麵上環顧四周,對上的就是一張張憋得發紅,又興奮不已的同胞麵孔。
這是毫不掩飾的崇拜與喜愛。
他們都很喜歡自己的節目。
亦或者說是,他們都很喜歡自己。
很奇妙的感覺,心臟也喜悅地跳動一下,細微的情緒如拍打岸邊的細浪一樣,一層一層地翻湧而來。
少年想了想,就在冰上衝他們行了個紳士禮,然後眼神一變,原地一個規尺步就滑了出去。
耿弘眼都紅了,“是繁星!”
繁星他熟啊,各大平台上都刷了不知道多少遍。這樣輕緩的規尺步,還有雙手平伸托舉又揮灑的動作……他絕對不會認錯!
其他人精神一震,意識到淩燃要為他們表演短節目,紛紛將手機打開錄像模式,對準了冰上的少年。
過好幾次的節目,淩燃滑起來非常順暢,一直到少年絲滑地以一個單手高舉的直立轉動作停在冰麵上的時候,“觀眾”們都還有點回不來神。
然後就聽見少年稍稍提高了音量,對他們說了句——“謝謝。”
謝謝你們讓出的冰麵和時間。
語氣很真誠,神色也很真誠。
淩燃一直拎得很清,無論他取得怎樣的成績,其他人都沒有義務替自己讓道,讓冰是情分不是本分,剛才的短節目就算是簡單的答謝了。
少年的語氣很客氣。
大家都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耿弘的臉更紅了,揮著手就嚷嚷,“沒事沒事,應該的應該的!”
他自作主張地替大家表態,但在場的無一異議。
可不就是應該的嗎!
給他們華國的一哥讓讓冰怎麼了,這兩年,淩燃可是替他們這些老冰迷爭到不少麵子,擱冰雪圈子裡可算能抬得起頭,現在去國外的論壇回帖都自帶底氣。
嘿,花滑男單的世界冠軍可是他們華國的!
就衝這份自豪感,給淩燃讓讓冰怎麼了,更彆說人還給大家夥滑了一套節目,還真誠道了謝。
大家心裡都暖洋洋的,原本的高興又上升了一個層次。
這樣禮貌又有實力的運動員,他們沒粉錯人。
見淩燃要走,甚至有個長臉青年主動道,“我剛才來的時候看見門口有很多記者,說不定就是蹲你的,你要是不想見,從一樓右手邊那個走廊往南繞,就可以從後門出去!”
薛林遠眼都亮了下,跟淩燃交換了眼神,又連連說了幾句謝。
被道謝的長臉青年耳朵都熱了,連連擺手,“謝什麼謝!我就隨口說一嘴!”
說著說著還不好意思地往後退,一不小心踩到地毯邊,還跌了一跤,惹得大夥善意的哄笑。
耿弘也在笑。
怎麼感覺,有淩燃在的地方,大夥都會格外高興呢。
有這樣感覺的不止他一個,在場的都已經忘記自己是來參加比賽的了,真情實感地覺得自己就是來追淩燃練習的。
一直到少年走出場館,才看了眼時間慘叫起來,“我的節目還沒有開始練,完了完了,明天要丟人了!”
旁邊一起圍觀節目半天,已經相熟的就笑,“那還不趕緊的!小心明個兒你摔倒的時候淩燃看個正著!”
場館裡很快又恢複歡聲笑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