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弘繃著臉,煩躁焦急一股腦湧上心頭。
大家都開始擔心淩燃的傷勢,至於淩燃等下會不會上場,他們已經完全不關心了。
大不了就是跑了個空,少看了場比賽,還是平安和健康最重要。
無數人的心裡祈禱著。
後台裡,淩燃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阿洛伊斯他們紛紛發來問候,語氣不一,但顯然都在實時關注這場比賽,才能第一時間發消息過來關心。
少年沒忍住,把手機在薛林遠麵前晃了下,“薛教,這場比賽或許沒有我們想的那樣無足輕重。”除了場上坐得滿滿的觀眾,其實一直有很多人在關注。
薛林遠扒拉著冰袋,語氣悶悶的,“反正你都決定要上了,還問我做什麼?”
這話說得跟置氣一樣。
淩燃想了想,站起來走了兩步,“真的沒事。”
薛林遠臉都要綠了,一把將少年扯回來摁在長椅上,又氣又笑,“我的小祖宗,你能不能老實點?離你上場還要好一會兒,咱們好好歇歇冷敷冷敷,說不定上場就沒事了。這節骨眼上,你走什麼走?走什麼走?”
話都說到這份兒,薛林遠的臉就繃不住了。
他也笑了起來,“得了得了,你想去就去,疼也是自找的,就是苦得我晚上回去還要睡不踏實,惦記著給你換冰袋。”
能說出這話,就是沒事了。
淩燃成功哄好一個教練,掉頭想找另一個,才發現秦安山的神色已經恢複如常。
“秦教?”
秦安山到底是經了不少事的,剛剛一瞬的失態對他來說就已經很破格,這會緩過來,就淡淡應了聲。
淩燃看他的神態,就知道自己沒必要再說什麼,猶豫了下,索性什麼都沒說,閉著眼靠在椅背上,後腦勺抵著牆,開始回想一會的節目。
耐著性子等了半天的秦安山:……?
日常感覺自己被區彆對待的秦教抿了抿乾巴巴的唇,心裡像是打翻了山西老陳醋。
薛林遠心細,還以為秦安山是渴了。從賽方那邊拿了兩瓶礦泉水過來,一瓶自己擰開,一瓶遞給秦安山。
“刀尖上的小美人魚。”
薛林遠突然就想到f國站時淩燃收到的那張明信片,歎著氣,“又是一場刀尖上的舞蹈。”
秦安山沒反應過來,薛林遠就耐心解釋給他聽。
本來被礦泉水稀釋了的醋味又翻湧起來,可到底那些過去是他沒有參與過的,大概也是因為這些一起患難的經曆,淩燃才會對薛林遠那麼特彆。
秦安山咽了一大口水,心裡的彆扭感就消了下去。
淩燃閉著眼在後台養神,腦中回憶得夠了,就打開手機刷貓和老鼠。
期間撞倒他的小隊員期期艾艾地哭喪著臉來道歉,也被少年很好地打發走。
這的確隻是個意外。
淩燃沒有遷怒任何人的意思,要怪也隻能怪自己的運氣確實不太好。
哄人技巧逐漸升級的少年三言兩語,就輕而易舉地把原本眼淚都要掉下來的小隊員哄好送走。
後台裡的攝像機如實地記錄一切。
甘景州得到下屬的回應,問清淩燃的反應,就忍不住笑了起來,想了想,又仔細交待下去,“淩燃全程的反應都要如實錄下來。”
他有預感,隻這一場比賽的素材,就足以將淩燃送上自己想要推及到的輿論高度。
運動員到底還是要以訓練和比賽為主,就算是想要推出運動員明星,甘景州也沒打算經常拉淩燃出來露麵,隻要能樹立住一個正麵積極的形象,就已經足夠成功。
受了傷還能大度地原諒對方,還能咬著牙堅持繼續一場不算重要的比賽,這不是體育精神,還有什麼能叫做體育精神。
再加上前一天的熱搜事件,甘景州已經開始考慮,要找哪些合作方把這一場比賽的經曆剪輯成采訪視頻亦或者說宣傳短片的形式。
不過,還是等淩燃比賽完再說吧,這樣的大事,還是要跟運動員本人及其教練和監護人商量清楚的。
甘景州按捺住自己的心緒,繼續坐在電視機旁等待淩燃的出場。
他知道淩燃沒有大礙,所以心情平和,但觀眾們可不這麼想。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雖然冰上其他的運動員的節目也算精彩,但他們心裡掛念著淩燃的情況,根本就看不進去。
怎麼樣啊怎麼樣啊,到底有沒有事啊?
他們心裡像是長了草,久久難以平息。
一直到報幕聲響起,少年推開冰場門,摘掉冰刀套滑上了場,才轟然炸開。
“淩燃!”
“淩燃!淩燃!”
壓抑已久的擔憂和焦灼仿佛一下找到了出口,都化作激動的高喊和歡呼聲,有節奏地響徹在整座場館的上空,就像是決了堤的洪水。
但此時此刻,也隻有高喊著少年的名字,才能讓他們有一絲落地的安穩感。
“他沒事!”
袁思思激動地跟季馨月抱在一起,熱淚盈眶。
耿弘也情不自禁地跟著一起高喊淩燃的名字,打心眼裡恨自己此時身在看台,不能一蹦三尺高。
實在是擔憂太久了,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見到淩燃安然無恙地從後台出來,猛然放鬆的心情都釀成滔天的喜悅。
太好了!實在是太好了!
他們華國的紫微星,他們華國的小冠軍沒事!
現場的氣氛太熱烈,以至於淩燃不得不麵帶歉意地揚起手,示意大家先停下。
沒有辦法,少年不好意思地笑了下,大家的歡呼聲已經壓製住音樂,再不停下來,他就要因為準備超時被扣分了。
淩燃骨子裡還是個運動員,就算是普普通通的省運會,他也不想因為自身以外的原因被扣分。
見淩燃與他們互動,觀眾們默了一下,歡呼聲猛然又再度拔高,緊接著就鴉雀無聲。
這樣強大的號召力,看得裁判席上的裁判們都目瞪口呆,繼而忍不住微笑起來,其實他們自己剛剛也一直懸著心呢。
一直到音樂聲響起,少年蹬冰滑了出去,大家都還有點沒緩過來神。
等等,剛才報幕的廣播腔說這個節目叫什麼來著?他們滿心滿眼都是淩燃沒事,壓根就沒有聽清,好像是兩個字的,叫什麼gui什麼xia的音。
算了算了,不想了,先看節目。
大家沉下了心,專心享受淩燃為他們帶來的視覺盛宴。
的確是一場盛宴。
冰上滑行的少年穿著量身定製的考斯騰,腰線收緊,明麗色調層層碰撞,就像是畫家不小心打翻了一塊屬於夏天的調色盤。
是的,夏天。
絢爛,璀璨,又張揚動人的夏天。
而這支曲子的名字就叫瑰夏。
瑰麗的夏天。
這是前世淩燃第二個賽季使用的短節目。
也是他自己選定自以為符合心境的曲子。
成功度過升組第一年的少年憑借充滿希望與活力的春曉拿到了世錦賽的銀牌,一躍成為花滑界冉冉升起的新星。
雖然不是金牌,但也足夠引人注目。
更不用說在那一世同樣男單弱勢的華國,沒有明清元這樣的存在,這樣的成績已經足以贏得所有華國冰迷的心。
撲麵而來的都是榮譽與誇讚。
所有人都期盼著他能為華國男單帶來嶄新的未來,也都相信他會為華國男單帶來嶄新的未來。
帶著沉甸甸希望的目光就如同灼熱的陽光,帶著熱度投注到少年身上,澆灌出樂觀與自信的婆娑大樹。
也因此,一整個春天的生發,進入到第二個成年組賽季的淩燃不僅沒有因為隻拿到銀牌而卻步失望,反而越發鬥誌昂揚。
就連淩燃自己現在回想起來,都會被自己那時的強大自信所打動。
來自少年人無堅不摧的自信,就像是夏日裡最炙白的日光,逼得人不敢直視,帶來滾燙到極致、幾乎要融化一切的熱情與強勢。
所以才會選擇這樣熱烈的曲目。
熱辣富有穿透力的小提琴曲高昂又充滿激情,描繪出熱浪滾滾的夏日畫卷。
少年亦是踩著刀刃唰地滑過冰麵,雙手平舉著巡場的動作都充滿力度,眼神漫不經心又格外強勢地掃過全場。
就像是在說,他知道所有人都在看他,他也希望所有人都在看他。
所有人隻能看他。
這樣的淩燃是在場所有追過比賽的觀眾們都從未見過的。
“這個節目有點厲害……”
袁思思整個人愣住,眼裡就亮起了光。
“我還沒有見過淩燃滑這麼熱烈的節目,即使是他之前扮演花花公子的表演滑節目無人像我,也沒有這種外放到極致的強大又自信的既視感。”
季馨月不住地點頭,“如果不是在冰場裡,我甚至都能感覺到曲子和動作裡的熱度!”
曲子的節奏很快,就像是夏日的滾滾熱風轉眼間就吹到了所有人的臉頰。
觀眾們都睜大了眼。
直到少年第一個3a跳躍穩穩落定在冰麵上,才激動地鼓起了掌。
“的確很不一樣啊,這個節目。”他們忍不住嘀咕。
“但這個3a跳躍還是一如既往的完美。”技術粉已經開始狂喜。
旁邊的人就接話,“能不完美嗎,我就沒見過比淩燃更完美的3a。都說四周跳難,依我看,能把3a跳得規範就很少。隻要慢放下來,隻要去m國的俱樂部找,跳法有問題的一抓一大把。”
懂行的冰迷就搖搖頭,“我聽說m國那邊有的教練甚至會教他們的學員,怎麼用更投機取巧的方式完成更高難度跳躍。拿到更高的分數又怎樣,起跳落冰時候都得鏟起來大半碗冰沙了吧?這種刨冰機,能跟咱們華國乾乾淨淨的選手比嗎?”
他指指冰上乾脆利落的冰痕,不無得意了,“這才叫教科書式的起跳冰痕!”
不高不低的話語回蕩在耳邊。
耿弘整個人都愣住了。
倒不是因為隔壁觀眾格外有道理的技術分析,而是眼前的這個節目,讓他忍不住想起了自己第一次看淩燃比賽的場景。
也就是前年的全國俱樂部聯賽。
淩燃那時候的自由滑曲目還是鳴蟬。
鳴蟬講述的也是一個有關夏天的故事,而淩燃現在滑的瑰夏,也是以夏日為底調的樂曲,甚至兩者的考斯騰都是以綠色為主。
但鳴蟬的考斯騰是青綠,帶著雨水涼意的青綠,瑰夏的考斯騰卻是明豔到讓人難以挪開眼的葳蕤綠色,仿佛充溢著無窮無儘的生機與活力。
少年單足以變刃步在冰上搖擺的時候,甚至能讓人感覺到,那樣濃鬱張揚的綠幾乎要從他的身上潑灑出來。
甚至有一種,樹影婆娑,枝葉搖曳的蔥蘢感。
完全不一樣的感覺。
耿弘的瞳孔裡倒映出少年再度點冰高高跳起的身影。
他忍不住地想,或許還有那場雨。
夏天多雨,鳴蟬裡的那場雨是蛻變的關鍵,是破開枷鎖的救贖,更是危機到來的訊號。但瑰夏裡的這場雨,更像是少年盼望已久的一場酣暢淋漓。
火球般的日頭還掛在半空,突如其來的豆大雨滴就已經打在蜷縮的柳梢枝頭。
其他季節的雨水是寒涼的,但瑰夏裡的這場雨卻是溫熱的。
突如其來的大雨將所有前行的人澆得透濕,卻又慰貼地不肯讓他們徹底受涼,短袖被淋透貼在背上,同行者大笑著嘲笑彼此的狼狽,然後將頭發往後一抹,繼續談笑著踏入道路的泥濘,向著光明的未來前進。
一切都是滾燙的。
空氣裡的風,突如其來的雨,所有人的心。
激動人心的快節奏樂拍仿佛也在催著所有人向未來繼續前進下去,永遠不要停歇。
很陽光很夏天的曲目。
冰上翻身小跳躍如旋轉的少年也如夏花般綻放。
腰腿一低,就成功抓住刀刃,順利進入甜甜圈的姿態。總是如花枝搖曳翻轉的手腕紋絲不動地指向天際,連指尖都繃得筆直。
帶著無與倫比的自信與樂觀,滾燙得如同最耀眼奪目的夏天。
耿弘看得目不轉睛,試圖分辨出心裡的那些已經被卷起的細微情感。
技術粉和被節目打動的觀眾們試圖從各個角度分析這個從未見過的節目,並隨著少年的層層演繹已經在心裡生出了不同的感動與想法。
但冰場邊一直全神貫注地盯著淩燃的薛林遠心裡卻什麼想法也沒有。
他根本就騰不出心思去想彆的。
好家夥,淩燃一口氣又上了兩個四周跳加一個3a,等一會兒下了場,腳不定腫成什麼樣,要是腫的不像饅頭,他薛林遠都可以跟自家徒弟姓了。
疼不疼啊?傻小子!
心裡擔憂著,眼神就越發挪不開。
淩燃還真沒什麼特彆的疼痛感。
他全身心投入到前世今生交織的情感心境裡,快節奏又不夠熟練的動作就已經分走他的全部心神了。
一直到大汗淋漓地停在冰麵上,才意識到自己身上的汗水可能不止是因為劇烈的運動,還有已經被他忘記的扭傷。
無數綠柿子如雨落下。
冰童們來來回回地撿了好多趟才撿完,好在賽方專門把淩燃排在了最後一個出場,倒也沒有下一個選手焦心地等著冰場門口。
少年從容地滑下了冰,臉上半分端倪也沒有露,若無其事地走上等分位置等待自己的分數。
不出意外的最高分。
直播轉播的畫麵最終停頓在少年露出微笑的一瞬間。
高興的觀眾們已經忘記了賽前六分鐘的意外。
淩燃還能滑,還滑得這麼好,是不是說明他壓根就沒事?
不少人心裡就有了這樣的想法。
原本已經上了熱搜尾巴的受傷話題悄然下落,國外甚至有其他運動員&#30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