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看倒黴蛋一樣的目光,淩燃很熟,熟的不能再熟。
作為日常被同情,經常被認為極有可能要輸的選手,這已經不是他的第一次遇見這種情形。
每一次,他都有一種比賽已經比完了,他輸得很慘烈,觀眾們正在用無聲的目光來安慰他沒事沒事的既視感。
剛剛開始六分鐘練習,甚至連考斯騰都沒有來得及露出來的淩燃:……
這種感覺對一個好勝心很強的運動員來說並不是很美好。
但淩燃卻並沒有露出一絲半點不高興的神色。
他其實很能理解,觀眾們也是出於對自己擔憂和關切,才會苦瓜著臉,用心疼的目光追隨著他。
這是一份沉甸甸的喜歡。
雖然表達方式有點奇怪,還讓人心裡有點發毛就是了。
少年飛快地揚了下眉,目光掃過觀眾席,就收攏心緒。
筆直膝蓋驀得一彎,纖細高挑的身影如魚躍水般輕鬆滑入場中,冰刀絲滑地遊曳過冰麵,又穩又輕。
很高超的滑行技術。
得益於那位教練費十分高昂的退役冰舞運動員和淩燃日益增長的體力,從前蹬冰四下五下才能滑出的距離,現在隻需兩步三步就能做到,一上來就甩開其他選手一大截。
再搭配上少年看不出任何吃力的自若神情和閒庭漫步的身姿。
隻一個照麵,任何一個觀看這次比賽的觀眾,隻要有眼睛,都能將他和其他人區分開。
是的,淩燃和其他所有的選手。
就是這麼顯著的區彆,說是吊打也不為過,簡直就是一道難以逾越的天塹,將淩燃與所有人都分隔在難以觸及的天地之間。
解說室裡,老朋友鄧文柏已經讚歎起來。
“大半年不見,淩燃長高了,也變帥了!滑行技術也有了肉眼可見的提升。從前他的滑行技術就在第一梯隊,現在又進步這麼多,甚至已經有了自己的獨特風格。這種精益求精的精神,或許就是他不斷前進的動力。”
班銳臉色凝重,沒有接話。
鄧文柏瞄了老搭檔一眼,就知道對方的心思。
他心裡也為淩燃長高這件事難受著呢,但解說工作也很重要。
總局這回下了文件,一定要把輿論往正麵引導。不光是為了淩燃,也是為了華國其他的運動員。
贏的運動員固然是為國爭光的英雄,但輸掉的運動員也都曾為華國流汗流血。
華國已經不是十幾年前日常被造謠抹黑,要靠著金牌和承接奧運展示國力強大的時候。唯金牌論已經過時,上層更希望看到的是大夥從這些運動員身上汲取到頑強拚搏,永不服輸的力量。
而這樣的輿論先河,他們打算從淩燃開始。
聽說局裡已經提前寫好了新聞稿,隻等著短節目成績出來,就親自下場為淩燃正名。
雖然鄧文柏打心眼裡其實覺得淩燃不一定會輸,但萬一呢?所以他還是要繃緊心神,提前開始為淩燃造勢。
千萬要贏啊,鄧文柏在心裡祝禱。
這樣的祝禱回蕩在無數喜愛淩燃的觀眾心中。
冰上,六分鐘練習已經過了半。
淩燃還在冰上滑行。
從冰場的長邊滑過短邊,又從短邊滑到長邊,從單足再到雙足。
滑行時上半身自然舒展,姿態連貫又優雅,看著就賞心悅目。
現場的觀眾們卻還是很沉默。
他們大多是資深的冰迷,都知道身高變化對花滑運動員的影響有多麼巨大。雖然還在用目光緊緊追隨著少年身影,時不時也會鼓掌,卻再沒有以往那種熱烈的掌聲和呐喊。
直播間的觀眾們都懵了。
“現場的人怎麼回事,一個個哭喪著臉,淩燃也沒有輸啊,怎麼提前就難受起來了?”
“+1,雖然能理解,但還是覺得壓抑。這樣顯而易見的不看好肯定會對淩燃造成影響吧?我記得他一直很享受大家的掌聲和鼓勵來著。”
“我的天呐,大家能不能開心一點,我們馬上就要看到淩燃的新節目了,都能不能開心一點!”
也許是直播間的心聲傳到了賽場上。
前排突然就有個觀眾振臂站起,使儘全身氣力喊了一嗓子,“淩,你一定能拿到冠軍!”
然後趕緊坐下躲進人群裡。
直播間一下熱鬨起來,“哇,居然是個外國人,頭發紅紅,他一定很喜歡淩燃!”
紅發記者伯尼完全不知道自己在直播間的觀眾們眼裡已經變成淩燃鐵粉,坐下後就翹著二郎腿得意洋洋。
聽說在水軍技術手冊裡,這種叫做反裝忠。他把淩燃架得高高的,一會等他摔了,一定會很難看吧?
伯尼翻來覆去積攢一夜沒睡好的惡意從那雙嫉妒的眼裡噴湧而出。
可其他人不知道啊。
周圍的觀眾們下意識地尋找聲源,也都被這一聲高喊驚得反應過來。
不是,他們剛剛在乾什麼,淩燃還沒有上場呢,怎麼搞得跟他已經輸了一樣,這不是在給他泄氣嗎。
觀眾們陸陸續續開始用力鼓掌,也有人開始高喊淩燃的名字。
“加油加油!”
“一定要贏啊!加油淩燃!”
場上的氣氛終於熱烈起來。
六分鐘練習也快要結束。
淩燃停了下來,四麵八方就都是呼喊他名字的聲音,一波又一波,熱烈且純粹。
少年將一切儘收眼底,禁不住揚了下唇角。
明清元從他身邊經過,“快到時間了。”
淩燃輕輕點了下頭。
他看了看四周的觀眾席,再度蹬冰滑了出去,隨即——
助滑,跳起,做出了重歸賽場後的第一個跳躍!
向前跳的動作。
是永不回頭的阿克塞爾跳。
超級難,被稱為王者跳躍的a跳!
觀眾們一下就嗷嗷嗷起來。
現場的氣氛在淩燃穩穩落冰後瞬間就達到了巔峰。
“是他之前直播時摔倒的3a!”
“3a3a!我覺得淩燃好像是在說,你們看,我回來了!”
“燃神衝鴨!衝鴨!”
場內場外的觀眾們都激動起來。
解說室裡,鄧文柏也一下笑了起來,“一如既往的乾淨跳躍,輕鬆又流暢,已經讓我開始期待起接下來的節目了。”
班銳緊皺的眉頭也頭一次鬆了一點,“3a能成功,看來身高對淩燃的影響沒有大家想象的那麼嚴重。”
少年躍起落下的身影隨著網絡傳遍整個冰雪圈。
淩燃他還能跳3a!
還跳得很穩!
不少運動員都倒吸了一口涼氣。
所有喜愛這位華國選手的冰迷們都處於巨大的驚喜之中。
唯獨剛剛第一個替淩燃加油的伯尼陷入了深深的震驚。
他剛剛眼花了嗎?
3a?
還沒有摔?
淩燃這麼高的個子,跳3a還沒有摔?
伯尼揉了揉眼睛,又掐了下自己,嘶,會疼,他沒有做夢。
憤怒和惱火湧上心頭,可很快,又化成嘲諷和冷笑。
一個3a而已,光是一會的短節目有三組跳躍,他就不信了,淩燃還都能跳得穩!
伯尼抽搐著嘴角,臉色難看,他身旁的冰迷大叔還以為他是因為淩燃落冰成功高興壞了,自來熟地給了他一個用力的擁抱。
“淩燃真的很棒!你也彆太激動了,一會的節目一定會非常精彩!”
被突然抱住的伯尼臉都僵了。
反應過來整個人都麻了,他才不是期待淩燃的節目。
但他也不敢說實話,生怕自己被淩燃的冰迷打出去,頭皮發麻地忍了下來。
嗬,就等著看你的節目了,淩。
伯尼死死地盯著退場的少年背影。
冰迷大叔咳了下,“淩燃的抽簽順序還是算很靠前,彆著急啊。”
伯尼:……
他真的不是淩燃的冰迷!
伯尼簡直都要怒火攻心了。
看在大叔眼裡,就忍不住笑了下,現在的年輕人,就是著急,淩燃不是很快就要上場了嗎,都等了半年了,還差這一會兒?
大叔自以為了然地搖搖頭,然後往冰場入口看去。
冰場邊,明清元抽到了第一個出場的順序,索性沒去後台,直接在入口邊上跟淩燃說話。
“昨天晚上疼了沒?”
淩燃彎腰把冰刀套套上,“沒有,聞澤哥彆墅裡有溫泉,泡完好了很多。”
明清元登時眉開眼笑,“不疼就好。蘇醫生說你這就是正常生長痛,熬過了就好了。這個月確定沒再長了吧?”
淩燃點了點頭。
明清元臉上的笑容更大了,“可算不長了,那應該過一陣就不疼了。你不知道,隊裡上上下下為你這事可沒少懸心。”
淩燃也知道他們沒少懸心。
不說陸覺榮他們三天兩頭噓寒問暖,這半年,大夥一見到他,打招呼都跟複製黏貼的一樣。
就像是b市的人喜歡問,“您吃了沒?”
隊裡的人總愛問他,“又長了沒?”
連隔壁速滑的冷餘都聽說了他長高的事,借著竄門的功夫,話裡話外想試探他有沒有考慮去試試速滑?說話一股子少年我見你骨骼清奇,未必不能成為大器的味兒。
然後就被明清元和薄航毫不留情地聯手給扔了出去。
一想到這些,淩燃其實覺得,自己這半年過得是挺苦,但是好像也沒有那麼苦。至少他是被很多人關心和牽掛著的。
少年認真看了明清元一眼,“明哥,加油。”
明清元就樂,“這回比賽來的,一個能打的都沒有,你就等著你明哥跟你一起上領獎台吧。”
話音還沒有落,廣播就已經叫到了他的名字。
“一會你也加油啊!”
明清元飛快留了一句,就脫掉外套滑了出去。
臨走臨走,還沒忘記薅了一把淩燃的腦袋。
即使淩燃現在已經比他高了,習慣就是習慣,在明清元心裡,淩燃永遠都是那個需要他特彆照顧的可愛小師弟。
被揉了腦袋的淩燃也不生氣,隻是無意間瞥了一眼附近的觀眾席,就定住了視線。
他知道自己的粉絲一直很多,但這些人為什麼臉紅紅的看看他,又看看場上的明哥,然後就捂著嘴笑了起來。
很奇怪的感覺。
但淩燃也沒有深究,跟著薛林遠就往後台走。
觀眾席裡,幾個年輕的女孩子交換著眼色,心裡都在尖叫。
她們是淩燃和明清元的cp粉,磕的就是師兄弟的傳承和雙子星的名頭。
見到明清元匆匆上場還不忘揉一把淩燃的腦袋,心裡就樂開了花。
“明神跟燃燃真的好好磕!從他們在全錦賽上交接一哥名頭開始我就磕上了!師兄弟,雙子星,都是真的!走在相同的道路上並肩作戰的使命感真的是絕了!”
其中一個忍不住地低聲跟同伴分享起來。
“就是就是!”
幾個年紀不大的小姑娘激動得不能行,完全沒注意自己這話惹得前排的青年狠狠地皺了下眉。
身後傳來的竊竊私語聲越說越不像話,甚至開始小聲爭執起兩人到底算年上還是年下,一貫忍耐度極高的霍聞澤輕輕叩了下椅背,提醒道,“明清元的節目開始了。”
幾個cp粉頓時安靜下來。
世界終於清淨了。
霍聞澤的眉宇漸漸舒展開,他沒有心思看明清元的節目,反而拿出了手機,跟助理敲定了理療師的到來時間。
這是業內數一數二的理療師,巧妙手法是出了名的,行程也一向難約。
但淩燃應該會需要。
青年安排好了賽後事宜,才稍稍鬆了口氣。
冰場上,明清元的節目也接近尾聲。
他是第一個上場,但有淩燃在的緣故,這回的壓力還真不大。
沒有壓力,狀態很好,明清元開場的兩跳都穩穩立住,也就是第三個連跳,才出現了翻身和銜接節奏的問題。
很好完成的三組跳躍,主場作戰的自信和觀眾們越來越熱烈的掌聲,明清元幾乎可以說是眉飛色舞地完成了接下來的定級步法和蹲踞旋轉。
最後也拿到了個很不錯的分數,擱在國際賽場上都很夠看。
從其他選手以往的成績來看,一塊銀牌幾乎是穩了的。
首戰告捷,明清元整個人都是帶著笑下場的,跟場邊等候的陸覺榮狠狠一個擁抱。
師徒兩人都喜滋滋的。
直播間裡,大夥都有點感慨。
“明神這個賽季狀態可算找回來了,我相信他一定能堅持到奧運!”
“大膽點,衝一把下個奧運周期!”
“下個奧運周期應該不可能了……我有朋友在某體大學,跟我說過,明神已經申請到了研究生保送名額,估計等這次奧運之後就要退役讀書了。他身上傷病太多,也該好好養養了。”
“不要啊!明神就這麼丟下我們燃燃了嗎?燃燃他還是個孩子啊!”
“噗嗤,不好意思我真不是ky,主要是,自打我看了淩燃長高變帥之後的照片,我就喊不出來燃燃了。燃哥或者燃神都行,但燃燃我是真的喊不出來了,嗚嗚嗚。”
“我也是……”
“+1,我覺得燃燃已經長成大小夥子了!”
“可是無論孩子長多大,咳咳,在我們心裡,都是孩子啊,我就喊他燃燃,哈哈哈哈。”
彈幕成功歪樓。
看似是有人突然提出了意義,本質上是觀眾們其實打心底裡並不想過多地討論明清元可能會退役這件事。
粉上一個運動員,就注定隻能be收尾。
競技體育向來殘酷,年齡,體能,傷病,在運動員的職業生涯裡從來都是如影隨形,退役幾乎是他們每個人命中注定的最終結局。
這一點,無論是觀眾,還是運動員本身,都心裡有數。
總會要離開的,不如彼此都體體麵麵。
我離開的時候,你們送我一程,再轉頭,隻需要記住我最璀璨最輝煌的時刻,就好了。
雖然成功歪了樓,但直播間的氛圍還是冷了下來。
現場的氛圍也不怎麼熱鬨。
主要是上場的運動員們水平都不太行。
華國站有淩燃坐鎮,還有明清元留守,其他高水平的運動員,但凡有點能力的,都不稀罕在淩燃手底下再跟明清元搶銀牌,索性一個都沒來。
來了的,也都是衝著銅牌來的,技術上自然不太行。
觀眾們一上來就被明清元拔高了眼界,自然看不上場裡正在滑的那些,再加上期待淩燃的登場,根本就沒心思看。
隻是出於禮節性的,在選手們登場退場的時候會送上一陣熱烈的掌聲,權當是鼓勵了。
大家心裡都有點焦急。
淩燃怎麼還不上場啊?
觀看比賽的觀眾們基本上都是為了淩燃和明清元來的,明清元已經看過了,接下來等著看的就是淩燃了。
他們眼裡心裡,盼著念著的都是還沒有上場的淩燃。
就連直播間裡都不時有彈幕飄過,“淩燃什麼時候上場?”
海外的冰雪論壇直播帖裡,網友們也都很等得很焦急,“淩怎麼還不上場啊?”
解說間裡,鄧文柏也有點疲憊,喝了口水,焦躁地看了看表。
快到淩燃上場的時候了吧?
所有人期待無比的目光裡,終於,熟悉的少年身影出現在了冰場入口處,隨著廣播聲響起,拉開拉鏈,脫掉訓練服就滑上了冰。
“哇!”
“哇哦哇哦!”
“好帥!超級帥,帥呆了!”
尖叫聲充斥著整座場館。
新的考斯騰一露麵,就贏得了所有觀眾的喜歡。
這是一件襯衫式樣的考斯騰。
與淩燃在午夜安魂曲上穿的那件不同,做工更加得凸顯身材。
輕薄的衣料掐出收緊的腰身,淺v領的設計年輕又俏皮,露出清晰的鎖骨和頸窩裡那顆碧色流轉的翡翠柿子。
潔白的蕾絲綴在袖口和貝殼紐扣的一圈,淺荷葉邊的設計,將這件裁剪簡約的襯衫點綴高貴優雅,充滿中世紀貴族的氣息。
很精致的襯衫,卻絲毫不顯女氣。
因為穿著這件襯衫的少年腰身挺拔,肩寬腿長,考斯騰甚至能勾勒出他衣衫下繃緊肌肉的流暢線條。
可以說,此時的淩燃,渾身上下都充斥著青澀的,還未徹底長成,但已初現端倪的荷爾蒙氣息,亦或者說是,獨屬於少年與青年之間的性感和力量感。
“鮮衣怒馬少年郎的既視感有沒有!”有彈幕飛快地飄過。
“不不不,我覺得更像是童話故事裡的王子。”
“隻有我覺得像校園文裡的男主嗎?”
彈幕飄得歡快,有人就忍不住猜測了,“淩燃是終於要碰跟愛情有關的題材了嗎?”
“這身考斯騰一穿,真的有一種初戀的感覺!”
不得不說,觀眾們的眼睛是雪亮的,淩燃的短節目的確是愛情方麵的題材。
節選自時靈珊女士年輕時一戰封神,拿下首席寶座的舞曲,甚至沿用了舞曲的名字——紅山茶。
山茶花象征著理想的愛,純潔又無暇。
時女士選擇曲子的時候隻說了一句,“隻有情竇初開的年紀才能演繹出這樣純潔且不求回報的愛情。”
她在給淩燃重新編舞時,還寄予了無限的期許,“我年輕的時候,就是靠著這支舞曲,拿到了首席的位置。現在把這支曲子重新編給你,淩燃,帶上它,去奧運會的賽場上去。”
淩燃滑上冰的一瞬間,時女士的話在他腦海中一閃而過,但他已經無暇去回憶。
涼爽的風吹過臉龐,渾身每一寸神經都繃緊又放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