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滑運動員出成績的年紀段都不很大,男單一般在二十出頭,十八.九也有,就是相對少;女單會更早一點,十八.九可能都已經開始走下坡路了。
但光是對男單而言,22歲其實已經算得上是老將,有些出不了成績的運動員可能早就退役了。
但淩燃怎麼可能一樣。
薛林遠咳了聲,“咱們22歲的時候肯定還能滑。”
最起碼參加下屆奧運會肯定沒問題,薛林遠也有這個自信,他甚至誇下海口,“咱們好好保護自己,爭取滑到二十五六,到時候去參加下下屆奧運會都沒問題。”
前世的確是滑到25才打算退役的淩燃卻笑了笑,“但是薛教,你能百分百打保證嗎?”
這一句就把薛林遠問住了。
他硬著頭皮想說能,可自己都覺得違心。
運動員本來就是高危職業。
因為意外受傷而退役的可能性簡直不要太高。
不說彆的,淩燃腳踝上的那道傷,當時可把他跟秦安山嚇得不輕,生怕淩燃的腳筋什麼的一並受了傷,提心吊膽了好半天,得了醫生的準話才勉強放心。
而這種意外,對職業運動員來說簡直就是家常便飯。
他們本來就是一直在挑戰人體的極限。
挑戰極限的過程中會受傷會流血,簡直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所以滑膜炎其實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不說彆的,秦安山剛剛就在電話裡說自己年輕時也得過滑膜炎,陸覺榮雖然沒有得過,但他手底下就有一個得過急性滑膜炎的明清元。
薛林遠被帶著想到這裡,突然整個人就一激靈。
好家夥,淩燃是不是故意誘導自己怎麼想的?
他是不是就擱這等著自己呢?
薛林遠露出了牙疼的表情,他簡直要為自家徒弟的倔勁愁死了,“你就這麼想參加接下來的比賽?”
少年垂下了眼,語氣很誠懇,也很認真,甚至還透露出那麼幾分理所應當。
“奧運會四年一屆。
我不知道未來會發生什麼,但即使一切都很順利,我也隻有兩次,亦或者是三次機會。而單賽季大滿貫是要拿全本賽季的大獎賽總決賽,奧運會和世錦賽三項冠軍。”
“薛教,我不止想拿到奧運冠軍,我還想拿到單賽季大滿貫。”甚至是雙圈大滿貫和超級全滿貫。
“而我終其一生,可能也隻有兩次亦或者是三次機會。”
錯過這次機會,也許還有可能拿到單賽季滿貫或者超級全滿貫,但雙圈大滿貫的可能性就很小了。
如果按照他前世的軌跡,他可能根本滑不到二十六歲。
機會少得嚇人。
所以一次都不能少。
一場也少不得。
這也是淩燃在這個賽季這麼拚命的原因。
他連發育關都扛住了,一個小小的滑膜炎算得了什麼。
更何況現在還隻是寧醫生的預判,並不一定會發生,隻是會疼一點。
淩燃怕疼,卻也沒那麼怕疼。
金牌就是最好的止疼劑。
再說了,難道他休息過這一陣,就不會再得滑膜炎之類的勞損性疾病了嗎?
未必吧。
運動員的一生,本就是與傷病為伴。
這一點,在淩燃再次選擇返回冰麵上的時候,就已經有了覺悟。
美麗的考斯騰下滿是遍體鱗傷。
冰上滑行的運動員付出一切,燃燒自己的生命,為的是什麼,不就是為了成就自己的夢想嗎。
淩燃一直覺得自己就是為花滑而生的。
他愛花滑,勝過自己的生命。
所以無論重來多少次,無論有多少選擇放在他麵前,他依然會選擇走上相同的道路。
這條布滿荊棘與血淚的道路,就是他的初心。
淩燃沒有再多說,但眉角眼梢裡都是顯而易見的堅定神情。
薛林遠先是被淩燃充滿野心的話震了一下,然後就在淩燃的堅定神色裡敗下陣來,繼而整個人都佝僂了一下。
這些他當然知道。
他比淩燃早生這麼多年,本身也是運動員,也曾經在賽場上拚儘全力去爭獎牌,怎麼可能不知道這些。
不過是急昏了頭,心疼壞了而已。
如果換做薛林遠隻是自己遇到這種事,他可能都會毫不猶豫地咬牙忍下來,但如果要吃苦的對象換做是淩燃,他就會退縮和猶豫。
心疼,是真的心疼。
他一路看著淩燃從跟自己差不多高長到比自己高一頭,又看著淩燃從青年組走到成年組,從寂寂無名到光芒萬丈。
甚至可以誇張地說,淩燃就是他作為教練,第一件也是最滿意的一件作品,是他的全部心血所在。
花滑是淩燃的初心,那麼淩燃就是薛林遠的初心。
平時的相處裡,難免就會偏向淩燃一點,摻雜進不少個人的感情。說句誇張話,薛林遠早就在心裡就把淩燃當做了自己的孩子。
要不說慈母多敗兒呢……
等等,誰慈母了,薛林遠臉色扭曲一下。
但他還是沒有輕易鬆口,“真的決定好了?”
淩燃彎彎眼,理所應當地點了下頭。
他是絕對不會退賽的。
奧運會不會退,大獎賽也不會退。
少年理直氣壯得很。
薛林遠心裡像是被一隻大手狠狠地捏了下,他退了一步,但是也提出了新的要求。“那你最近還是不要訓練了,先緩一陣子,看看有沒有改善。”
薛林遠存了點僥幸的心理,萬一緩一陣子就好了呢,淩燃可也隻在r國站時候疼得那麼狠過。
淩燃也沒有反對。
他又不是一意孤行的莽夫。
適當的休息,也是可以允許的。
人到底不是機器,還是要講究可持續發展。
暫時達成了一致,少年眼裡含著笑望向自家教練。
夕陽的餘暉透過窗打過來,那雙漆黑的瞳仁裡泛起一圈金色的微光,像是蘊了兩彎小月牙,少年彎起的眉眼也像月牙。
看得薛林遠心都快化了。
嘴上卻犟,說著裝模作樣的氣話,“彆跟我撒嬌!我得跟你秦教學學,要不然成天被你帶的團團轉,這麼大的事,居然也都順了你的意。”
淩燃毫不留情地拆穿他,“秦教在的話,也一定會同意的。”
薛林遠頭疼一瞬,想到剛剛秦安山在電話裡堪稱無情的話,就是頭一疼。
“得得得,你們才是親師徒,我就是個後師父,行了吧?”
他起身往廚房走,“營養師說做好的飯放冰箱裡了,我給你熱熱。”
淩燃目送著薛林遠走進廚房,無聲地笑了笑。
他早就知道,薛教最後還是會答應的。
從一開始,淩燃就沒有為這事發愁過。
他比較擔心的是,最近都不能陸地訓練或者上冰了,自己的訓練進度什麼的會不會被耽擱?
少年收起了笑,慢慢歎了口氣。
不過好在他選的分站是本賽季前兩站,距離十二月底的總決賽還有一個多月的時間,時間還算充足。
淩燃有點愁,但也沒那麼愁。
但愁是沒有用的。
少年把帶來的作業資料拿出來,繼續今天的功課學習。
明年有的不止是奧運會,還有高考,他的壓力是真的很大,所以一切空閒的時間都要見縫插針地學習。
或許趁著這段難得的空閒時間,自己可以把數學最後兩道大題類型給琢磨透徹?
少年苦中作樂地想。
薛林遠端著熱好的飯菜從廚房出來,就看見淩燃埋頭題海的專注身影。
多好的孩子啊。
可這一路怎麼就走得這麼苦呢,薛林遠老眼一酸。
外人看淩燃,那都是千順萬順,一路走來,從青年組到成年組,一路都是冠軍。
可薛林遠從不這麼想。
帶傷上場,裁判不公,發育難關,淩燃哪一個都沒少遇見。
他能熬過來,能拿到冠軍,是因為付出了比其他運動員更多倍的努力。
要不怎麼年紀輕輕的,滑膜炎都要出來了。
薛林遠吸了吸鼻子,把溫好的飯菜端了過去。
不管怎麼樣,先讓孩子吃飽。
薛教臉色都柔和了幾分。
淩燃正在答一張語文卷,聽到碗筷擺放的聲音,才起身去洗手準備吃飯。
透明樹脂的水筆被他隨手擱在了卷子上,筆下壓住的是作文的方格。
從寫完的篇幅來看,這篇議論文顯然已經到了引經據典,詳述論點的部分。
方格裡的字跡清俊挺拔,字如其人,仔細一看,赫然便是每一個接受過高考毒打的高中生都背過的詩詞,隻寫了半句有誌者,事竟成,破釜沉舟——
淩燃吃完了飯,洗過手,才握起筆填完了後半句:百二秦關終屬楚。
這是一篇有關堅持與勇氣的作文。
淩燃的作文不是強項,但這種很貼合心境的作文,寫起來還算是順手。
隻除了作文題給出的材料讓他看得頭皮有點發麻。
這是他所在的學校自己出的月考卷。
大概是因為他在學校就讀的緣故,也不知道是哪位老師靈機一動,把他在f國站帶傷上場的事給放到了作文提示材料裡。
自己寫自己的材料作文,不得不說,還在真是一種新奇的體驗。
淩燃把作文寫完,很快又取出了數學和理綜卷,然後用了好幾個小時答完,打分和複盤錯題。
等到好不容易完成這一次的月考課目,天色已經很晚了。
聞澤哥還沒有回來?
這個念頭在心裡劃過一瞬,但想到霍聞澤本來就是有事才跟他們一道來b市,淩燃也就沒多想。
他在陽台上找了個厚絨毯,鋪到了自己麵前,膝蓋一彎跪坐到了地上,然後俯下身,將手肘用力壓在絨毯上,來來回回地移動上半身,用力拉伸。
膝蓋是要休養,手臂可未必。
他還需要做日常的拉伸訓練來維持身體的柔韌性和柔軟度。
淩燃一下下地俯身,間或將手臂前伸,用力抻拉。
咳,怎麼說呢,這個姿勢真的很像過年時討要壓歲錢的。
薛林遠出來喝口水的功夫,就樂了下,也沒阻止。
淩燃還在繼續練,專心致誌,完全沒聽見門鎖輕微的電子提升音。
於是,霍聞澤一回到家,看見的就是少年跪坐在地上,整個人俯下身差點要趴俯到地板上,還在一下下用力往下壓。
青年怔了下,才換鞋往客廳走。
淩燃聽見腳步聲抬起頭,就看見一雙灰藍的家居拖鞋停在自己前麵,再順著裁剪得當的西裝褲往上看,就看見了一張神色複雜的臉龐。
自己這個姿勢好像是有點古怪。
淩燃坐起身,雙腿還是跪坐的姿勢。
好像更古怪了。
淩燃索性站起來。
可他抻拉時間有點長,腿都發麻了,又起來的有點急,起身瞬間就歪了下。
然後就被人穩穩扶住。
握住臂彎的手很有力也很溫熱。
淩燃緩了下,才拖著發麻的腿一瘸一拐地往吧台移了過去,把倒好的水遞給了霍聞澤。
“聞澤哥,喝水。”
霍聞澤在外麵談判到這個點才回來,早就口乾舌燥,這杯水簡直來得不能再及時。
他接過水潤了潤嗓子,才看向淩燃的膝蓋,“還要去比賽?”
很明顯,他已經知道了今天的診斷結果。
淩燃輕輕點了下頭,“嗯。”
霍聞澤也沒流露出什麼意外的神色,甚至點頭讚同了下,深深地望著少年,“的確是你會做的決定。”
這句話充滿著認同的意味,而被認同也的確是件很開心的事。
淩燃眼裡一亮,揚了揚唇角,再看看時間,把絨毯收好,就回房間洗漱。
“晚安,聞澤哥。”他的語氣裡是抑製不住的輕快。
霍聞澤含笑目送那道纖細單薄的身影走遠,才揉了揉額心。
他其實沒那麼讚成淩燃繼續比賽。
但淩燃決定好的事情,他也不會去乾涉,隻是會很擔心罷了。
他頓了頓,往自己的房間走,剛一關門,手機就響了起來。
久違的聲音從話筒那邊傳過來。
“霍哥,淩燃還要繼續比賽嗎?”是寧嘉澤打來的電話。
霍聞澤應了聲。
對方默了默,才笑了下,“我沒看錯,淩燃的性子果然跟你一模一樣。”
霍聞澤頓了頓,沒說話,他知道寧嘉澤打電話不止是為了這個。
果然,對方在說明淩燃的情況之後,話音一轉,“霍哥今年還去看他們嗎?”
霍聞澤拒絕得很果斷,“我很忙。”
寧嘉澤沉默了會,“好。”他其實也不想去看。
那些痛苦的傷痕根本就是他們這些幸存者無法觸碰的逆鱗。
寧嘉澤笑了笑,未免尷尬,再度轉移話題,“我突然有點想去看看淩燃的比賽了,他很拚命,也很熱愛他的項目,就是不知道這個賽季這麼艱難的話,他還能不能繼續拿到冠軍。”
霍聞澤站到窗前,從這個視角可以看到淩燃的房間還亮著燈。
對方大概還在學習。
學習專業兩手抓,淩燃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就沒有清閒過。
“會的。”
“什麼?”
“他會繼續拿到冠軍。”
“你就這麼肯定?”
霍聞澤笑了笑,“你覺得呢?”
短短的一句話,寧嘉澤不知怎的,居然聽出了一絲驕傲的意味。
霍哥就這麼認可和喜歡淩燃?
寧嘉澤也笑,“應該會吧。”
他是醫生,比誰都了解患者的苦痛。
淩燃這個賽季不會順利,但看少年居然這麼快能下定這樣的決心,有這份毅力在,淩燃說不定還真有可能繼續自己的冠軍路。
突然就有點期待。
從來不關注花滑的寧嘉澤也動了心思。
到時候也去看看淩燃的比賽?
他掛掉電話之後就打開官網,購買了一張大獎賽總決賽的門票。
然後看了看比賽開始的時間,怎麼說呢,說長不長,說短不短。
寧嘉澤將電子回執單收好,等到了票據上的日期,就跟醫院請了假。
與此同時,淩燃也登上了飛往j國的飛機。
時間總是過得那麼快,明明r國站的比賽好像還在昨天,自己馬上就要奔赴下一場比賽了。
淩燃望著窗子裡的自己,不由得有點出神,手還下意識地扶在右側隱隱作痛的膝蓋上。
“有信心嗎?”薛林遠遞了瓶水過來。
淩燃接過,不由得笑了笑,“當然有。”
他早就說過了,他的每一場比賽都會很有信心。
信心就是他登上賽場的必備武器。
所以這次大獎賽總決賽,無論怎樣,他都會勢在必得。
或許,這也算是自己的堅持之一?
少年唇角微微上揚,眼瞳含光,根本就看不出來一絲半點被病痛折磨過的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