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離去前臉上綻放的笑容就像是驟然破開烏雲的光。
阿洛伊斯愣了愣才反應過來——
淩沒有厭惡自己,沒有被黑幕擊潰,甚至還很自信!
這可真是他這段時間內聽到的最好消息。
溫和青年的心情一下就明亮了起來。
略顯疲憊和蒼白的臉上也終於帶上了久違的笑意。
他深深地吸氣呼氣,大步往回走,去找被自己找借口支開的教練,然後就被等待許久的老朋友圍住。
盧卡斯脾氣最急,蹭得一下跳起來,“阿洛伊斯,淩到底上不上4lo啊?”
西裡爾也沒什麼耐心,緊跟著追問,“他是不是已經確定打算上4lo了?”
安德烈沒吭聲,但淺灰色眸子望過來的時候也閃過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擔憂。
大家都很喜歡淩,也都在真心實意地替他操心。
這是阿洛伊斯腦海中第一個冒出來的念頭。
然後他就有點僵住了。
咳,自己好像忘記問了。
青年窘了下,不知道該怎麼說。
但他的沉默看在其他人眼裡就變成了默認。
西裡爾那雙琉璃似的綠眼珠子都快要瞪掉了,“淩是不是瘋了!這可是奧運會,他到底想搞什麼!”
盧卡斯攥著拳,臉色就跟自己已經丟了金牌一樣,安德烈眼裡的擔憂之意也變得更加明顯。
見大家都誤會了,阿洛伊斯臉色糾結地開口解釋道,“沒有,是我忘記問了。淩到底上不上4lo……我也不清楚,也許等比賽時就知道了。”
其他人:?
這也是能忘記的事嗎?
西裡爾狐疑道,“阿洛伊斯,你這兩天總是心不在焉,是出了什麼事嗎?”
連淩上不上4lo都能忘記問,明明他們在抽簽時還小聲交談過這個話題。
阿洛伊斯在心裡苦笑一下,臉上卻是什麼端倪也沒有露,“一點小事,已經解決了。如果你們好奇的話,也可以現在就去問淩,他的電話號碼你們應該都有的。”
這也是阿洛伊斯一直不理解的事情,大家明明都有淩的聯係方式,為什麼非等著自己去問呢?
盧卡斯一個激靈後退一步,“那算了那算了,我先走了,我的理療師還在等我,明天見!”
西裡爾臉都皺成一團了,“不了不了,還是等明天比賽吧。”他衝著安德烈使了個眼色,就把一臉糾結的隊友一齊帶走。
眨眼間眼前所有人都走空,阿洛伊斯整個人愣住。
為什麼說到可以給淩打電話,他們就都走了,還一個個跑得比兔子都快。
淩有那麼可怕嗎?
阿洛伊斯不知道的是,自打總決賽之後,自覺跟淩燃的關係已經越來越好的其他幾人私底下都給少年打過電話。
然後無一例外的,都被噎了個半死。
倒也不是說淩燃是故意的。
但想象一下,當你好不容易休息清閒一陣,開開心心地給朋友兼對手打電話,想要聊聊最近的生活和圈子裡的趣事。結果對方一五一十地坦白了近期進步神速的訓練成績,然後又匆匆抱歉想要掛掉電話繼續自己的卷王日常……
這天還能聊得下去嗎?
這還有的聊嗎!
焦慮都要焦慮死了好不好。
偏偏少年的語氣還一本正經,態度也誠懇認真得要命,絲毫沒有凡爾賽的意味。
盧卡斯等人飽受折磨,痛定思痛,得出一個結論,那就是沒事千萬彆給淩燃打電話,絕對有被氣死的風險。
不是氣死也是焦慮死。
所以他們是真的不想給淩燃打電話。
不止是因為有前例在,說實在的,盧卡斯他們心裡多多少少還有那麼一點點不敢置信和不願相信。
這才過去多久,淩跳不穩4lz和4f的場景仿佛還在眼前,他就又要突破4lo,並且可能要將全五種四周跳帶到奧運的賽場上。
這得是多麼可怕的進步能力,多麼變態的成長速度?
如果淩燃真的成功了,那還有他們的活路嗎?
即使大家都是朋友,即使他們已經在心裡默認和接受了淩燃崛起的事實,但大家都是心高氣傲的運動員,誰願意承認對手是自己不得不仰望的巔峰,難以企及的存在?
在職業生涯裡遇見淩燃這樣的大魔王,簡直是糟糕透了。
已經這麼慘了,就不要打電話自找心塞了。
這就是盧卡斯等人明明已經好奇得要命,卻死活不肯打電話和當麵詢問淩燃的原因。
阿洛伊斯沒有這個顧慮,但他的心神都被滑聯的陰謀占據,實在是提不起心情問淩燃的節目配置。
眼見教練埃德溫神色複雜地走到自己麵前,顯然已經知道了自己的所作所為,青年胸腔起伏一瞬,臉上卻還是徐徐綻出了一個笑,“教練,我做不到。”
做不到對滑聯的舉動無動於衷。
做不到自己需要依靠這種肮臟的手段才能打敗淩燃。
淩燃是很厲害,但自己隻想堂堂正正地與他戰一場,哪怕是輸了,也要輸得光明正大,坦然無愧。
阿洛伊斯有自己的堅持和驕傲。
埃德溫也早就猜到了這樣的結局。
他能理解阿洛伊斯與淩燃的友誼,但打心眼裡覺得說了其實也沒什麼用,反而會影響到淩燃的比賽狀態,更會得罪滑聯。所以一直不讚成阿洛伊斯將這件事告知淩燃。
這位脾氣溫和,總是慢吞吞的教練歎了口氣,“他們依舊會在打分時針對淩。”
無關喜惡,華國人的身份在滑聯眼中就是淩燃生來就有的原罪。
他注定不能為深耕冰雪的資本家們帶來他們想要的財富和名聲。
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沒有了這些資本家源源不斷的讚助,滑聯隻會更加痛恨並打壓他們眼裡的罪魁禍首。
而在賽前就知道裁判們會帶著惡意裁決自己的比賽,這樣的壓力,淩不過是個還沒有正式成年的小孩子,怎麼可能不受影響地繼續比賽。
埃德溫不讚同地看了自家徒弟一眼。
阿洛伊斯站在台階上,仰望著場館上高懸著的奧運五環,看著看著就笑了出來,“淩也不會畏戰的。”
他們都低估了淩燃。
那個年紀很輕,少年氣十足,連頭發絲都是烏黑柔軟的少年聽到這個消息連眼都沒有抬一下,就很平靜地接受,甚至還反過來安慰自己。
淩擁有一顆很強大的心臟。
他似乎無所畏懼。
阿洛伊斯眼裡的笑意更盛。
而他口中無所畏懼的少年,此時正坐在臨時住所的沙發上,被一群教練團團圍住。
這一次的奧運,集訓中心幾乎可以說是傾巢而出,每一位參賽的運動員都有教練和其他輔助人員陪同。
花滑這邊更是如此。
所以淩燃回來將這事跟薛林遠一說,薛林遠就打電話給陸覺榮,陸覺榮立馬就通知隊裡的其他教練一齊過來商議。
屋裡很快坐滿了人。
大家的臉色都很難看。
“這事可真叫人惡心。”受年紀大行動不便的譚慶長委托,專門陪同焦豫而來的周譽教練此時的神色就像是生吞了隻蒼蠅。
“誰說不是呢!”
陸覺榮一拍大腿,望向薛林遠和秦安山,“你們怎麼看?”
薛林遠氣得臉都紅了,還不忘把手搭在自家徒弟肩膀上安慰著,“簡直就是個啞巴虧。”
就連一貫冷淡少話的秦安山都皺緊了眉頭。
“就是啞巴虧。
比賽還沒有開始,阿洛伊斯的話也沒有證據,就算想投訴都沒有地方投訴。等比賽結束,塵埃落定,這塊金牌也已經被水走。花滑又是打分項目,申訴都未必能成功。”
秦安山這話算是說到了關竅上。
隨著他的話音落下,大家原本就很難看的臉色都變得越來越黑。
花滑一直就是廟小妖風大,為了利潤,滑聯什麼事都乾得出來,一樁樁,一件件,大家都是看在眼裡的。
可誰也拿不出個有效章程來。
華國運動員被打壓也不是一次兩次了,從前秦安山現役的時候就遭受過類似的待遇,明清元的執行分和表現分也一直都比同等水準的選手低。
隻有淩燃用絕對的實力和節目征服了觀眾和裁判,才勉強拿到很不錯的分數。
就這,陸覺榮私心裡還一直都覺得,淩燃早就該拿到打破世界紀錄的分數,在升入成年組的第一個賽季就應該展露鋒芒。
可花滑的打分真的是太主觀了,技術分主觀,節目分更主觀,運動員們的生死簡直就是被那些滑聯的老不死們捏在手裡的玩偶。
就這,他們還嫌goe+3的區間不夠發揮,硬生生改成了+5。
他們怎麼不乾脆直接把獎牌發給他們挑好的選手,還興師動眾地比什麼賽?
就為了麵子好看,愚弄觀眾嗎!
哦,還可能是為了賺錢。
這樣的嘲諷想法浮現在屋內每一位教練的心頭。
屋裡靜得連一根針落下的聲音都能聽見。
所有人的眼裡都裝著濃到化不開的悲哀與憤怒。
隻除了淩燃。
屋角的熱水壺嘀了一聲,紅色指示燈裡的熱敏電阻因為溫度的上調而斷掉電源。
淩燃輕輕推開薛林遠的手臂,站起身走過去,把燒好的水端了過來,替每一位教練加滿了杯子。
嫋嫋的熱氣氤氳在少年垂下的眉眼裡。
很乖巧,也很認真。
看得薛林遠心裡一酸。
他捂著頭佝僂腰身,嗓音都是澀的,“咱們就隻能挨打嗎?”
沒有人回答。
因為真的隻能挨打。
體育圈子裡的爛事屢見不鮮,針對華國的更是數不勝數。
陸覺榮忍不住長歎口氣,“咱們的乒乓球那麼厲害,規則還會被改來改去,眼不瞎的人誰看不出來!打九幾年開始,ITTF搞的九回重大改革,什麼改球拍球徑,哪一回不是針對咱們?”
“說是什麼為了健康發展,不能一家獨大,怎麼就沒見他們在自個兒國家的優勢項目上動手腳呢?”
周譽也憤憤接道,“還不是見不得咱們華國人領先!”
那些老牌資本主義國家自詡文明進步太久了,用槍炮和謊言壓迫著,吸食著全世界的血來給自家國民提供錦衣玉食上了癮,連體育這種公平公正的運動都想裡子麵子全占。
薛林遠越想越氣憤,卻還沒有忘記自己寶貝徒弟。
淩燃才是最難受的吧。
薛教強撐著心神,抬頭尋找少年的身影,然後就對上了淩燃鎮靜自若的目光。
那雙像嬰兒般純粹烏黑的眸子裡連一絲火氣也無,平靜得簡直就像是什麼事都沒有發生一樣。
誒?
薛林遠一下愣住了。
不止是他,其他看清淩燃神色的教練們也都愣了。
秦安山抿抿唇,“不擔心?”
淩燃喝了口水,捧著暖暖的杯子,“擔心。”
怎麼可能不擔心。
比賽的前一天知道自己馬上麵臨黑幕,一切努力都有可能在裁判的計分器麵前化作流水,說不擔心那是絕對不可能的。
薛林遠撐不住笑了,一巴掌輕輕呼少年背上,“我可看不出來你有半點擔心!”就跟個沒事人一樣。
淩燃眨眨眼,看向剛才說起乒乓球的陸覺榮。
“擔心也沒用,倒不如積極麵對。”
少年斟酌了一下語氣,力圖讓自己的話語沒有歧義,“ITTF與ISU是一丘之貉,但這些年乒乓項目的冠軍照舊多是黑發黑眼的華國人,他們乒乓項目的運動員能做到的,我也能。”
淩燃的語氣很平和。
但這話不能細品,一品都是狂妄。
好家夥,什麼叫乒乓運動員能做到的他也能做到,是指不停地拿金牌嗎?
一屋子教練都露出牙疼表情,可說實在的,他們還真沒有人覺得淩燃是在空口說白話。
在淩燃身上已經發生了太多次不可能。
而他準備帶到奧運賽場上的兩套節目在技術難度上也是斷層似的碾壓,選拔賽上完成時,直接就讓在場的所有觀眾和評委不受控製地站起來齊齊鼓掌。
即使知道花滑比賽的主觀打分程度比乒乓球高了不知道多少,大家也不由自主地多了幾分僥幸。
陸覺榮站起身,走到淩燃身邊,神色激動,“真的有信心?”
淩燃頓了頓,“有的。”
是真的有,不是假的有。
他的信心來自於對自我的高度掌控和信任,自然不會被裁判和對手所影響。
隻不過,少年抬起眼,提醒道,“不過我可能會視情況,在場上修改跳躍配置。”
好不容易勉強鬆了口氣的其他教練:???
薛林遠直接就跳了起來,“啥?”
又要改什麼配置?
這都改了多少次了。
淩燃卻沒有給準話,他沉吟著,慢慢道,“大概會在賽場上看情況修改。”
合著你說出來就是給我們個心理準備?
一屋子教練都被逗笑了。
但卻沒有一個人反對。
滑聯都打算公然騎臉了,他們當然要狠狠地用實力反擊回去。
改就改,咱們淩燃就是有這個實力!
至於淩燃打算怎麼改,教練們雖然很心急很想問個準話,卻也深知,賽場之上瞬息萬變,見機行事才是上策。
反正無論怎麼改,咱們都不怕。
淩燃的技術儲備幾乎到了頂,可以說隻有他想不想,沒有他做不做得到。
這麼一想,大家夥的心態都平和了。
不然呢,還有彆的辦法嗎?
陸覺榮考慮了一下,“這件事暫時不要聲張,以免橫生枝節,連明清元和焦豫也都先瞞著。尤其是焦豫,他第一次參加比賽,年紀也小,心態很容易受影響。”
其他人自然全都答應下來。
隨後又忍不住多看了淩燃一眼。
明明是事主,卻沒有受到影響,光是這份舉重若輕的好心性,就注定淩燃在賽場上不會泯然眾人。
也怪不得他在正式比賽時失誤率那麼低。
一切都是有跡可循的。
教練們陸陸續續離去,周譽臨走時忍不住回頭看了眼,就見到薛林遠在替淩燃纏運動繃帶,一看就是一會打算出去訓練。
心態好到還能馬上出去訓練?
周譽狠狠地酸了。
他忍不住從被背後擂了陸覺榮一下,既氣陸覺榮當年攔著自己沒能將淩燃收入門下,又氣自己當時沒有死纏爛打地堅持。
要不然,現在陪著淩燃一起比賽的肯定也有自己的一份!
哪裡還用得著天天眼巴巴地羨慕薛林遠。
陸覺榮突然被老夥計打了一下,滿臉的莫名其妙,“你抽什麼風呢!”
周譽一臉的不高興,昂著頭就走了。